对于风行晚这位守护了燕国两代王朝更迭的老人，洛重十分尊重，但却又对他选择帝龙鳞这种凌驾在剑者之上的剑法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无论是何种剑法，只要握剑的仍然是人，那么剑法就永远不应该凌驾在剑者之上。
就算是帝龙鳞这种上古传承的暴烈之剑，也该向剑者绝对的臣服。
洛重当年持剑挑战各大剑道高手，阅尽百家剑意，方是炼出了一颗无双剑心，所以在他眼中，帝龙鳞这支长剑，以及相配的那套剑法，根本就不适合剑皇修炼。当年落雪湖畔那一战，洛重就已经看出了些许端倪，战后的剑皇气血翻腾，杀意之足，隐隐有种被那把帝龙鳞牵制的感觉，只不过那时洛重尚未入道，对这世间的本质看得不算特别通透，虽然心有疑惑，却还是压下了那丝异样，没有立刻说出什么。
可是如今他无论是武道还是剑道，都已经是人间唯一的入道之人，剑法更是登峰造极，于三年前百古山一战封神，成了真武域久远历史之中的第一位剑神，现在的他已经有了绝对的资格去评价帝龙鳞这把剑，也再也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在剑道之上教导剑皇风行晚。
果不其然的是，风行晚在听到那句话以后，便是有些感慨的叹了口气，慢慢踱进屋内，撩起布衣下摆，坐在了洛重的旁边。
这位可敬的老人表情凝然，长久的沉默。
他刚才虽然嚷嚷着要与洛重打过一场，但走进来的时候却是两手空空，并没有带那把帝龙鳞剑。
洛重看了看他，知道这位老人心里的纠结与不甘，没有开口劝慰什么，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桌上的茶杯里沾了沾，然后轻轻点在桌上，发出很有节奏的响声。
风行晚沉默的表情骤然一变，双眼眯起，有些吃惊的看着洛重手指下落，连续二十九次敲击在桌面上，被茶水沾湿的指尖于桌面敲打，出现了二十九道同样的湿痕。
那些湿痕连起来，便是一把剑。
确切来讲，那是一套剑法。
帝龙鳞剑。
这几日以来，洛重与风行晚多次论剑，早已对帝龙鳞剑了然于胸，自然也有了一套别出心裁的想法。
他点在桌上的，正是他将帝龙鳞剑简化之后，改良出来的新剑法，而且也是十分适合风行晚的新剑法。
洛重很清楚，这位一直在沉默守护大燕王朝的老人此生无望晋入剑道至高之境，但他的天赋是绝对毋庸置疑的，哪怕穷极一生去钻研练习的剑法根本就不适合自己，他依旧凭着这套剑法守护了王朝百余年，期间击败过无数成名强者与高手，用那些人的败果奠定了他剑皇之名，可是最终却只能留在天元境内，站在线的另一端，远远望着线那边的风景，不敢，亦不能迈出那一步。
因为一旦他想要迈出那一步，就必须要真正的向帝龙鳞剑臣服，由剑制人，成为不人不鬼的剑之魔灵，那样的风景，绝不是他想要的。
但若是要他舍弃练了一生的剑法，他一样有些不舍的情绪，难以做下这种决定……
洛重知道他不能做这个决定，那自己就替他来做，而且做的极其彻底。
他凭借着帝龙鳞剑的基础，开辟思路，重新创造了一套剑法交给风行晚。
风行晚就算知道洛重的本领，却也没想到他居然会如此直接，所以他的目光落在桌子上那二十九道湿痕之上便再也挪不开了。
“这把剑，就当是还你那几万两银子了，你这老头以后可别说我仗着名头赖账不还啊。”
见风行晚用最快的速度看懂了自己印在桌上的剑痕，洛重微微一笑，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
然而风行晚从震惊之中回过神来，却是默默无语，脸上浮现了自嘲的笑意，叹息良久后才是有些悔意道：“明明就是最简单的方法，若我能够在几年前想通，现在只怕早就已经站在了线的那一头，又怎会这般虚度光阴，消耗仅剩不多的寿命。”
“可惜，太可惜了。”
风行晚眉宇之间，生出了极大的遗憾情绪，但却对洛重感激一笑，没有多说什么，拂袖轻荡，将那二十九道剑痕从桌上抹了去，丝毫不像是拒绝了一个能够让自己晋入更高风景的天大机会，就像是用袖子擦掉了桌上的污痕般云淡风轻。
抹掉那剑痕以后，风行晚也呆了片刻，最后脸色恢复正常，看向洛重，说道：“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不解，甚至还会觉得我这老东西不识抬举。不过那把帝龙鳞已经陪了我近百年，无论是剑还是剑法，都已经是我骨子里最熟悉的东西，那些东西是割舍不掉的，也是最无法割舍的一部分吧。”
风行晚那张沧桑却祥和的脸庞上露出淡淡的笑意，并没有说出什么大道理，但那话里的意思却是这世间所有人都无法抗拒的东西，那就是时间以及习惯。
百年岁月所养成的习惯，就算明知道它是错的，那也只好继续错下去，义无反顾的错下去。
洛重虽然入道为圣，天下无敌，却恰好欠缺了岁月的打磨，人生五味缺缺，既没有经历过轰轰烈烈热血沸腾，也没有黯然**独自神伤，所以他看到风行晚脸上的表情，听着那些话，又一次想起当初在渔夫家中借宿的夜晚，那个渔夫只是问了他一句，小伙子，娶媳妇了吗？
这句简简单单的话，让洛重情绪复杂的同时，也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这十多年的人生还是太短，他虽然是天下无敌，却是世间最年幼的天下无敌，没有经历过人生的引导，这种空白，不是实力高强便能够弥平的。于是他才毅然决然的选择涉入红尘，不再用自己的双眼去看这个人间，而是用自己的心去感受，去经历，去体会这个世间的一切。
他现在已经能够明白很多事情，自然也明白风行晚那话里的惋惜与寂寞，却没有一丝后悔的情绪。
洛重摆了摆手，没有多说什么，那已经放弃了最后一条通往，这一老一少对视半天，竟又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老不死。”洛重忽然骂了一声，有些感慨。
“臭小子。”风行晚眯着眼，靠在椅背上，真正像是个老人。
洛重站起身来，伸手将老人那件布衣整了整，老人仍然眯着眼，眼神却流出几许骇然。
他没有去感受身体里那一抹枯木逢春之象，而是略有不解的看着洛重，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洛重将老人衣服上的褶皱抚平，没有提及自己做了什么，只是那骤然苍白的脸庞表明他先前付出了多么大的代价。
掩着嘴巴轻咳两声后，洛重挺直身体，转身走到门口的时候微微驻足，平静的声音缓缓响起。
“你这老不死既然到现在都还没有死，那便不要死了。”
“大燕王朝毕竟是我的家乡，你，就替我再守它百年吧。”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