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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遗录》8章 鼋液花明洗旧事 魂星柳暗话拾遗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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伐师左无横却忍不住大声问道:“大族长,难道这人在河图大阵中洗脉转生了?”

此言一出,阴之葭和坤藏这些晚辈如遭雷击。

“河图洗脉”,是事关拾遗族起源的最大秘密,也是几千年未曾重现的事。

世间对拾遗族人的种种传闻,虽然不尽不实,但也并非捕风捉影。拾遗族人,凭着自身血脉,的确能够做到夺人生命记忆的玄妙之事。但这一奇异族群最初血脉的获得,却并非天地赋予,而是源于“河图洗脉”。传说上古时,有一个小部族偶然在岷山中找到了此处河图大阵掩盖下的山谷,经过河图洗脉,成为了拾遗族的祖先。而在这之后,河图洗脉的事情再没发生过。年轻一代的拾遗族人,均是族群内通婚繁衍而来。

这些传闻就连拾遗族内部的典籍中都含糊其辞,老一辈讳莫如深,年轻一代只大约知晓些轮廓。阴之葭和坤藏完全没有料到,一次守谷之旅,居然让他们有可能目睹了“河图洗脉”这样几千年不遇的罕事,心中竟一时激荡起来。

然而,这两名年轻人此时还不知,此事对大族长和三师所造成的震撼,远远超乎想象。

“好了,此事暂且不提,等墨岚从转生灵台回来再说。今番召集三师议事,是有另外一件大事与三位商议……”大族长示意三师坐下。

“且慢,此间还有一事。”菜伯赶紧上前一步。

“哦?”大族长一皱眉,拾遗谷中向来平静,这一日之间发生的事也太多了些。

“大族长,”菜伯目光指向钟慧眸,“厅中这名外来者,经我品血识脉,应是鳖灵后裔。”

此语一出,三师及族长尽皆大震。

许久,智师秋知叶才问:“礼师掌管宗庙,品血识脉的本事原是信得过的。但兹事体大,你真的确定?”

“即便我修为有限,有所误判,但来的途中我已观察,‘鼋液’对他十分亲近,应该不会有错。”菜伯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钟慧眸再次回想起那“鼋液”在自己身上钻进钻出的感觉,难道这就是所谓的亲近?

话语间,场面居然又陷入了沉默。

两个外来者,一个是鳖灵后裔,一个令河图洗脉,都是极不寻常的事件。此番汇聚于此,到底是何征兆?

阴之葭和坤藏都是聪慧之人,知道族中长者所议之事关系重大,自己身份不够,不该旁听。相互对视一眼,便想行礼退下。

没想到大族长却说:“你们两个也坐下,听听无妨。”

这下不仅阴之葭和坤藏惊诧莫名,就连在座三师都觉不可思议。

三师议事,必然事关族中兴衰存亡,让两个懵懂青葱的小辈旁听,无论如何不合规矩。更何况今日这些事,牵扯何其隐秘,在未定夺之前,随便一件都不可对外泄漏半分。菜伯作为礼师,更觉不妥,刚要开口劝阻,已被大族长打断:“鳖灵后裔、河图洗脉这样的字眼儿都已经听到了,还能有什么不能听的?听听也好。”

菜伯只好作罢。秋知叶心中却忽然泛起一丝寒意,眼神掠过两个还在茫然中的年轻人,又看看目无表情、古井不波的大族长,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说道:“大族长,这里还有个外人呢……”

外人,自然是指重伤在旁的钟慧眸。

钟慧眸正暗自庆幸这些人终于想起自己的存在,拼命扭动身躯想要有所表示,大族长接下来一句话却把他直接扔进了冰窖。

“更不妨事,他一会儿就是死人。”

此言一出,魂星阁大厅中的烛火居然也瑟瑟发抖起来。

大族长却似毫无察觉,兀自说着:“鳖灵后裔的事我自有主张,大家不必挂怀。倒是魂园守卫棘山家中出了大事,你们想来已经知晓了。”

在座三师均略一颔首,表示知晓。

阴之葭暗自腹诽,又是大事,今天到底有多少大事?他虽然天性好奇,也感觉听一帮知道太多秘密的老头子议事如坐针毡,芒刺在背。阴之葭瞟了坤藏一眼,见坤藏虽然比自己淡定,但也比平时更为不安。

“那么,智师你先说说。”大厅中,大族长对秋知叶示意着。

秋知叶有些迟疑,旋即明白,大族长这是要让在座两名年轻人知道事情经过。他虽然心中疑窦横生,但还是将事件始末娓娓道来:

“魂园守卫棘山在八十年前,曾出谷游历数载。其间,与京城一妓女欢好,并为其赎身。这名妓女为棘山诞下一个女儿,自己却据说因难产而死。棘山将女儿带回谷中抚养,取名棘兰……棘兰于十日前身亡……”

“啊——死了?”秋知叶刚说到此处,坤藏大叫一声站起来,那一贯镇定的脸庞上,充满了悲伤,震惊,和难以置信的疑惑。

菜伯一皱眉,举手示意坤藏坐下。对坤藏过激的反应,大族长却似根本没有看到。

一向淡定的坤藏缓缓坐下,却难抑心潮起伏。他瞳孔剧烈地收缩着,放在膝盖上的双手也不自觉地抓紧。阴之葭看了一眼坤藏,心中却莫名地有些奇怪——原来这个闷葫芦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人终有一死。棘兰身上不具拾遗血脉,能享八十岁寿延,去得也安详,已是喜丧。”秋知叶白了坤藏一眼,继续说道:“棘兰弥留之际,其父棘山曾想用拾遗秘典,获取棘兰一生记忆,聊以纪念。谁知……”秋知叶说到此处,顿了一下,“谁知,拾遗秘典竟对棘兰毫无效果。”

这话说出来,别说之前毫不知情的阴之葭和坤藏是如何震惊,就连早已听说此事的菜伯和左无横都再次流露出不安的神色。唯有大族长依旧保持着平静,向阴之葭和坤藏询问着:“拾遗族先天四律,你二人可记得?”。

坤藏还沉浸在棘兰身故带来的惘然中,阴之葭接口答道:

“《先天四律》第一条,拾遗秘典对身具拾遗血脉的同族无效;

第二条,拾遗秘典对内心抗拒的普通人无效;

第三条,拾遗族人与普通人通婚无法诞下拥有拾遗血脉之人;

第四条,施术者若未能实现死者遗愿,必遭反噬……”

“不错,正是如此。你二人虽还未经传授魂咒,不曾施用过拾遗秘典,但也应该见过这拾遗秘典的施术过程。”大族长面对阴之葭和坤藏两名后辈徐徐讲解:“我拾遗族,从上古就存在,距今已逾数千年,世代栖息在蜀地岷山之中,拥有世人艳羡的血脉传承——可以通过和他人订立遗愿契约,施放拾遗秘典,获取对方所余的寿命以及平生记忆,但契约的另一方会即刻死去……”

这些事情,阴之葭和坤藏身为拾遗族人,从小生在谷中,早已耳熟能详,但这番听大族长口中说出来,却别有一番滋味。

“……这些从普通人身上所获得的生命,逐渐累积起来,就成为我们族人得以长生不老的源泉,而我们付出的代价是必须为对方实现遗愿,不然,便会遭受反噬,生不如死……”

大族长似乎是老生常谈地讲述着拾遗秘典的种种神奇,在场诸人都屏气凝神地听着。阴之葭却心念电转,飞快地再次默诵了一遍先天四律。

按四律所限,拾遗秘典只有在两种情况下无效,一是对身具拾遗血脉的同族施用无效,二是对内心抗拒的常人无效。

然而,按先天四律第三条,棘兰是棘山与寻常妓女所生,必然是不具拾遗血脉的常人,应该不受先天四律第一条的限制。

此外,棘兰弥留之际,棘山要获取她的生命和记忆,按他们父女二人的感情,也绝不会是强迫的,棘兰没有抗拒的理由,不该受第二条的限制。

既然都不应受限,实际却与四律相悖,那就只会有一种情况……

阴之葭脑海里闪过多年来一直在族人中流传的一个传说,难道……魂树,开花了?他环视在座的诸位长者,菜伯依然宛如石雕,左无横颇为焦躁地敲着手指,而自己的师父秋知叶则抛过来一个包含深意的眼神……

看到师父的眼色,阴之葭暗想,莫非自己的猜测是真的?

此时,大族长的声音突然提高:“……拾遗族血脉奇特,与人歃血,盟之以魂笺,颂之以魂咒,焚之以魂焰,便可夺人残生,获人记忆。但或许是因为这血脉之力过于强大,为天地所忌,因此有先天四律加以禁锢限制……”他略作停顿,扫视了一下在座诸人,才又缓缓说道:“拾遗谷先天四律不可破,除非,魂树开花……”

“大族长,这些事情大家都是知晓的。我只想知道,您之前亲自去了魂园,难道真的是去查看魂树的情况?魂树真的开花了?”伐师左无横猛地站起来问道。在场三师中,他似乎对魂树开花、四律失效的事实极为关切。而他现在的语调神态,已经隐隐对大族长极为不敬。

大族长看了左无横一眼,没有回答,而是缓缓站起来,一边说话,一边慢慢走到钟慧眸的面前,慈祥地说道:“你历经万难来到拾遗谷中,一定已经知道一些拾遗族的秘密,对吧?”

钟慧眸默默地点了点头。

大族长拿出一张质地奇特的乳白纸笺,放到钟慧眸的面前。他用右手大拇指的指甲在中指尖端一划,一滴鲜血滴在纸笺上:“这张纸,就是魂笺,用魂树之乳浸制而成,用来签订遗愿契约,有着特殊的功效。”

他温和地问道:“你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死了,对吧?”

钟慧眸默默地点了点头,却也难掩心中的恐惧。

“你不必恐惧。你会死,但还可以在我身上继续活下去。”大族长用魂笺在钟慧眸伤口上轻轻抹了抹,蘸了些残血,和自己手指滴落的鲜血融在一起。

大族长冬阳玉,竟是要亲自施为拾遗秘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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