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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回》第一章 淡淡的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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漂亮女教师

她是一个漂亮的女人,二十多岁。她的名字叫闵血春。一个带点血性又很温柔的名字。第一次听她介绍她的名字时,我们都很惊讶,怎么有这样一个奇怪的名字呢。二十多岁的女人正是最青春也最辉煌的年龄,全身都透着青春的女人的气息,那气息就像春天的空气一样,像夏天夜晚的星星一样闪烁。她也一样,圆圆的脸蛋,长长的头发,一直垂到腰上。这样的女人男人一看都会有所想法,如果没想法,那这个男人就有问题。

这个女人刚好大学毕业,本来她可以生活在大城市,嫁个有钱的老公,过幸福而又富裕的生活。但她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为了回报教育她的学校,她毅然回到了这个落后的乡村,当了一名很普通的老师。她不后悔,后悔的话她就不会回来。

现在这个女人就站在讲台上,她开始讲诸葛亮的《出师表》。在大学,她的成绩很好,门门都在班里前几名。现在讲这篇课文对她来说不困难。她讲得头头是道,分析得也很透彻,台下的学生很认真听。但也有个别同学转过头看外面飞过的小鸟或者从窗户边走过的路人。

黑板上的板书很多,她讲得很认真,她生怕漏了什么。在讲台上,有她的备课本,上面的字很整齐,像打印机打出来的一样。她讲完一段就转过头来对对上面的内容。

黑板写满了,她擦干净再写。粉笔灰飘在她肩膀上,脸上,让她看起来更迷人,更具有青春的气息。

她的教学方法跟其他老师不同。她讲完一段都要叫台下的同学站起来念一念课文,或者她会提几个简单的问题考考学生。如果哪个同学不懂,她会回过头来再讲上一遍。台下的学生不敢马虎,不能开小差。

教室左边第三个位置有个同学听得很认真。老师讲到哪里他就看到哪里,能跟上老师的进度,把老师讲的东西一点点在头脑里消化。

这个人就是我。那时的我身上穿着很朴素,其实那时我们班里的同学都很朴素。因为那时家里穷,贵的衣服我们买不起。我们也不希望穿什么好衣服,我们都感觉到简单的衣服穿在身上很轻松。班里也有几个富家子弟,他们身上衣服的价格能抵我们三四件甚至无六件。但我们都不稀罕,我们照样全身充满自信。

我们很喜欢*的课,一是她讲得好,二是她长得漂亮,像个充满魅力的尤物一样。每当她走进教室,我们本来有的喧扰声立即消失,像电影上的屏幕一样,突然停电了,声音嘎然停止。班里有几个男同学,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看。他们心里有鬼,头脑里想一些*的东西。这是很正常的,那时的我们都*青春期,一些想入非非是很正常的。那些男孩中包括我。有时我能一直看老师半个小时。那时的我把周围一切干扰都忘记了,都忽略了。我的眼里只有她,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脸上和胸前。

一次,正当我看得入神时,老师发现了我。我心里很紧张,可老师对我淡淡一笑。我知道她是缓解我的紧张。那一刻,我低下了头。我的脖子和脸都红了。那节课,我听得很不是滋味,全身好象长满了痱子。

下课了,老师把我叫到她的房间里。一走进她的房间,一股淡淡的清香迎面扑来。让我全身酥软。这种香味正是那时的我们最向往的。现在我在老师的房间里享受到了。

那天老师跟我讲了很多东西,学习和生活方面的。但我的注意力大部分停留在里享受淡淡的清香上。最后老师问我有没听懂,我懵懂地点点头。老师朝我微笑,那种自然而又温柔的微笑,那是一种世界上最美丽的笑。我莫名地对老师笑了一下,很不自然的笑。

晚上回到宿舍,头脑里还在回忆在老师房间里见到的一切,她的宽大的床,整洁的桌子,她圆圆的脸蛋,浅浅的微笑,还有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香水味道。想着想着,我全身都热起来。这种情况以前也有过,但没今晚那么剧烈。我全身好象处在一团火热中。我快要喊出来。但我还是忍住了,我在火热中渐渐*梦乡。

以前的我很少做梦,即使有也是一些很淡的梦,做完也就忘了,没多少痕迹。可今晚的我开始做与老师有关的梦。我梦见老师站在我面前,她*。她的身子是那么的冰清玉洁,那么的干净和光滑。我梦见我和老师缠绵在一起,越来越激烈,越来越疯狂。我和老师都开始*,开始喊叫。可能是梦里的声音太大了。我醒了。我知道我在梦里做了一件很龌龊的事。我想伸出手往自己脸上打一巴掌。但我刚伸出手感觉到这样做太可笑了。我最后又把手放下来。我又*了梦乡。

那个晚上,这样的梦一直*着我,让我一次次处在激情中。早上起来时,我发现我短裤湿了,粘呼呼的。我知道一定是昨晚做梦的原因。我脸上一阵阵红潮。我为自己的行为而悔恨。但转眼一想,我都到了青春期了,我都十五岁了,做这样的梦很应该的。那个年龄的男孩子谁不会做一两个淫梦呢。这样一想我的心也安静了点。

上老师的课时,我不敢抬头。以前的我总是把眼光肆无忌惮地放在老师的任何一个部位,脸蛋,*,屁股。可今天的我不敢了,因为昨晚的梦,我感觉我一看老师老师就能发现我昨晚那龌龊的事。一节课下来,我头脑一片空白。我听不进课程,成绩开始下滑。我在晚上很多次克制自己不要做那样龌龊的梦,可越是克制心里越是想,硬是跟我作对。我无能为力,我只能一次次沉浸在*的梦里。

老师的漂亮是毋庸怀疑的,学生喜欢她,连学校的老师也对她不怀好意。学校有很多年轻老师,每次见到老师都露出讨好的微笑。那微笑让人看了心里很不是滋味,一眼就能感觉到那微笑背后一定藏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最让人气愤的是学校的教务处处长胡名利也看上了我们的女老师。

胡名利是个有老婆的男人,可他不老实,对年轻的老师都不放过。听学校的学生传言胡名利经常利用手中的权利对女老师进行人身骚扰。但女老师敢怒不敢言,把委屈吞进肚子里。很多次他老师都跑到学校里来闹,但最后都一了了之。他还是稳稳当他的教务处处长。

现在漂亮的闵老师来了,他又看*。很多次我在路上都看到他对着她露出丑恶的笑,嘴里的牙齿都黄了。看了让人恶心。可就是这样的人他要对老师进行恶毒的攻击。

因为他的骚扰,老师脸上的微笑也少了,代替的是由于的脸庞。有几次老师上课走神了,我知道老师一定是有心思。以前的老师上课没一次出错,至从胡名利的骚扰开始,老师的错误越来越多。

班里很多学生不知道其中的原因,都说老师的讲课质量不好,上课时下面的讲话声也越来越多,越说越响,老师根本无法维持。有的同学竟然捅到教务处那里去了。而教务处处长正是胡名利。于是胡名利正好利用手中的权利对老师进行威胁。这将是致命的威胁。老师好不容易回到家乡,而现在却要面临离开学校的威胁,老师能不害怕吗?

有一次在学校开大会上,胡名利竟然当场说她在教学方面如何如何,要她以后怎么注意。那时的我正坐在离闵老师不远处,我看到老师眼里有泪花。泪花在灯光下闪闪发光,那是一种无奈的泪花。可老师还是忍住了不让泪花掉下。她强忍委屈听了下去。我那时真想跑上去大骂那个坏蛋一顿。可我还是忍住了。

一天晚上,当我上完自习回宿舍睡觉时。我看到了胡名利从闵老师房间里出来。我不知道胡名利对老师做了什么坏事,但我知道老师一定受了委屈。等胡名利走远时,我悄悄来到老师房间边。我想听听里面有什么动静,老师是不是哭了。当我蹲在窗户下时,我真听到了老师轻轻的抽泣声。我很想走进老师的房间,用手轻轻安慰老师,为她擦干眼泪。可我却没迈进去。我蹲了五分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开了。

那个晚上,我又做梦了。我梦见老师在我面前哭泣,把心里的委屈都说给我听。她说胡名利怎样威胁她,怎样对她做出流氓的行为。在梦里,我一边用手轻轻*老师的头发,心里只冒火,我不想老师受半点委屈,不想她被那个坏蛋玷污。一晚上,我被梦纠缠着,我头脑里满是老师那忧郁无奈的影子。

第二天,我发现老师的眼睛红了,肿了。我知道老师昨晚一定哭得很厉害,哭到好晚。但老师还是坚持给我们讲课,把每一个词都细心解释。尽管老师细心,可心里有心思,不免有地方出错。

那节课,我没听,我在想如何帮老师,如何保护老师,如何为老师报仇。我想了一节课,可没想到一个两全的方法。我很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力,没能力保护自己喜欢的女老师。

一连好几个月,我都在想办法,都在心里自责自己。每次看到老师受伤时,我的也跟着受伤,好象我被别人侮辱。那几个月来,我的成绩越滑越下,老师也多次跟我谈话。可我没听,我头脑里只装着老师的影子,还在回忆梦里老师的影子。

很多次站在老师面前时,我首先想到的是老师的身子,那是一具光滑如玉的身子。我想入非非。

又一次我经过老师的房间时,我停住了脚步。我听到里面有声音,是胡名利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又要对老师无理。我心里一股无名的火,直往我的脖子上冒。我强压住火,站在窗户下听里面有什么动静。

“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这样做”这是老师的声音。她在反抗那个坏蛋的行为。

“不要怕,只要你顺从我,我就能让你在学校一直很好地呆下去。”那是那个坏蛋的声音。他想诱惑老师。这是一个卑鄙的人,一个无耻的人。

这时屋里传来老师的哭泣声。那是一种无助的哭泣,一种弱女子的哭泣声。

我压抑不住心中的愤怒了。我要爆发了。

我冲进屋子里,我看到老师的上身*了出来。胡名利的手在老师的身上。老师眼里布满委屈的泪水,脸上没一点开心的表情。

那一刻,房子里的空气凝固了,一切被定格了。

我从惊讶中醒了过来,我扑上前去,我抓住了胡名利的胳膊。我那时的力气很大,以前我总是怀疑我打不过村里的胡阿毛。可现在我知道我能打过他,我身上的力气在爆发那一刻是很大的,像一颗炸弹那样有威力。

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胡名利身上。他想发出喊叫声,但他怕被别人听到,还是压抑住了。我疯了,我要保护我的老师,我不想让我喜欢的老师受半点委屈和侮辱,我不想让她流泪,我想让她每天有微笑。我疯了。我被愤怒支配着我的行为。

我打累了,老师也被打痛了。他抱起地上的衣服就往屋子外跑。我想追出去,但看到身边流眼泪的老师,我停住了脚步。

老师已经把身上的衣服穿好了。衣服都破了,露出白皙的皮肤。老师笑了,她对我笑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对我笑,但我能从她的笑中体味到一种幸福的感觉。

那晚回到宿舍里,我又梦见了老师。老师也对我笑了。

因为我的粗暴的行为。我被莫名奇妙地被退学了。学校让我自动退学。

我不想退学,但学校的态度很强硬。

我背起我的行李走出校门。老师站在窗户边朝我的方向看。我抬头看见老师的脸。老师的脸今天很美,一种天然的美。我对老师也露出了微笑。那也是我第一次这样自然对老师微笑。

胡名利没被学校开除,他照样是学校教务处的处长,照样进行他的骚扰行为。

第二年,听同学说老师被调到其他学校去了,具体什么原因不知道。一些事情可能根本就没什么原因吧!

热婚

国庆浑身不自在,手指间的香烟,精变了一般,自己会动,他用力,再用力,夹紧些。玉娟看着国庆跟香烟较劲,红红的一点慢慢成了死灰,看看就要灭了的样子,她的脖子也不自在起来,被什么扼住了,只好清喉咙,咳咳,咳咳……国庆被逼不过,开了口。

“去打了吧?”这话,八年前,国庆也说过,不过,比现在,多了好些惶恐。那时候,假惺惺的,还带着乞求的表情,要从玉娟口中得个否定的答复。

“50多天了,手指分了,脚趾分了,胳膊肘膝盖头也一眼看得出了,有鼻有眼,连心带肝……一条命啊!”玉娟的眼睛像X光机,扫描了一番胚胎后,锐利地落在国庆身上。

咳咳,咳咳……

国庆听着这几声多出来的咳嗽,觉得其中大有深意。他们结婚时候买的,算起来也有廿四个年头了。前头十六年,国庆手边天天有它,后面八年,就和它难得见面了。像今年只见了三次:过年来这里拜过祖宗,清明又来了一次,也是拜祖宗,再就是今天,今天是为了后代。

“文栋没到晚婚年龄,单位里不会给开介绍信。”他又弹了一下烟灰。“蓉蓉这样子去婚检,也,也很……”他找不到字眼了。

“计划生育政策,我懂。想想办法吧,啊?”

“这事情牵涉多了!”国庆多少有点不耐烦。最近他的公司和一家新开在附近的“联合”超市竞争,本来就觉得时间不够用。儿子这事情说难也不难,但那是关乎国策的,相关单位肯定要拿这说事。找人通融得自己亲自出面才好,总不能叫下属去——叫海燕去吧,她肯定不乐意。虽然,她也是文栋的妈(当初法院是把文栋判给他抚养的),可文栋从来没在她身上用过这称呼,小时候多少有点仇视,大了更叫不出口——海燕不过比文栋大了9岁而已。

他没法和玉娟说这些。他也没空在这里多呆,稍稍多用了一分力,香烟就被他扼死在烟灰缸里,指尖顿时轻松,连带着人也活泛起来,他说:“好吧。我来想办法。”

到国庆办公室,先要经过市场部经理办公室。大热天打着空调,海燕经理也一样将门开着。她在忙着,宽大的老板桌前站着小刘,一个清瘦的小伙子,两个人说得正起劲。国庆一进去,海燕就站了起来——家里是她大,这里是他大,她把这一点做得很到位。小刘低眉顺眼地叫:“李总。”海燕说:“国庆,你看看,这还让我们赚钱吗?”

国庆把那张采购单接了过来,看对方把他们的报价狠狠压下三成,两条眉毛就横成了扁担。海燕的眉毛似箭出鞘:“呵,谁怕谁啊?这个价钱,我也做!压价钱,他压得过我们?”

小刘轻声说:“先请人家吃餐饭沟通沟通吧?”

国庆转身往门口边走边说:“你们商量着办。”

海燕喊住他:“对了!文浩的广告片子,中午要播了。”

国庆应了一声,略略停顿了一下脚步,头却没回。他对海燕把文浩当自己公司的广告模特儿有点看法,看在她娘俩的热情上,到最后,也同意了。他在这个小城好歹也是有头有脸的成功人士,儿子这么在媒体曝光会有些什么后果呢?往严重的地方想,比如会被劫匪利用——绑架之类的案子这里以前也有过;小节方面,人家也许会说:“这就是他第二个老婆生的那个?”何苦让人家说三道四?

海燕这几年渐渐地很有主张。从前扑闪着大眼睛飞在他胸前的小燕子,如今,渐渐盘旋到头顶了,这不能算是坏事。她的这个手下,小刘,在海燕面前孝顺孙子的姿态,却让国庆犯腻。

“小刘是海燕跟前的红人呢。”——那天蒋飞琼就这样跟他说,眼光里意味深长。

蒋飞琼是文栋单位的办公室主任,也是海燕的高中同学。她觉得自己是一个成功人士。她是靠自己的。海燕呢,不过是嫁得好罢了。这嫁,还是先抢后嫁的嫁,多少有点不体面。海燕开的头,说明国庆身上有某种遭遇被抢的内因在,她蒋主任自认为是个很强劲的外因。可惜,都过了好几年了,这外因还是没有促使内因再次发动。所以,有次,他们在饭局上闲聊,蒋主任兰花指拈了块膏蟹,一边蘸着香醋一边这样和他说话。

国庆想着就微笑起来,女人,就这样:瞎吃醋,乱说话。

文栋这事情第一步就该找她出张证明。她要是肯帮忙就好了。这女人活络得像蜘蛛,丝丝缕缕,能把这小城一网打尽。

打她办公室电话,响过一声就被接了去,她在那头兀自说:“我们单位的夏令用品昨天才从你们那里提货,这么急就催款来啦?猴急猴急的,真没风度!”

国庆被她逗笑了:“找你有别的事情。”

“别的……事情……?”

国庆都能看到线路那边半笑不笑的妩媚表情了,连忙说:“文栋想结婚,年龄还不到,蒋主任,呵,蒋阿姨,帮帮忙?”

她朗声笑了起来:“我说啊,文栋这孩子和你一样实诚。非得和人家结婚吗?年龄不到,这不正好拿来当个理由拖一拖吗?我可真怕,帮了文栋一时,害了文栋一世啊!拿肚子里的孩子逼男人结婚算啥本事?”

国庆在这头多少有点生气了。

她大概也感觉到了,叹着气说:“我是把你当朋友,说真心话,你呢,你把我当什么,我自己也知道,呵呵。算我没说。这样吧?叫文栋明天来拿介绍信。等一天总等得及吧?——我已经多嘴了,就多嘴到底,你和……她叫什么来着……就叫前夫人吧,再商量一下。这可不是*年前,一个孩子就是条绳子了?”

国庆闷声说:“好。”

蒋飞琼的话还是产生了一点效果,他决定尽快找玉娟再商量一下。国庆想,要是把她说的话录下来放给海燕听,海燕会怎么想?说不定也就扁扁嘴巴照旧说:“飞琼呀,她是吃醋。不过,她要吃的醋可多了,你国庆不过是其中一缸罢了!”

呆想着,摩托车就到了巷口了。国庆停了下来,在兼营水果生意的杂货店里买了三只西瓜,老板说:“要不要打个起子让你看看瓜瓤红不红?”

国庆说:“不用。看过有数。”

老板笑了:“做大生意的就是不一样。”老板娘在一边说:“我们一直在你们公司进货,从来没进到过假的,李总的眼光就是毒啊!”

国庆说:“以后也请多帮衬呀。”

老板娘不接他的话茬,问道:“李总走亲戚?”

国庆冲口出:“哦,是回家。”接着就一踩油门,走了。

玉娟从他手里接过西瓜,“家里西瓜多着呢……”说了一半不说了,把他让了进去。文栋和蓉蓉都在。文栋见了他,淡淡叫了声:“爸!”仍旧看他的球赛。蓉蓉站了起来:“叔叔还没吃饭吧?”玉娟说:“我们都吃过了。”想着他是不会在这里吃饭的,索性自己先把话说绝了。

国庆被让到沙发正中位置,文栋挪到边上,依旧盯着电视看。国庆问他:“最近工作怎样?”文栋说:“还行。”蓉蓉说:“他呀!业务尖子,干活有份,升官没门。没靠山哪!”

国庆想说几句勉励的,一时找不到话,就找出烟来点。那烟灰缸在右手边。点着了,吸了一口,又飞快灭了,摁得太用力,香烟白色的身子在烟灰缸里痛苦地扭曲着,他说:“对了,二手烟,对孩子不好。”

蓉蓉腾地红了脸。抢过文栋手里的遥控器,换频道,一秒钟一个。换到本地频道,跳出来的正好是文浩灿烂的脸:自豪的、傲气的。背景正是国庆的公司。蓉蓉叫国庆看:“叔叔,是你们公司的广告呀。这小模特儿挺好看,哪个小学的?”文栋冷冷地说:“他就是文浩!”蓉蓉锐声笑:“哈,仔细一看,跟你真有兄弟相!得,你也拍广告去算了!”

国庆坐不住了,起来对玉娟说:“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玉娟领着他进了他们原先的卧室。八年了,他还是头一次进这个房间,差不多还是老样子,那束粉红色塑料玫瑰还在老地方,还披着那白丝巾。卧室里没放椅子,国庆就坐在床沿上,这床可真硬,是木板床。以前倒不觉得。玉娟怕他热,把空调开了起来,也正好有个理由把房门关了。

“我打算把这间让给他们做新房。”玉娟说,“总不能这么急忙买新房子吧?就是买了,装修也来不及。”

“不急。”

“不急?”

“文栋那么年轻,太早结婚了,对他不好。”

玉娟不吭声了。国庆想缓和点气氛,笑着说:“是你急着想做奶奶吧?”

玉娟眼睛刹那间就湿漉漉起来。国庆不由得打了个激凛。玉娟瘦怯的身子映在五斗橱的镜子里,琵琶骨那里陷进去深深的一个潭。国庆觉得那潭里陷着另一个国庆。

玉娟笑了笑:“是她不同意吧?怕结婚花你们的钱?我自己还有点积蓄,不过,一半你是要出的。你是他爸。”

“不是钱上面的问题。我这两天就可以去给文栋买房子。装修什么的,你们出主意,跑腿的,我另外叫人。我是怕……文栋老实。”

“这话肯定是她说的!天下女人都像她那样?”玉娟说完还哼了一声。国庆想,原来玉娟也会刻薄人的。这刻薄被八年的时光淬过,锋利得很。

国庆不敢接口,低头看自己的皮鞋,铮亮的尖头款式,今年流行,——海燕总把减去十多岁打扮,好与她相配。平日里国庆听人夸他年轻总是开心的,这一刻,在玉娟面前,竟觉得这年轻是十分的不应该。

沉默了半晌,国庆说:“婚姻介绍信,我和文栋单位办公室蒋主任说好了,明天去取。我下午再联系居委会主任,街道主任,计生办的,民政局的……一鼓作气办办好。”

玉娟面色才和悦起来,说:“你这些年真是做得顺溜,现在谁不买你几分面子啊?”那口气竟是十分地欣慰。

出了那个家,又回到这个家。这家的女主人坐在餐桌边等他,双脚搁在椅子上,脚趾间夹着粉红色的脚趾架,正等着指甲油干。甲盖上嫩嫩的桃红。海燕做了个不便行动的手势,国庆就自己洗手,盛饭,揭开蒙在菜上的盆子——菜还有余温。海燕不问他,他却得说点什么,况且这事情也是大事。听完了,海燕说:“哈,她肯定这样说:想想办法啊?那以后就都是你的事情了。”国庆呆了呆,海燕好像很熟悉玉娟,连她怎么说话都知道,这怎么可能呢?她在他身上装了窃听器?他很少在海燕面前提起玉娟的,不提起,也算是维护。

“这事情她有什么办法?”今天的清蒸鱼放了太多的盐,阿姨新换的,还没摸着他的味。

海燕说:“要我说啊,这事情太好处理了。秦玉娟把蓉蓉带到她们医院找个好医生,把孩子打了,不就结了?稀松平常的一件事情,犯不着到处贴面孔。现在是什么朝代啊,十五六岁小孩子都在医院里打胎,面不改色心不跳的!——秦玉娟她这人总是心软!妇人之仁……”

国庆说:“鱼太咸了,以后叫阿姨少搁点盐。”说话间,一根鱼刺梗在喉咙口了,他干咳了几声。鱼刺纹丝不动。倒了醋来,喝了,还是没用。大团的饭一口吞下去,方才把它裹挟着下了喉咙。

下午给蒋飞琼打电话时,喉咙还是痛的。蒋飞琼听完了他们的商量结果,在电话里沉默了半晌,说:“我猜想,文栋妈妈心肠肯定是极好的。”

一句话勾得国庆眼眶略略泛潮,说的却是:“妇人之仁吧……”

两个人都叹了口气,极轻的,但还是落到彼此的耳朵里了。几许薄薄的感慨重重压上*来,电话两头就都沉默着了。过了一会儿,国庆说:“有空吗?请你喝茶。”

“还是我请你吧。我开了家饭店——名义上的老板是我妈,一直没告诉你。来吧,就算捧我一回场。”

国庆半路上拐到金店里买了只镀金的发财元宝,——做生意原就是俗气的,送的礼物也不用太多雅意。蒋飞琼接过元宝连声说:“谢谢,谢谢,沾了你的运气,我的元宝也会越来越大的。”两个人像煞在贺开业之喜,就差抱拳拱手了。

国庆于是把下午打过的几只电话,联系到的几个人物一一说给蒋飞琼听。蒋飞琼笑道:“有没有人奇怪一下,你哪里来要结婚的儿子呢?”国庆也笑了,说:“真有人这么说了。”

“前几天电视台小张问我:李总四十不到吧?他孩子看上去:五多了!人家怎么也不信。我告诉她,要查李总的资料还不容易?今天路上碰到,她一个劲跟我说:真看不出,真看不出。哈,要是知道你还有个儿子就要生儿子了,她就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

蒋飞琼原是想把这当马屁拍的,不想却拍到马脚上,国庆哼哈几声,说:“那广告片,我就瞄了一眼。你看拍得怎样?”

“我可实话实说啦。要是请专业的模特儿拍肯定效果更好,况且……也就不会让小张样的热心人去翻你的老资料了?是海燕的主意吧?”

“她问过我,我也同意了的。”

话说到这里,卡住了,两个人赶快又把话题回到文栋的事情上来。

国庆说:“这手续一道一道的,想想都觉得头大,偏偏公司最近又多事。”

“你要是放心,就委托那个文栋的蒋阿姨主任跑跑腿,陪小夫妻俩办手续吧。反正你已跟人打过招呼了,再搁*的小鼻子小眼小面子,保管让咱们李总的头大不起来。”蒋飞琼斜眼看着他说。她就是有这样的本事,明明是她在帮你,听上去却像你在帮她。

过了二星期,玉娟打电话来说:“拿到结婚证了,准生证也有了!”又过了一天,他们一家四口喜气洋洋去看了房子。欧洲风格的外观设计,物业管理也好,是蒋飞琼推荐的一个小区,名叫丹桂苑,卖得很火的。老总是她朋友,手里还藏着一两套好的,蒋飞琼就要了一套来,给国庆了。这回,蒋飞琼真是出大力气了。

看房子回来路上,蓉蓉说:“蒋阿姨办事真利落,我们跟在她后头都不用多说话呢。”说这话时候,她回想起另一个同她一起检查的孕妇准新娘,一路都遭女医生的白眼,好像在检查她们丈夫种下的毒苗苗;蓉蓉有蒋阿姨陪着,那几位女医生一个个都对她笑眉笑眼,播种的农夫就换成她们的儿子了。真是冰火两重天。为这个,今天,蓉蓉说话的表情和口气里都是感激。文栋在一边却没搭腔。

国庆说:“她办事能力强。”

玉娟说:“什么时候好好谢谢她。”

国庆看了看表说:“快到午饭时间了,不如我们到蒋主任饭店里去吃饭吧?作成她们生意。”

玉娟说:“好啊,我要当面跟她说声谢谢呢。”

国庆就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海燕,一个给蒋飞琼,说的都是吃饭的事情。他们车子到饭店门口,蒋飞琼已经在朝着他们来的方向张望着了。玉娟一见面就开口说起谢谢这样的话来,蒋飞琼连连说,不用,不用,谢我做什么?文栋是业务骨干,前途大着呢,我这样为文栋办点小事情算不了什么,以后还要文栋多多关照呢。把玉娟说得眉开眼笑。

蒋飞琼只在他们饭桌上小坐了片刻,就起身走了,说:“你们一家人聚会,不打扰了。”

玉娟心情很好,蓉蓉妊娠反应不明显,胃口不错,两个男人则谈起马上要上手的装修计划,两个女人也*来说着自己的意见。讲讲笑笑,满满一桌子菜差不多盆盆见底。蓉蓉笑自己:“哇!我变饭桶了!真不好意思。”国庆笑了,说:“一家人吃饭,当然是敞开来吃,不用装细巧样子的!”恍惚间,国庆觉得自己从未离开过这个家,左手坐着他的儿子,右手坐着他的老婆,再旁边是他儿媳妇,肚子里还有他的孙子。这一刻,他的心和他的胃一样生出一种满足来。

只顾着说新房子怎么怎么装修,最要紧的婚礼和马上要用的洞房布置却在上最后一道水果拼盘时才被玉娟想到,她嘴里含着一颗葡萄,话却说得清楚:“结婚酒席什么的我这个闲人来联系吧。还有,我们得赶快买东西装点洞房了,喏,就是我那间卧室。”

文栋犹豫了一下,说:“妈,蓉蓉家有一套空房子,不大,60多平方,我们想收拾一下先住一段时间。省得你搬进搬出,麻烦。”

玉娟当时就楞了。国庆在桌下伸出手去,拍拍她膝头,她才回过神来,笑着说:“真的?那是再好没有了。”

这笑意到底掩盖不了眉眼间的落寞。散席后,文栋说他先带蓉蓉去看看那套空房子,国庆就说:“好,你们去忙。我送你妈回家好了。”

两个人叫了一辆三轮车,并排坐在一起,大家都有点不自在。一个看路左边的梧桐树叶一个看路右边的广告招牌。玉娟说:“喏,这里有你们公司的广告。”国庆偏过头来说:“几年生意好做,不用多做广告。这两个月被‘联合’超市一折腾,我们只好到处做广告了。”玉娟说:“做生意辛苦。”

到了楼下,国庆跟着也上楼。玉娟走在前头,黑色真丝套装越发把身材的瘦怯凸显出来,国庆寻思着摸上去该可以数出肋骨了。进了门,国庆脱鞋,从鞋柜里拿出拖鞋换上。玉娟去厨房切了盆西瓜出来。客厅里只装了吊扇,玉娟把它开到最高一档,绿色的风叶即刻旋转成一团绿光。

国庆吃着西瓜,小心地吐出西瓜籽来,说:“你别难过。”

玉娟也正低着头吐籽,黑黑的一颗还沾在唇上,听他这么一说,就仰了脸看他。国庆说:“我……以后……有……空……一定多来。”

玉娟抬起头看空中那团绿色:“其实,我每天也不觉得空,蓉蓉一生孩子,我会更忙。在家时间,不多的。”顿了顿又说:“前几年人家给介绍了一个,比你还小两岁,中学老师,人蛮厚道的。我早锻炼在公园里唱越剧,他拉胡琴。”

国庆觉得吊扇转出的风都往他头话。玉娟接着就和他商量酒席该订在露亭宾馆呢还是东方明珠,该请点什么客人,比如李家在乡下的那些老亲要不要去通知一声,收不收人家的贺礼。

国庆笑着说:“依我们乡下的规矩,六月里不宜结婚。这样去通知他们,要让他们笑话了,他们会说,哈哈,结热婚啊!”

玉娟回说:“老规矩早就不灵了。你们不是很好吗?”眼眶里闪烁起几点亮光。

国庆方才猛然想起他和海燕也是热天结的婚——从历书上说是秋后了,天却仍旧很热。国庆还是把文栋的事情说给了海燕听。海燕说的话和国庆说过的差不多:“这不结热婚吗?”

国庆回的话照搬了玉娟的:“我们不也是热天结的婚吗?”

海燕恨声接上:“算命瞎子说过,过了立秋,天再热,也不是热天了!”

国庆不做声。海燕哼了一声,说:“那是你们一家人的事情,我这个外人,有资格插嘴吗?”

文浩过来缠着海燕要出去,他要到音像店租个“超意郎”的碟片。海燕不耐烦他,打掉他拉着衣角的手,呵斥道:“你没听见你爸爸在和我说他们家的大事吗?”吓得文浩咧开嘴巴,要哭了。国庆连忙蹲*,抱住他,问:“超意郎是什么奥特曼?”——文浩最喜欢的就是这个卡通形象。

文浩认真地回答:“不是奥特曼啦。可超意郎也能跟宇宙人*的,能量可大了!一变身,就什么都不怕了!”

孩子的世界真好,一变身,什么都好办。文浩双手环着国庆脖子,国庆站起身来,他还赖着不放。国庆突然想,当初要是玉娟强硬些,那就没有文浩这个人了。玉娟的心多好,把肚子里的孩子都当人,也不管是长在谁的肚子里。他很想找个人说说玉娟的好。带文浩出去的路上,他就打电话给了蒋飞琼。蒋飞琼听完,只在那边叹气,说:“上次听蓉蓉说你家玉娟还是个护士呢,心肠怎么这么软啊?现在,打胎跟打蚊子一样,谁把肚子里的孩子当回事情啊!”

借了碟片,回家路上,国庆一直把文浩背在身上,两只手掌托着他肉实的小屁股,满心都是感慨。

回到家,面对海燕,他的那些感慨还在身体里晃悠,却倒不出半点来。海燕也有一大堆感慨跟他说。海燕盯着他的眼睛说:“国庆,你现在是想‘守成’了。可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守呀。你说,是吧?”国庆知道她说的是最近他决定的一些相对保守的经营计划。被“联合”步步紧逼,对手频频出重拳,又是降价,又是挖他们的大客户,国庆真的是有点疲于应付了。怎么进攻呢?

海燕继续说:“我们这些年有点底气了,可光靠这撑着,能量会耗尽的!要创新,创新才是动力!我们好几年没出外认真考察学习了。这次,我想往宁波、杭州、温州兜一圈,学学人家怎么在做。”

国庆想,海燕这是把办公桌搬到家里了,而且,还跟他换了个位置。本来嘛,一回家,海燕就比他大。国庆盯着海燕看了半天,看她那张容光焕发的脸,海燕是这样做总结的:“我刚才说的才是正事,你要留心。文栋结婚的事情,还用得着你去*心?婆婆妈*事情,秦玉娟很拿手的。”

国庆身体里的那些感慨简直翻江倒海,又找不到一个出口,翻腾到最后,陷在沙发里,站也站不起来。海燕立在他面前不停地说着她的计划,两片橘红色的*变幻着各种形状,忽圆忽扁,晶莹丰润。

国庆以为海燕说的是个中期计划,没想到第二天例会上,她就提了出来,而且有详细的计划书。仔细一看,却是这几天的行程。国庆本来想说:“这么急?”犹豫了一下,只点点头,表示同意。

那天下班后,国庆先去房地产公司签购房合同。其实只要文栋在合同上签个字,他这个做父亲的负责出钱就是。等了半天,文栋才来,提着鼓鼓囊囊一只黑包,进门就塞给国庆,说:“这是妈妈让带来的一半房款。”国庆推还给他,说:“我用支票,不用现金。”

“爸,你得收下,否则,妈妈地方我不好交代。”

“我地方你就没关系了?”售楼小姐上下扇动着蓝光闪烁的眼皮,然后恍然大悟:原来哦,爸爸妈妈是两个地方的。

文栋又把黑包推过来,一副你不收下我不签字的神情。国庆吃不消小姐眼盖上的蓝色波动,收下包,把合同推到文栋面前。文栋一条一条仔细看下来,有疑问就问小姐。其中有条含糊不清的条款,文栋叫小姐写补充说明,而且特别强调这也算合同的组成部分。国庆凑过去看,原来是阁楼上的天窗,效果图上有,图纸上没有标识,房地产公司一口咬定肯定有的,因为阁楼还没揭:“好。”

回到家,阿姨一见他就忙不迭地盛饭。海燕在卧室里忙着把衣服装到行李箱里,她明天就要动身考察去了。她把头从房间里伸出来,一张,算是跟他打过招呼了。国庆原想跟她夸一下文栋的精明,话到嘴边,又想,这样的话玉娟才爱听,但嘴巴已经张开了,就顺势问:“文浩呢?”——反正都是说儿子。

海燕在里头喜滋滋地说:“今天暑假班里数学测验,他是班里第一,老师夸奖了。我奖励他痛快玩一次电脑游戏。这会儿在书房里打得天昏地暗呢!”

国庆也高兴。吃过饭,站在阳台上给玉娟打电话。海边的黄昏,渐渐灰蓝起来的天空*动的是凉丝丝的风。他先夸了文栋签合同的精明,玉娟在那头笑:“这孩子像你。”隐约地,话筒里传来二胡的声音。国庆心里转了一下,也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情。他接着又说了想自己一个人出钱给文栋买房子的意思,玉娟不肯。

国庆被二胡的声音刺激着,说:“文栋原本就该我负责的。”

玉娟沉吟了一会儿:“好。”过会儿又说:“明天我叫文栋来取钱。”声音却是哽咽的了。国庆连叫了两声“玉娟”,那头闷声不响把电话挂了。

文栋的婚礼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玉娟已订好酒席,写了大红请帖叫文栋到处送。国庆也领到一叠任务。玉娟说,乡下李家老亲,多年不走动,文栋也不认识了,还是你去邀请吧。蒋飞琼的请帖想必是文栋送去的,那天她打电话给国庆,开口就恭喜恭喜,然后说:“先头帮过忙的那帮人,文栋本来想红请帖去请,被我截下了。总不成让他们给你们老李家既出力又出钱吧?——喝喜酒可是要出血的。”

国庆说:“哎呀,谢谢你!文栋再精明谨慎,人情世故总是欠缺,多亏你这个蒋阿姨了!”

国庆知道其实是玉娟欠缺人情世故。玉娟在这上面一直不是太上心。

“到时候我们另请一桌谢谢他们。请帖不送了,你打电话邀请一下,而且要说清楚是事后请客,怕的是酒席上太闹,照应不好他们。”

“好,我就照蒋主任说的去做就是。”

“哈,我是三岁教八十呀。有空多联系吧。”

国庆回味着她说的“我们”,喝了一口茶,刚沏的,这下可烫得不轻,舌头一阵火辣辣。

海燕出去考察已经三四天了,文浩也参加夏令营去了,国庆就让阿姨放假。这些年国庆总觉得身边牵牵绊绊的都是人,连伸手都不敢十分的任意,乍一冷清,这家就感觉空空荡荡,非但空空荡荡,更多几分虚幻,国庆都不能确定这就是他已经生活了八年的家。这虚幻和空荡荡的感觉,很吸引人,他被吸引着,一下班就回家,关起门来,坐在沙发上看玻璃缸里两尾金鱼游来游去。游在前头的那尾拖着条宽大的尾巴,跟着的那条一双鼓鼓的眼睛,那尾巴扫到眼睛的时候,国庆也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其实要做的事情不是没有,比如该去玉娟那儿问问,自己亲儿子要结婚了呀,做老子的不闻不问总说不过去,心里却无端被那天电话里的二胡声音缠着,不肯去,连电话也懒得打。都这么多年了,他看玉娟一点也没嫁人的心思,就仍把玉娟看做自己人——贴切地说是自己的女人。现在被玉娟这么一说破,国庆的心里就疙疙瘩瘩起来。除了玉娟,海燕也让他不自在,时不时的打电话过来,国庆也懒得和她说话,就是说了,说的也是公司的事情,标准的部下和上司之间的对话。电话铃响起的时候,整个屋子更空更虚,连带着自己也是空虚的一部分了。

那天电话铃响,他懒洋洋拿起听筒,听到的却是蒋飞琼的声音,劈头就问:“在做什么呀?”很实在的一个问题。

“没做什么。”

“我也……没事做。”

做来做去的,这话茬透着危险,实实在在的危险,国庆听着自己迎着这危险而去:“那我们做什么去?”我们,他听到自己重读了这两个词。

“你说,做什么呢?”

问题又回来了。做什么去呢?想不出,真想不出。吃饭?老套。泡吧?吃西餐?跳舞?看电影?似乎没有一个合适的。总不成跑到海边看星星?——今夜的星光倒是十分灿烂。但那是少男少女谈恋爱的浪漫,也不合适。而且,都有点招摇。这城就那么小,走着走着,不是脚趾踢到张三,就是后跟碰着李四。

蒋飞琼给出的答案每个字都是长在地上的:“我在丹桂苑也买了一套房子,跟文栋买的就隔了两幢楼,装修好快半年了,懒得去住,一个人,住妈妈家里更省心。昨天我把装潢时参考过的书都给文栋了,让他看看。你有没有兴趣去实地考察一下啊?”

国庆懒懒散散半躺在沙发的一个人霍地坐直了。蒋飞琼软软的话小锤子似地敲着耳膜,他听到自己在回答:“好的呀。”

蒋飞琼的家里绿成一片,槟榔竹,龙血树,君子兰,吊兰,高高低低的占领着空间,进门玄关处一盆龙吐珠,一朵朵五角星样的小花开得红红白白。

“你家里不住人,住树,住花。”

“还住热带鱼。”蒋飞琼站在色彩斑驳的鱼缸旁边。天花顶上冷光灯透过槟榔竹的叶隙打在她散开的长发上,映到水里了,水草一样。那些鲜艳的鱼就在这黑色水草里牵牵绊绊游着。鱼和人,看上去都是**辣的。恍惚间,国庆变身了,从自家的金鱼变成这里的热带鱼。

一会儿他们就游到沙发上了,再从沙发上掉到地上,最后游到了床上。这床宽大,足足有两米,倒像是专门用来这样游泳的。国庆一边奋力游着,一边想着海燕说过,蒋飞琼要吃的醋多了,你国庆不过是其中一缸;那么比如此刻做鱼吧,他也不过是其中一条。心里就越发轻松起来。另一条鱼却很投入,半眯的眼睛里透出来的光那么华彩动人,暗夜里的烟花一样,一霎一霎地照耀着国庆。最后释放的刹那,两人都是欢欣而满足的。

蒋飞琼说:“海燕和小刘一起出差的?”

国庆正处在游累之后豪迈的虚脱里,整个人像被托在一朵盛开的浪花上,蒋飞琼的这句话,把他从浪花上拖了下来,重重地掼到沙滩上。他从蒋飞琼身上下来,*走到客厅,一手拎着长裤,一手掏裤袋,边走边找,回到床边,手机就在手上了。重新又贴着蒋飞琼躺下,搂着她的肩膀,圆润的,多肉的,一边给海燕住的旅馆房间里打电话。

海燕在那头说:“你在哪里?家里没人。”

国庆说:“在敲背。小姐很漂亮。”蒋飞琼狠命咬他肩膀,他痛得“哎呀”叫了起来。

海燕问:“怎么了?”蒋飞琼就不敢动作了。

国庆说:“正掏耳朵呢。用右耳朵给你打电话,左耳朵给小姐掏,掏疼了。”

海燕说:“那你赶快别打电话了。”就挂了。

国庆马上打隔壁房间小刘的电话。小刘睡得迷迷糊糊的,大着舌头说:“谁呀?这么晚了。”一听是国庆声音立刻就醒转来了。国庆交代他回来时候顺便进些茅台酒来,——海燕女人家,不大懂酒的,所以,把这任务交给你了。是文栋婚礼上用的,千万看仔细喽,别买了假的过来。小刘在那边回答:“李总放心。我一定睁大眼睛。”最后还关心了一句:“李总还没休息?”

国庆说:“我在外面叫小姐敲背。”两个人哈哈笑着结束了电话。

国庆又翻到蒋飞琼身上,眼睛直楞楞盯着她,吃吃笑着,说:“你看,他们是一起出差的。”蒋飞琼冷笑了一声:“我只是问你一声,他们是不是一起出差的,没什么别的意思。你心里没鬼,打什么电话?”

“没什么……别的意思?”

“是啊,没别的意思。再说,一个电话,能说明什么呢?”

两个人沉默起来。国庆还是趴在她身上,想滑下来,却被蒋飞琼紧紧抱住,刚才被咬破的皮肉,生生地痛,蒋飞琼流泪了。国庆慌了,忙忙地抬手替她擦眼泪。蒋飞琼挡住他的手,起身去了卫生间。

过了一会儿,她的手机响起来,停了之后,电话震天响;蒋飞琼在里面也不接;手机再度响起,顽强不屈一直响着。国庆不耐烦,拿着进去给她。她接着了:“喂。我在哪里?我在外面呀!我家里电灯亮着?你在那楼下?——哦,那是我黄昏到家里去过,忘记关灯了。——我在外面呢!过会儿就回妈妈家。这么晚了,你也该回家了吧?”

国庆听着,心头轻松起来,戏谑地看着她刚刚哭过的红眼睛,等她挂了,笑她:“怎么不给人家一把钥匙?”

她不理他。

国庆穿好衣服,待要出门,又停下来问:“我是不是再晚点下去?”蒋飞琼还是不说话,却拿了把钥匙给他。国庆紧张了,问:“给我的?”

“你要不要?”

“不敢要。”

“你看:我想给的,人家不要;人家想要,我不肯给。”

国庆犹豫着,到最后抱了抱她,说:“是我不对。我不该……”

蒋飞琼笑了起来,声音在静夜里碜人响亮:“你哪里不对?就当叫了一次小姐吧,付钱啊,你!”国庆被她笑得寒毛倒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恨自己不会说话。怀中的她没有先前的温软,僵硬得像刚刚还魂的女尸,连眼光也透着股鬼魅,却依旧笑着,咧着嘴说:“带的现金够不够付帐啊?签支票也行。”

国庆试图安抚她:“飞琼,别说傻话。”一边就把她又抱紧了点。

蒋飞琼使劲挣脱,人往后退了几步,撞倒了玄关上的那盆龙吐珠。青花瓷碎了一地,红红白白的花依旧精神着。蒋飞琼一脚踩了上去,花朵转眼就成了花泥,一边把门开了,狠命把国庆推出门外,旋即关门,却没有弄出半点声响来。

国庆推门,推不开了,又不好敲门,也不能在门口干站着,也就下楼回家了。路上打蒋飞琼的手机,她不接。国庆后悔,他就该在家里看金鱼,不该来看热带鱼!

国庆一夜无眠。他的睡眠一向不错,回来后他洗了个热水澡,以为自己马上就会如常入梦,结果却越睡越醒。蒋飞琼居然这个样子把他推出了门!这中间他还靠在床头吸了一枝烟,又打了一次蒋飞琼的手机。语音提示说关机了。

到第二天早上五点钟的样子才有了一点睡意,却又被玉娟的电话吵醒:“国庆啊,蓉蓉出血了,很多。我们在医院里,你快过来!”

这个结在*里的盛夏之果,叫人着实忙活了一阵,居然这么不负责任地掉了。小产也要坐月子,也要好好养,眼面前的婚礼,得取消了。一个个打电话去通知,文栋打的,起头人家问:“改到什么时候?”文栋回答:“过几个月吧。”到最后有点烦了,就说:“以后吧……”

海燕这样总结说:“是坏事,也是好事。要是蓉蓉这个样子嫁了文栋,说不定,以后就会跟我一样,觉得自己有点心虚呢。其实,国庆,当初就算没有文浩,到后头你也会跟我结婚的是吗?你是爱我的,是吗?”

国庆嘴上说:“是的。”心里想的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那批为婚礼准备的茅台酒,就先在货架上陈列着了。海燕的考察成果之一是科学化地布置货架。一经拾掇,店堂果然就整洁跳眼起来,那是她和小刘一起设计又一起连续加了半个月夜班的结果。对他们两个,售货员们中间渐渐起了些闲话,有几句也影影绰绰地传到国庆耳朵里。再过了半个月,小刘辞了职,到东郊新开通的马路边开了个小小的24小时营业的超市,和他们的公司隔开大半个城区,那里有几个正在开发的居民小区。小刘是这样和国庆辞职的,他说:“李总,我的收益就在不远的将来。”接着说了些感谢他们夫妻俩栽培的话,国庆听得后背凉飕飕的。

和“联合”超市的竞争,仍处在胶着状态,你追我赶,得便宜的是顾客,这地段就吸引了更多人气过来,生意在竞争中居然越来越红火——只是人累些。

累些好

国庆还是和海燕一起上班,一起下班,偶尔出去应酬。玉娟那里,他也去过一趟,刚好遇到了那个拉二胡的。蒋飞琼却像蒸发了一样,一点也没有消息。有一天,路上遇到文栋,文栋说:“爸爸你知道吗?蒋主任要结婚了呢。”

国庆问:“和哪个?”

文栋答:“好像是个生意人。听说是,大肚子了,都看得出了。”他们说话的地方正是个茶楼的入口,国庆说:“我们一起喝茶吧?”

两父子对坐着,大白天,茶楼不点灯,阳光从仿古的雕花窗格里困难地挤进来,幽幽地落在茶桌上。空调打得很冷,几口热茶下肚,国庆才有了几分暖意。文栋想马上继续刚才的话题,国庆却不咸不淡地问起了*妈:“你说,你妈妈会和那个拉二胡的叔叔结婚吗?”

文栋想了想说:“不会。妈妈太看重孩子,她自己,是不要紧的。”那口气恬淡的像是在说着别人的妈妈。

他对蒋飞琼的事情更感兴趣,模糊中他知道他爸爸也想听。于是他接着说:“大家都说,蒋主任是一夜之间老的。三十五六岁的她看上去一直像二十*岁,可是突然有一天,她真的就变得像三十五六岁了。穿的还是一样的衣服,奇怪,老了就老了,一眨眼,老母鸡变鸭。”

国庆问:“大约什么时候?”文栋推算出一个大概的日子,说应该没错,差不多和蓉蓉小产一个时候。国庆就觉得他的心被什么冰冷的物事牵拉着往下扯。国庆猛地又想起一个细节:那天酣畅中,他们是什么防备措施也没有的。国庆以为像蒋飞琼那样的人肯定会把自己保护好的,不需要他*心这个。

文栋关不住话闸:“后来大家都说是怀孕的缘故吧,一下子就现出原形了。现在三个月的身子已经显怀了,再宽大的衣服也盖不住。”文栋刚刚做了回准爸爸,对孕妇的肚子颇有几分研究。

国庆有点坐不住了,继而又宽慰自己:那天夜里不是还有一个打电话来追问蒋飞琼行踪的吗?就不想再说下去。他看着说得正在兴头上的文栋,问:“蓉蓉身体怎样?”

“还好。”文栋今天入了魔了,一心只想跟国庆讲蒋飞琼,他还在说:“上星期我们和妈妈一起出去在路上碰到她,她停下来和妈妈说话。说着说着不知怎么说到你身上,她就问妈妈她恨不恨你,妈妈说不恨,你过得好就好了。”

国庆嘟哝了一句:“胡说些什么……”

文栋说:“后来蓉蓉说,蒋阿姨说到你的时候,眼眶就红了,我当时倒没有看出。”

国庆很不开心。但,终究是自己的儿子,他要说,做老子的有什么办法呢?国庆觉得自己已在一秒钟之内老去了。他费力地又把话题转到蓉蓉那儿:“这几个月把蓉蓉好好补补,养胖一点,穿婚纱会更好看。”

“先坐月子,再行婚礼,滑稽煞人啦。我们两个对这个仪式倒无所谓,但妈妈一定要,她打算下个月让我们结婚。”

“哦,九月份的天气,热的日子还是很热的……”

“还有更滑稽的,蒋主任打算等新婚姻法一实施就结婚,大概十月份要实施了吧?那样她就不用挺着肚子去婚检了,她是这样跟妈妈说的,还叫妈妈去喝她的喜酒,让妈妈把你也带去。她说,她想结热婚呢,但愿赶得上……”

国庆做了个手势,叫文栋不要一味地说那个女人了。他抬起右手,无力地划拉了一下,可文栋的嘴巴还在那里不停地动着。

绝望的肋骨

十月婚事多,这个十月尤甚。结婚离婚都不用从单位上开票了,多方便啊!这不,连老单也蔫儿悄地让原配下了岗,和小荷领了红执照,这一切都严重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在人们眼里,就是世界上所有的夫妻商量好了一起离婚重新组合,这个叫老单的男人也绝对会例外的。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小黛和雨兰在欧罗吧喝酒,正商量着如何对小荷的“逍遥缺席”进行惩罚——这下完了,偷鸡不成,米是赊定了——份子是绝对要随的,最可恨的是逍遥三人帮从此不再稳定。

小荷在电话中说的好,就不在市区凑年轻人的热闹了,这话听起来很有沧桑感,仿佛她已经退出了年轻人的行列,可这就是小荷的原话。就去他们设在南郊原先被人们戏称为鬼混窝现在已经升格为爱巢的家,只请几个非常知情的朋友,可以在那里住几天不回市区的,疯狂地乐几天,算是给他们正式转正。小荷电话中讲的明白,小黛和雨兰必须带一个男朋友前往,还特意强调说,每个人的房间都收拾好了,一定要带的,不带绝不够哥们,要是没有合适的,必须找一个临时的代理,小荷话里的意思,她仿佛不是要结婚,而是要开一个性派对。小黛和雨兰相视一笑,似乎理解了小荷的苦心,她或许是不好意思在她们的眼皮底下大张旗鼓地用合法的*来庆祝她的胜利,又怕因为她的无情离开显得太重色轻友,可这也不无带有显摆的嫌疑。

十月的阳光,一泻万里,天地朗朗,这日走进围城的,全世界上百万,小荷只是其中的一份子。一切准备就绪之后大家翘首等着小黛,似乎她才应该是这日千唤万唤始出来的新娘。昨儿晚上,当从电话里听说小荷的婚车要围绕整个市区转上一圈的时候,小黛还自告奋勇地她来开车,还说须得打开天窗让新郎新娘站在天窗之外向全世界宣告他们沧桑的爱情修成正果,而现在,她却呆坐在自己的家里,极不情愿去参加这个婚礼。

那个已经走远了的冬日傍晚,小黛提着手包刚想迈出单位大门,却被老单给叫住。在这个专门研究矿产资源的单位里,小黛和老单几乎是从不打腔,他们来自两个世界,小黛时尚灿若艳花,老单古板犹如地板;小黛口无遮拦,老单惜话如金;小黛生于长于城市,而老单则是通过十几年奋战才一跃跳出农村那块贫瘠的黄土地。老单眼里似乎从未瞧得起过小黛,那小黛就更加没正眼看过老单,小黛都曾经当着单位上很多人的面说老单也许就是从最坚硬的金刚石里提炼出来的那又臭又硬的一块,在场的人里面就有老单的铁杆儿,小黛相信他必然会把她的调侃学给老单的,但老单听说后依然故我,从来没有开口和小黛说过一句话,无视小黛那张臭嘴,可就在这样一个冬日的傍晚,他竟然叫住了小黛。

小黛习惯了玩笑生活。天哪!这太阳今天是从西边出来的吗?

老单笑着,把小黛拉到了一个背人的角落。小黛知道,老单是刚刚从矿区回来,他为了他蓝宝石矿区的研究,在那个叫潍乐的地方一住就是一个月。

求你点事,小黛!

看看,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嘛!脸红什么啊,老单,求我什么,说!小黛特大气。这也是她的一贯为人,一向就那么大大咧咧着。

我表妹来了,能不能在你哪儿住几天?

表妹?真的还是假的?真表妹干嘛不领回家啊?小黛只是随口说说,并没有想拒绝老单的意思,也是个老单的,你跟谁撒谎不行啊,偏偏是跟猴精猴精的小黛。

你要是不同意就算了,说什么呢?表妹还有真的假的!老单的脸继续红,胜了关公。

看,我好像没说你什么啊,你急什么?叫你这么说,你给我个大活人,我就必须领回家去喽?你又不是领导!再说了,你就是领导,这似乎也不是份内的啊!

那还是算了吧,我不是知道你刚刚分了房子嘛,让她住上个一两天就走的,帮帮我吧。

就是本小姐答应帮你,那我也有权利知道她是谁吧?小黛原本想一直调侃下去,但看看老单那张老实巴交也确实无奈的脸,又动了恻隐之心。小黛也隐隐知道老单的老婆和老单家的亲戚似乎一直是势不两立的,也许是他的真表妹也说不定。

就表妹!

那好,表妹就表妹吧,先说说看,让你表妹住到我那里,你给我什么好处?

你说!

让我说啊,那我可就狮子大开口了啊,请我吃我喜欢吃的就行,住一天呢,请一顿,住两天就请两顿,如何?小黛知道,假如老单是个有钱的主,绝对不会把“表妹”安排到她——这个他的准同事这里的,再说了,传言说老单根本就没有权利支配他自己的工资。可给别人出难题原本就是小黛的拿手好戏,同时,小黛也非常明白,这似乎是老单赋予她以极大的信任。

小荷这就出现在小黛的面前,老单说这是他的“表妹”小荷,他让小荷喊小黛大姐,淳朴的小荷就老老实实地用她大着舌头的家乡方言叫了一声大姐。她很羞涩,看起来特朴实,*一下子就飞*的脸,冬日的阳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劳动人民的本色一览无余,大红色面包服,黑色棉裤,黑色自做棉鞋,头上还包着粉红色围脖,小黛忍住笑,只有肩上一个咖啡色皮包,小黛看出了那是省城大商店里买的品牌货万里马,很贵的,恐怕是老单一个月的薪水也买不来一只。

依小黛的聪明,她在当天晚上和小荷的交谈里,很快就知道了她不是货真价实的表妹,小荷只对老单感兴趣,这就是最大的切入点,从十五岁就周游在省城这些男孩子中间并美其名曰谈恋爱的小黛利马就对小荷产生了浓浓的兴趣,老单已经把自己的家底全部倒给了小荷,他有家,有老婆,甚至他上大学读研究生的费用都是老婆家垫付的,去年他的农村老婆才刚刚带着两个孩子来了省城,老单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偿还他的农村老婆给予他的这些恩惠。小荷说她只要看见他就行,并没有别的奢望,尽管,老单真的无数次走进她的梦乡,从他出现在他们村子西头的那一刻,她就暗暗地告诉自己,就是他了,今生没有别人。小黛觉得可笑,验证了她对农民的印象——幼稚而滑稽。尽管小荷一再描述村长父亲带着老单住到她家里的那一瞬间她内心的震颤。小黛就只当是一个不通世事的孩子在痴人说梦,她心里想啊,你这第一次追随一个男人来省城,看看也就算了,不只她这样认为,就老单把她安排到他的这个同事这里,恐怕也不只寄予他对小黛最大程度的信任,他是怕沾染了关于作风方面的严重问题,抖都抖不干净——在他的眼里,他的同事小黛是很主张正义的同志,尽管他从来不搭她的腔,但关键时刻她是甘于为真实讲话的。

说住上三两天的小荷第一次就住了二十多天。

小荷这个假表妹就这样走进了小黛的生活。

可现在,他们竟然要结婚了,小黛却还要单身下去,她感觉很有些不可思议。这故事的连续性让她怀疑生活的真实,他们分分合合哭哭闹闹的十年,小黛就是最有力的见证。他们闹别扭,她穿针引线惟恐坏掉一桩绝世姻缘,他们好的如同一个,她就棒打鸳鸯又怕小荷坏掉老单现有的婚姻。——可这时间也委实有些太长了,她从来没有这样的好耐心,尤其是在爱情方面。

代理男友很现成,把现有的男朋友做成一个个的阄,随便抓一个就是,在从前的日子里,她是最擅长这个的,不就是搅合生活嘛,越乱越好,越出彩越好,最好没有办法收场,可是,今天,小黛却一点也没有这样的好兴致,她感觉小荷出的这个点子真是有意在嘲讽自己,她感觉她原先标榜的那些什么独身的理论都不是发自肺腑,她突然也特别渴望结婚了,就找一个男人,小鸟依人般跟在他身边,她的名字叫老婆,她甚至希望坐在婚车里穿着迷人婚纱的的那个人应该是她小黛。这念头一出,她自己都惊了一身汗,她什么时候对那个类似于木头一样的老单感了兴趣?

这日,老单可真的是不算出彩,没有新郎官应有的满面春风,仿佛不是他自己的婚礼一样非常的漠然,也许是离婚耗尽了他生活的锐气,他的脸上始终没有光芒四射,倒是小荷,绝对的新娘子,一副生活的胜利者的姿态——也是的,整整熬了十年,万般艰辛千般侮辱受过,从前的一切皆可忽略不计,在等待小黛的这段时间里,她曾经显出极度的不耐烦,她似乎怕这婚礼临时有变,烦躁了好大一会儿,可又碍于有雨兰早早来到,她没有说出很难听的话来。

紧紧跟在雨兰身边的,是流浪歌词作者PETER,这PETER可是早早就在小荷和小黛耳朵边上报了到的,真正见面这是第一次。

雨兰是市经济广播电台午夜谈心节目的主持人,专门给那些在爱情或者婚姻方面遇到难题的人解疑答惑,在这个城市人口只有两百多万的小城里拥有众多FANS,她在很多女人部分男人眼里简直就跟女神仙差不多,是制造美好姻缘的丘比特,她不只智慧,而聪颖,不只能恰倒好处地说到人们心里,而且声音还极其甜美,殊不知,就是这专为别人解决爱情和婚姻的女神仙却一直处理不好自己的爱情和婚姻问题。

雨兰的每个恋爱故事几近于一个版本,她都是把她自己整个沉入深海般洗礼,投进大火样燃烧,一次,又一次在爱情中斑斓着她女性的身胚。用小黛的话说,雨兰恐怕是天底下最不长脑子的女人,好了伤疤忘了疼这句话就是给她准备的。小荷和老单认识的第三年,她慢慢地也再不能如同刚开始那样只满足于看看,她开始不能忍受,那个早已经做了老单老婆的女人成了小荷的假想敌,一个人,深夜里,一边想念老单一边听雨兰主持的节目,越听越觉得自己委屈,越听越觉得孤独难耐,然后就给雨兰打了电话,声声泪泪地诉说着这份爱情对她的折磨,然后,又马不停蹄不远千里来到这个叫城市的地方,央求着小黛带着她去电台见雨兰,结果,去了一看,雨兰原来就是小黛的师姐,雨兰只是艺名,早小黛一年毕业,小黛才不会去听那小儿科的节目,用她自己的话说,那种节目也就是骗骗那些弱智的感情空虚的女人,只要是点到她们的痛处,她们便会崇拜你,以为你特了不起特神。

这个城市有了逍遥三人帮。

从那以后,她们三个女人便经常在一起喝茶,一起喝酒,一起打台球——有一个谈恋爱了,大家一起开心,一起捉弄那个掉进情海的恋爱傻瓜,失了恋就一起骂男人没有一个好东西,而这时候,请客的多是老单,因为老单欠小黛一个大人情,这个时候,小荷往往也会抢着付费以示她和老单站在同一个战壕,当然,这也是他们谈恋爱的大好时机,别看小荷来自农村,人家可绝对是不比城市人贫穷的,第三次来城市看老单,便把那只买了不久的万里马当礼物送了小黛,当时的小黛可真买不起那样的一只名牌包,要一个月薪水呢!他们那个村子里第一家万元户,那可就是过去的小荷家,不然,小荷也绝对没有资本跑到城市里来追求一个已经结了婚的穷男人。小荷做村长的爸爸为这已经和他这个宝贝女儿翻了脸,他老是说,三根腿的男人很难寻,两根腿的男人满街跑,不要脸不要皮地追求一个还是原本的乡里人,最重要的是他已经是人家的丈夫,这不,婚礼上倒是清净,清一色的年轻人,双方父母都没有出席,——其实,还真的是都不年轻了,唯一称得上年轻的,也就一个PETER,那个流浪歌词作者,如同尾巴,又像影子,仿佛怕一转身,就找不到他的雨兰姐了。

早在半年前,PETER刚刚开始在热线电话里泡雨兰的时候,小黛就开始给雨兰打预防针,说雨兰你可千万别犯傻,就是我们到了这三十大几,你也绝对不能去尝试这姐弟恋,那可比商品过季打折还让人难过,最是会陪了夫人又折兵的,人家王菲能玩,我也能玩,就惟独你雨兰不行,整个一缺心眼子,拿恋爱当生命的,都轻易不要去尝试,你想啊,这个流浪的PETER,就是先把收入放一边,可万一他哪天厌倦了安定,就存在你一睁眼就找不到了的可能,再说了,这流浪歌词作者,用一首歌词是能活一年半载的,可万一他十年不开张呢?你这不是就找了一个吃着你喝着你要喜欢说话的话还得穷白活的男人吗?你可不要以为爱情他真*的就是面包啊!那个时候,雨兰还说这是绝对不可能的,毕竟她比PETER大了八岁,比她亲弟弟还小呢,永远也没有可能的,可每次雨兰往往就被PETER制造的那些浪漫所感动,眼泪涕涕地讲给她俩听,小黛早就预言,雨兰迟早会掉进PETER的爱情陷阱,他的浪漫就是谋杀雨兰最好的武器。这不,都领到婚礼上来了,也许,该发生的一切已经*了现在进行时,小黛想,她的师姐可真的是没救了,还谈什么永远,**永远也就这几天时间——不过半年,她就承受不了他制造的那些浪漫了。现在,那些年龄大了的二手男人都开始学着没良心,更不用说这些个*了,他们下生时,就没有带着良心下来,这都不用练习的。

谁都意外,这个整日里男朋友成群结对的小黛竟然孤单影只而来,尽管她在大门口遇到师姐时就调整好了情绪,不能让她自己的坏情绪影响小荷这一辈子的大事,最重要的是不能让人们看出来她小黛是受了刺激,可看见师姐旁边站着个头发染得像七彩鹦鹉的男孩子时,就猜想是PETER无疑,她的气又不打一处来,所有的人看着她反常,她却差一点一口吞了雨兰,不等介绍,目中无人地越过他们去了新娘那里,小荷更是有些吃惊,不自觉地看了看老单,用PETER看雨兰的眼神看了看老单,仿佛也怕这好不容易抢到手的新郎官飞走,老单正在接一个电话,是他儿子打来的,说是不来参加婚礼了,他还在一个劲地央求着自己的儿子,原本说好来的,小荷都以后娘的身份跟着做了很多工作,花大价钱请了儿子客的,就在即将要出发的时候改了主意,看来人家是有意的,有妈*调教嘛!还有一个老单的同学李大头没来,眼看着吉时已到,小荷等不及一样说不等了,爱来不来,不来先清闲,小黛和雨兰对视了一下,又看了新娘子一眼,意思是,你们要清闲,还请我们来干什么呢!偷偷地婚了不就得了吗?

能闹的不闹,会闹的不来,想闹的闹不起来,连那个一向能说会道最能主持大局的司仪,拿一把大扇子猛个劲儿地煽情都煽不出火来,一对早年还是新人的旧人也觉得寡淡无味,花花绿绿的喜糖在餐桌上唱着喜庆的歌,而小黛却心事重重,似乎随处可见的喜字都在讥讽着她的失败,雨兰却只顾着和她的*表演着他们的爱情秀。

小黛是美食家,只要是她喜欢吃的东西,万里迢迢排除一切困难她也要去品尝,一般的小吃或者大餐,只要是到了小黛那里,准给你吃出文化吃出意味来,就这个小城,连隐藏在耗子洞里的小餐馆,她也能打听到,并且只要是知道了,就必须尽快去,不然,小黛就要馋的哈喇子直流,在家里坐卧不安,在工作单位上鸡犬不宁。可今天,她显然没有好兴致,心事重重的样子,怎么样努力都掩饰不了,一向不玩得鸡飞狗跳不拉倒的她,却从没有过的淑女样。还好,快到下午两点钟的时候,老单的大学同学李大头,终于出现了,这李大头一出现,我们的生活中马上就有了全新的故事。

李大头调走之前,和老单还有小黛是同事,李大头之所以调走,又与小黛有着直接的关系,尽管,就到现在,小黛也不同意这样的说辞,她说,那是调到上级主管部门的李大头赚了便宜还卖乖。

小黛分来之前,李大头曾经有一个外单位的女友,中规中距地谈,差不多已经开始谈婚论嫁。在一个共同值班的晚上,小黛和李大头理所当然地聚到一起谈起了爱情——无论对谁,爱情永远都是讲不烦的话题,何况是刚刚走出校门不久的学生们!李大头和老单一样来自农村,要不是在那个孤单的夜晚值班,他也没有合适的机会和小黛谈那么多关于爱情的话题,要没有那个夜晚,或许他早已经是那个中轨中矩的女子的丈夫,他这个时候也早已经是孩子他爸了。

大体的故事情节是这样的:两个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地闲聊,李大头冷不丁地问小黛有没有谈过恋爱,因为小黛在他眼里,特别神秘,经常见有男孩子站在单位对面的小餐馆门口等小黛,可好像一切都是摸棱两可的,像是恋爱又不全像。小黛一边看电视一边漫不经心地讲故事。

在上高中的时候,因为谈恋爱被老师逼着写检查,没有办法,她只有写,写的花团锦簇的一篇检查,哄的老师高兴得要命,心想,这小黛肯定是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误,浪子回头,金子也不换呢,因为在老师的眼里,这小黛绝对是名牌大学的好苗子,只要稍加管制,那是绝对的,为了强化学生悔改的决心,班主任老师决定让小黛当着全班同学来宣读她的检查,这在当时小黛或许会恨他,可她要考上名牌大学,感谢他还来不及呢!就这样,小黛拿着检查一摇三晃地走上了老师的讲台,两只手支撑在讲桌上,大模大样脸不红心不跳的读了那个男生写给她的一封情书。结果可想而知,小黛的一封情书读的下面的男生女生脸红耳热心跳加快,而小黛则不顾同学们或羡慕或不齿的眼神,没事人样地离开了讲台。

所以啊,没有办法,小黛只巴巴结结地考了这***矿业学院。

李大头只有听的份,不知真假,他问小黛恋爱的感觉。

小黛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心里总是痒痒的,不知道干什么好,还有,甘愿为了你的爱人去做一切。真正的恋爱是火又是冰,能烧死人也能冻死人的。

李大头说,我也恋爱着,怎么没感觉到呢?

小黛说,你们哪是谈恋爱,你们这是在找生孩子的对象。

李大头说,那女人的恋爱感觉说贴切点,是怎么样的呢?

小黛说,心事重重,忧心忡忡,患得患失,易感易怒,等等等等。

李大头说,我怎么看着我那个女朋友也没有你说的这些特征呢?

小黛摇头晃脑地说,那只证明她不爱你,或者是她也没有找到爱情的感觉,或者她也不知道恋爱为何物。

李大头说,真的?

小黛说,当然是真的,若恋爱没有“为伊消得人憔悴”,吃不下,睡不着,那还叫恋爱吗?只能说是配对,配对干什么,为了传宗接代。

小黛这些关于爱情的理论,激起李大头对他自己的爱情的深思,在回味爱情感觉的过程中,他的确没有没有找到小黛说的那种或者燃烧或者冰冷的爱情感觉,尤其是他那个女朋友,他说约会就约会,要拉拉手由着他拉,要拥抱拥抱推两下后也由着他抱,甚至在最近的日子里,要摸摸她胸前的那两朵鼓囔囔的花苞也只半推半就,完全像是一块木头,一点很特别的反应也没有,那要和一块木头去恋爱,还找这个女人干什么呢?还不如找一份画报看看得呢!

李大头说,我倒是吃不好睡不好的,可我感觉我想的并不完全是我的那个女朋友,说不上是谁,反正在想,可自从认识了她,想的也就是她了。

小黛说,你想的是你自己的那条肋骨,因为男人嘛,丢了一条肋骨,这条肋骨就是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才是你真正的爱人。

李大头说,要是一辈子找不到那条肋骨呢?

小黛说,那你就一辈子少一条肋骨,也就是少一个爱人。

——

结果,没过多少天,传来李大头和他女朋友分手的消息,这李大头看着头大,实际上是个缺个心眼子,你要和你女朋友分手就分手吧,他偏偏得把小黛卖了才分,就把小黛那些爱情理论一五一十地学给了他的女朋友,还告诉人家说,他无论如何要去寻找那条肋骨,惹得李大头的女朋友不只气冲冲地找了单位领导,还在单位上传了个遍,说是值夜班的晚上,小黛如何如何勾引李大头,他们都快结婚了呢,这个女人是妖精,美女蛇,并强烈要求单位领导给小黛以处分,说是留这样的人在单位上,那是会扰乱社会治安的。

小黛原本就不是个善茬子,她哪里受得了这样的委屈,哪句难听她拣哪句说,叫李大头回娘胎里重新制造等等的,闹的不亦乐乎,偏偏李大头看着小黛怎么看怎么顺眼,她怎么闹他都觉得不过分,怎么看怎么像他丢了的那条肋骨,在这节骨眼儿上,他模仿了小黛高中时候那个恋人,写了一封漂亮煽情而露骨的情书,岂不知,第二天上班,那情书便被小黛复制了N份,像发红头文件一样,每个科室来了一份,大家奔走相告,刹那间成了单位上所有的人唯一的话题。两个人闹的越来越僵,单位领导只有出面,小黛有才华,除个人生活不拘小节外,是领导信得过的左膀右臂,领导只有在李大头身上做文章,商量再三,把李大头调到了上级主管部门去干行政,单位上不少人说,这次,李大头可成了冤大头了,过两年,除了喝茶看报纸,他可就什么也不会了。

冤大头为他的那条肋骨,一直在苦苦追寻。

这时候,冤大头就向我们走来,小黛站在门口,他先慢斯条理还极尽优雅地点了一支三五烟,喷了一个烟圈后才问,怎么,受刺激了吧?

平日里,他们也见面,过去的不快不再,但小黛的眼睛依然看着远处的山,仿佛那山是她的爱情。曾经在老单的撮合下,小黛又给冤大头找过一条肋骨的,许是她为表达她的愧疚,可看过之后,冤大头却说,小黛,这不是我的那条,你不用费心了,你就是我丢的那条,我已经认准了,你不是说过吗?一旦女人爱上了,便会奋不顾身吗?我就等着,等你奋不顾身,或者说,我就等着和你演绎那冰和火的故事。

冤大头又问:你是等我吧,小黛?

姓什么?装没看见李大头一样吐出了三个字。

依然姓李,站不改名,坐不改姓。冤大头笑笑。

也是,这男人到了中年,只略修边幅,多会显得风度翩翩,就是一条皱纹,都会显出沧桑的美感,哪像女人,一进了三十岁,就容颜尽失。尤其像冤大头这样的,这几年来算是歪打正着官运亨通着,用他自己的话说,真是亏了小黛当初的肋骨理论,还多亏了她复制了他的情书,不然,他一个农家孩子,哪就进得了机关,哪就碰到了当官的运气?

这权力是春药,男人从此有了魅力。

这婚宴可能没完没了了,大概要和晚上接起来,也是小荷原先说好的,晚上一起赏月,因为,中秋节,马上跟着就来了,说是要充分利用这南山的资源,尽情享受这大自然的恩赐。在小黛看来,小荷这又有显摆的嫌疑,前几年,这南山的房子就像大白菜一样便宜,小荷就偷偷从家里拿了钱买了这房子为和老单幽会,听说是花尽了他们家所有的储蓄,害得小荷的爸爸差一点要找老单拼命,可这几年。眼看着涨价,据说现在都到百万了,在这一点上,小黛自愧不如小荷,这地方还是小黛帮忙找的呢,当初,这可是一片兔子也不拉屎的地方,在这一点上,就又和她现在的婚姻相似了。

李大头的到来,让原本真有些不像婚宴的婚宴开始像了起来。小荷问李大头不是说好了带一个代理女友的嘛,怎么就这么一个人来了。李大头指指外面还在站着看山的小黛说,那不有正在等着的吗?还用找?这时候,老单的同学都跟着起哄,说是房间都准备好了,今晚可就看他的了,这小黛不仅是有名的刺玫瑰,具小道消息,别看小黛是出了名的作风不怎么好,可听说还一直*着呢!小黛听见大家一片不怀好意地笑,赶紧往屋里奔,她知道,这一帮子人赶了这么一个日子,绝对没有好话。李大头回头看了看,马上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他端着酒走过去和雨兰还有她的歌词作者打招呼打招呼,装作什么也没有说的样子。

小黛极冷静地找了一个角落坐了下来,不时抬头看看,李大头的酒就从雨兰开始了,这个家伙,进了机关不只是练习当了官儿,酒量也练出来,风度也练出来了。小黛还依稀记得老单说过,大学毕业那天晚上,一杯啤酒就让李大头烂醉如泥,是他们宿舍兄弟几个像抬死尸一样给抬回去的,不能老盯着他看,必须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依小黛的猜测,刚才,李大头讲的绝对不是什么好话,调侃她,是无疑的了,对了,还有昨天,小荷给她和雨兰下的那个通知,是让她们带着男朋友或者是代理男朋友,这么说,作为老单上下铺的李大头,肯定也是有资格带女朋友或者代理女朋友的,因为这个关于朋友的代理,原就是小黛的独创,然后拨贩给小荷的,自从她把这个词贩卖给了小荷,小荷就经常挂在嘴巴边上,比如在她和老单的情感尚在地下尚需小黛为他们的约会打掩护的时候,就说她是老单的代理女朋友的。小黛越想越觉得是,可她想到那些掩护,心里还真有些不是滋味,小荷今天是笑得光辉灿烂了,可老单的前妻,说不定这个时候还在家里搂着两个孩子哭呢!

李大头喝了一圈,转到了小黛身边,他倒是看不出小黛有多么伤感,但他知道小黛是在强装欢笑的,任何一个再坚强再独立的女人,在这样一个日子里都会联想到自己,当然,男人也例不了外,他有意当着很多人的面,把嘴巴伸到小黛的耳朵边上说了一句话,小黛感觉李大头呼出的气息灼人,痒痒的,赶紧往一边靠了靠,但还是忍不住就笑了,端起了酒杯里的茶水,极庄重的,李大头先是伸手拿去了小黛身上的一条落发,然后就用左手拿去了小黛的杯子,把杯中的茶水倒进了另一个不知道是谁用过的酒杯中,拿起啤酒瓶,慢慢地开始斟酒。

要说十年前的李大头是个冤大头,那现在的李大头那可是修炼成精了,在他由科员到副科长由副科长到正科长由正科长到副处长的过程中,他的整个人,确切地说,已经发生了质的变化,而这一点,恰恰是小黛看不到的,在小黛眼里,他李大头哪怕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市长,她也同样俯视着他,他永远就是那个——在一个寂静的夜晚,在一座只有孤男寡女的楼房里,跟她请教什么是恋爱的乡下男人,这个男人的身上,永远打着农民的烙印,她一直偏激着,可能会一生。

不喝是站不住脚的,这就是个喝酒的好日子,喝酒就是好的庆祝方式,这是中国人的逻辑,并且,只有喝醉,似乎才够真正的哥们,唯有喝醉,才能尽兴,唯有喝嘴,才最彻底。小黛今天最不能醉,她醉了肯定会失态的,她不能,她一直在心里暗暗告戒自己,既要把祝福表达地到位,又不要让任何人看自己的笑话,但李大头这个头一开,这酒必然是要喝的了,刚才一直是在矫情,类似于啤酒的茶水,被李大头一个换酒的动作就攻破,喝就喝,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假如真的端到底一直不喝,那才真正说明小黛对于人家小荷结婚还是在意的,为表示自己的不在意,小黛也必须适量地喝,不然,单位上的那些人还有那些朋友们,个个都会饶不了小黛的。

小黛看起来真的有些晕了,眼神开始变得迷蒙,等到她把注意力放到周围,却发现餐桌上只留下他们两个,他们说话的声音越说越大,周围的那些人仿佛被他俩给吓跑了,却又好象是有意把这战场留给他们,小黛喝酒最怕戗,看来这个叫李大头的男人真的是吃透了她,这戗着戗着就没好话,就容易杠,而抬杠这事,小黛也就只沾嘴上的光,而实际上多是着了人家的套,因为她虽然一个劲儿的告戒自己不能喝多不能喝多,可往往多是不听劝的——劝别人说的天花乱坠,可到了自己那里,多不奏效,这就是人。

小黛开始拿着她的手机猛拨,一喝醉酒,她就开始惦记着很多人,有很多话,必须要借酒才能说出来。

李大头也是,甜蜜兮兮地不知道在邀请着什么人,他看起来也真正醉了的样子,一边说他的情话,还不忘记色迷迷地看着他身边的小黛,仿佛已经吃定了她,他又歪扭扭地给小黛斟上了酒,小黛边说话边端起来,在听对方说什么的时候,一仰脖子就倒了进去。

小黛在邀请代理男友。李大头在邀请代理女友。等到新娘子换了新的服装和雨兰双双出现在他们面前时,李大头仿佛出现了短暂的清醒,他告诉二位说,为了拥护新娘子的提议,他已经和小黛同时邀请了今天本应该来的代理朋友,新娘子和雨兰都同时说好,而小黛则一直不知道在和谁通话,她已经换了绝对港台味道的普通话,雨兰和小荷对视了一眼,那就是说,这个家伙又醉了。雨兰要PETER去厨房取了两杯冰水,叫小黛喝下去,冰水还没有咽到肚子里,李大头又在旁边端起了酒杯,极认真地告诉小黛说,他的代理女朋友马上就来,小黛的代理男朋友呢,小黛先把那些黄色的液体倒进肚子里,一边说,很快就来,放心好了,不会让他失望的,无论如何她也要叫他来,不然怎么对得起小荷。其实,小黛根本就没给什么代理男友打电话,逮着一个不知道什么人乱说一气,人家对方早就挂掉了,她却还没完没了地对着电话抒情,从这点看,她又似乎没醉,可没醉,又如何呢?

所有的人似乎都在昏昏欲睡着,尤其是小黛,要不是雨兰给的那两杯冰水,早就进甜甜的梦乡了,这个怀抱着一束白色百合的女孩子一到,调动了所有人的兴奋神经,她是跳跃着*所有人的视线的,先是百合飞到了李大头的怀里,然后是李大头的左腮得到了香吻一个,当李大头似乎还愣着不知所措时,她莺歌燕舞般发了话,还愣着干什么啊,快!缺条肋骨!给新娘子献花啊!缺条肋骨?大家把眼睛一齐对准了李大头。

等李大头反映过来,小女孩子又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了一番,我叫绝望的肋骨,是缺条肋骨的网友,是他邀请我来做他的代理女友的,你们不欢迎吗?大家当然欢迎,这样的日子根本就没有不欢迎的道理,可这委实也有些太突然,大家仿佛半天也没有回过神来,看年龄,小女孩子做李大头的女儿还差不多,看装扮,和PETER是一样的活宝,仔细查看,红头发里整整挑染了六七个颜色,这才是真正的七彩鹦鹉,任是小黛再前卫新潮,在这样的新新人类面前都是绝对落伍的了,还别说,多亏这个缺条肋骨来到,算是救了小黛的驾,因为,在后来的时间中,李大头已经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照顾小黛了。

失落就是绝望的肋骨带来的。小黛感觉孤单,她有提前退席的打算,但是,不能。

闹新房

又一个*来临,是闹新房,还别说,这新房还真得闹闹才有意思,只两个早已经把对方的身体都已经读透的旧人,在床上闹也不会有多少新鲜感的,别小看这闹,要放在往日,这闹绝对是小黛的拿手好戏,可现在的新房舞台,显然是绝望的肋骨在控制这局面,不管是一个花生,一块糖,还是插在啤酒里的一根筷子,都让那个身穿一身红色名牌休闲装的小丫头给闹的有板有眼,一个小小的道具都是一个极精彩的故事,她看起来是那样的投入,一点也没有作秀的迹象,她的欢乐无遮无掩,她的语言诙谐至极,黄而又不让人反感和恶心,她的脸是青春的,身体是青春的,甚至她的气息。

小丫头变戏法一样的从裤兜里摸出两个鸡蛋,顺手情人般把老单摁到床上去,仿佛要把老单怎么着一样,尽管小荷的确有些反感,可她又不得不压抑着,小丫头把鸡蛋分别塞进老单的两个裤管,要新娘子顺着摸上去,李大头赶紧制止她不要胡闹,这万一鸡蛋破在*里,岂不是让他的老同学当众出丑?小丫头把头扭到他的耳朵根上吹着气说,傻瓜,熟的!赶紧就摧着小荷摸,说好的,这可是有讲究的,要拿出来两个都还是完整的话,那就是要生一个小男孩,两个蛋嘛,要是有一个有一点点破,那就是个女孩,好了,现在开始摸!大家注意了啊,儿童不宜啊,请儿童撤离!所有的人都在边上起哄,惟恐不破的样子。小丫头鬼鬼祟祟地拽了拽李大头,两个人一起去了外面。

响起了《婚礼进行曲》的和弦声,新娘子把手机递给了老单,还说了一句,是个不熟悉的电话,接吧!谁想老单似乎刚刚把电话放到耳朵边上,脸就一下子变了色,他一骨碌坐了起来,不说话,绷着脸,鸡蛋在他的*处咯吱一声响,提着裤子他赶紧站起来,破了的生蛋顺着他的裤管流了出来,掉在了雪白色的袜子上,像一滩屎。老单不管不顾,把鸡蛋一脚甩了新娘子一身,好不容易找着他的富贵鸟鞋子,一脚蹬上:走!小黛,赶紧带我去医院,我儿子出事了。

发动了车子,绝望的哭声传了出来,在这南山上回荡。

前面有一辆红色敞篷车,依稀看得见红头发,像火,随风飘舞,小黛猛踩一脚油,直追那红色车子而去。

月当空,有些苍白,仿佛是失血的少妇。

爱,不过如此

已经有很多人不喜欢谈论爱情了。

每一次,我都会问这个问题,能谈谈你对爱情的看法吗。我不想涉及到**,仅仅只是想听到一种观念,但是结果却让我失望。一个沉溺于哲学,写作和贫困中的男人,想了很久,然后对我说,他没什么看法,他觉得爱情是个伪概念。我想,可能是有些暧昧不清的东西,变得难以被表达或者无需表达。只是不知道是问题本身还是人。

如果这个问题是别人问我呢。我想我会回答他,我不相信爱情,但我会接受它。因为它是一种安慰。我想,大家是都已经累了吧,所以想停靠下来。如果在路途中刚好看到一个隐约的码头,而且又很安全。或者是漂流了太长的时间,双手空空,又回到最初出发的地方,虽然旧码头已经苍老。但毕竟仍然在那里。

少年的爱情,是走过樱花树时,突然在风中兜头飘洒下来的雨水和花瓣。眼泪和甜蜜,诺言和疼痛,心动和失望,纠缠交织。像柔软的手指,抚搓着洁白的理想,无声无息地,在上面留下许多印痕。起初,那些痕迹也是洁白的,但在时光的深处,再俯首观望,发现它们的颜色变成了颓败的黯黄。

终于是有了答案。这样的答案是在疑虑和犹豫中,被缓慢而不容迟疑地放在了手里。

幻想中的那个人,原来真的是不存在的。

有很多人经历过早恋。他们用激情而直接的方式,摸索爱情的路途,但是走得太快,所以难免有时候会心里迷惘。等到真正地*以后,心里有了破碎的痕迹。很多爱情,就以某种匆促的姿态完成了结局。平淡的现实的结局,把所有曾经挣扎过的叛逆和激情,全部地淹没了。也有一些人,我行我素,走自己的路。爱情或许可以是孤独的酒精,自由的*,一场不动声色的游戏,一个拖在身后的黑暗影子。婚姻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并非结局。爱情同样也是一种生活方式,而非理想。所以,对他们而言,爱情是可以被替代的,或许也是宁愿被替代的。

这样深情和无望的坚持,戴着一张冷漠和不置可否的面具。充满了矛盾。父母辈的爱情模式通常是让我们失望的。那种被历史和政治因素所控制的感情,造就的是很多被捆绑在一起的婚姻,充满沉重的负罪感和顺服的无奈。新新人类的爱情还在如花朵般地盛开在城市和边缘,四处弥漫辛辣的气息。

我还是常常想,爱情原来是很像我们去观望的一场烟花。它绽放的瞬间,充满勇气的灼热和即将幻灭前的绚烂。我们看着它,想着自己的心里原来有着这么多的激情。

然后烟花熄灭了,夜空沉寂了。我们也就回家了。

就是如此。

淡淡的爱,深深的情

云絮在悠悠地飘逸,那一身舒软的姿态淡淡地留痕。伫立在旷野,想起和你的邂逅,你一弯爱的影子又被拉长,放大,延伸……

爱是多么的伟大!牵手后,我们就淡淡地爱在心里,深情相依。我们从相识到相恋,一步步走入爱情的最深处,在最深的红尘中等待爱的相约。

南来的风在轻轻滑行,我醉在你爱的深情里。拥有你的爱,让我变得美丽而温柔。每当你静静的坐在我面前时,你那深情的目光,就照亮了我寂静的世界。

我漫步在爱河,微风送来你的温暖。时光被织进爱的双影,我轻拥着你,爱不寂寞。我们牵手寻觅一片宁静的地方,我不需要我们的爱有多么轰轰烈烈,只想平平淡淡,有着像水一样的绵延,长流不断;也不需要海誓山盟,只想与你携手,延伸我们爱情的路,让爱的眼波传递真情,让心灵同唱温馨的歌。

爱,是一个过程,需要时间去认识和品味,也需要彼此用心去呵护。我们牵手,让爱的感觉,情的真在两人之间引起共鸣,在平淡中感受浪漫,有一种真实与相悦。当你有误会时,当你不开心时,无需太多的言语,只要那深情的注视,一切误会都会烟消云散,一切快乐都会随之而来,真爱的两颗心会一起跳动。

爱着是美丽的。想你的时候,我会在夜色里,遥望你的星空,淡淡地回味你的爱,循着月色,踏着花径思念心灵深处的你。我知道,每每相思,是深情让我们彼此牵挂,你总是心有灵犀,爱的眼眸瞬间到达。

在你淡淡的爱里,我能读出你的执着,你的深情。你用那爱的琴弦拨动春的恋曲,让我们从宁静走向高远,唤醒我的花季,我甘愿为你掀开一帘披肩的长发,让情窦初开的光芒照耀你和我。当我轻轻地握着你的手时,我看到你眼眸中晶莹的泪,闪烁着爱的光芒。我知道那是爱的泪,是深情的泪。

爱你,我依在你的怀中。你才情满怀,在你的诗行里,你的诗韵如微风中的阳光,吹暖我的心。你火热的情,炽热的爱拨动了我平静许久的心灵,令我冰封的心解冻。在我深情的眼眸中,你走进了我的心里,你让我有了欢乐,有了思念,那爱如潮起潮落的浪花荡漾在心里,心中的玫瑰向你展示着最美的色彩。

爱是一种很美的情愫,在我孤独时,你是离我最近的那缕温和的风,在我寂寞时,你是我心中那颗最耀眼的星。有你的陪伴,我很快乐。也许,我在寂寞时会流泪,但我知道,在那一往深情的彼岸,你会心有灵犀向我走来……

与你相识是快乐美丽的。你让我学会了珍惜,珍惜有你的日子。任何动听的语言,都不如你的深情。当风铃摇响一帘幽梦,是你在我的梦中吟唱。你浸透爱情的诗篇,一次次让我陶醉在你的诗行里,你的诗优雅而舒缓,在诗的画面中,流动和飘逸着对爱的执着和真诚。

今夜,又是细细的轻风吹拂,月影下我携着想你的梦,以我们爱的力量,撑起思念的天空……

玉米

我的家乡地处山脉,站在村子中央四面观望,感觉就好像掉进了山窝子里。然而,这却是个贫穷的山窝子。山岭上,没有参天的树木和潺潺的清泉,有的只是*的石块和遍野的酸枣棵子。好在这里的农人并不气馁,依着山势,仍旧在贫瘠的山地上开垦出一块又一块大小不一的农田。刘熙在《释名》里说,“田,就是填的意思,五谷填满其中。”家乡的田里,大多填满了玉米。因为在这样的土地上,只有玉米不弃它的贫寒,肯活泼泼地扎根,生长。

我曾跟着我的姑父姑母,去田里播种玉米。姑父提着一把铁锄,站在翻耕过的坡地里,一锄下去,翻开一个坑,然后伸手从腰间的布袋里,抓出两三粒种子扔进去。姑母一手提着水桶,一手拿一只水瓢,跟在姑父的身后,先用脚将泥土掩入扔进种子的坑,轻轻踏踩一下,再舀一瓢水浇上。有几只鸟儿,一直离他们不远不近地蹦蹦跳跳、点点啄啄着四处寻觅,企盼拾得一、两粒遗落的种子。而我的姑父和姑母,就像两只勤劳的蚂蚁,在一前一后地缓缓移动中,使田地渐渐丰满。

接着,就到了夏季。田里玉米亭亭,绿叶婆娑,远远望去,绵延的山岭宛若生出一块块碧绿的翡翠。玉米秸杆的中部钻出了毛茸茸的紫色樱穗,姑母手握一把杂草,从茂密的玉米棵子中站起来,用手在紫色的穗子上丈量着:“今年的玉米棒可是小不了呢。”汗流的脸上,溢满喜悦。玉米棒一天天长大,玉米杆的中间胖鼓鼓的了,怎么看,都像是母亲怀抱娃娃的姿态。我有些琢磨不透,五谷中,麦子,水稻,高粱,大豆,都将自己的果实高高地擎在头顶,风吹过来,唰啦啦响着,一层一层的波浪里,写满了一层一层的得意。可为什么偏偏玉米要将自己的果实娃娃一般紧紧搂在怀里呢?姑母想了想,认真地回答我,这样的地里能生出玉米,多么不易!玉米,像玉一样的米,当然要抱在怀里,藏在心头,才放心啦。是了,我怎么就想不到呢,玉一样美丽珍贵的米,怎么可以顶在头到就到了,玉米的叶子和秸杆由青转黄。全村人一起出动,相帮着到田里掰玉米。“喀嚓,喀嚓”随着一声声脆响,玉米棒子落在了臂弯的筐子里。玉米疼不疼?我仔细查看了玉米秸杆的中部,在与玉米棒的分离之处,干脆利落,并没有什么异常。那么它应该不会疼吧,此刻它的内心也一定充溢着喜悦和自豪吧?家家户户的院子里亮起了平时舍不得用的汽灯,炽热的灯光将小院照得亮如白昼。大家围坐在小山一样的玉米堆旁,将玉米棒一个个剥去外衣再辫在一起,绕着窗前的梨树枣树或者石榴树层层码成垛,余下的一些,就挂在墙头上屋檐下,连小小的窗台也摆满了玉米棒子。每家的院子都是金灿灿的,秋天于是也染成了金黄色。姑母将捡出的一堆嫩些的玉米棒煮了一大锅,那诱人的香甜让我忍不住啃了一穗又一穗。姑母一边收拾着院子,一边说,等到玉米棒干透了,就把玉米粒搓下来,送到磨房磨成玉米粉。新磨的粉贴的玉米饼蓬松喧软,又香又甜。玉米芯更是烧饭的好柴禾,而玉米杆切碎了,是牲畜冬季里的好饲料呢。姑母说这话时,牛栏里的老黄牛“哞”地叫了一声,好像已经品味到了玉米秸的清甜。姑父笑眯眯地,满足地吧嗒着老旱烟,宽厚的身躯蹲在地上像座塔。姑母半开玩笑,看你姑父这身板儿,就是用那玉米饼子堆起来的!

大大小小的农田渐渐恢复了宁静。蓝天下,收获后的田野在起伏的山峦上显得寂寥而旷远。姑父选出个儿大籽粒饱满的玉米棒,在木盆里剥下粒儿,又一颗颗认真地筛选,准备来年做种子用。秋阳透过石榴树细碎的枝叶,在木盆里漏下斑驳的光影,干透了的玉米粒在姑父手里哗哗作响,像玉石一样闪闪发光。我看呆了,这一刻我突然明白,先人们之所以为它们取名“玉米”,其实并不只是因其外表有着玉一样的美丽——它们不计土地的肥沃与贫瘠,不计世俗目光中位置的高与低,它们在不断消亡与新生的更替中,默默哺育并滋养着一代代平凡朴实的生命。所以更重要的,是它们还拥有玉一样坚韧的品质。

正是因为如此,它们才有了这受之无愧的、五谷中最响亮的名字——玉米!

热血无价

1998年10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正式实施了,从此,无偿献血工作走上了法制化管理的轨道。

鲜血的流淌,循环着生命,象征着健康与美好。鲜血是宝贵的,可是一种无私的奉献精神更是无价之宝,因为她赋予了人类存在的真正意义!

人的身体内的血液是无价的,是维持生命必不可少的营养液。俗话说:救人一命,胜做七级浮屠!奉献一袋鲜血,就可以抢救一条生命,每个人献出一份善心,就可以把千千万万条生命从死神的手里夺回来,就可能给千千万万个家庭带来欢乐和幸福!

献血已经成了我的习惯,每年我最少也要到血站献血二次,每次献血最少也是300毫升以上。

献血缘起于二次车祸,让我一生也无法忘记,刻骨铭心!每每想起,心底间常有一丝丝刺骨的疼痛!

那是我还在部队里服役的时候,我常常负责带领战友到广州火车站去检查纠察军人军车,并负责协助春运工作的执勤!加强广州流花地区的警力。

农历正月初七的夜晚,天寒地冻,伴着纷纷扬扬的细雨,我和两位战友站在马路上执勤,牙关冻得格格响!

前面来了几辆挂军牌的小车,而且车顶上有警灯在响!那阵势很是威风!但是,我们很远就已经认出那些小车上挂的军车牌是假的,我们都明白,那又是一队挂假军车牌的走私车了。

挂假军车牌走私小轿车,是犯罪分子最高明的手法,地方交警无权检查执行任务的军人军车,中国境内几乎一切道路都能通行无阻,只有解放军警备区才有权检查纠察军人军车,所以,挂假军车牌走私小车,能够遇到部队检查纠察的可能性是很少的。

“准备检查!”随着我的一声令下,战友李春海忙用旗语指挥车队向路边停下检查,当时第一辆小车已经慢慢向路边停下,我带着战友张景忠向小车队走去,准备上车检查,意想不到的意外发生了,第二辆小车发疯似的向着我冲了过来,当时我要躲开已经是来不及了,心想这下子玩完了。

这时,背后一股很大的掌力把我推开跌向了路边,接着听到一声惨叫……

当我从地上爬起来之时,五辆小车已经风驰而过。战友李春海呼叫着:“张景忠,张景忠……”

那一刻我已经明白,刚才的一掌是张景忠从背后推我的,张景忠用自己的生命挽救了我的生命,而自己却被小车撞得跌出到几米远的路边。

我马上冲了过去,抱起躺在地上的张景忠,拼命往我们停在路边的执勤车跑去!在此同时,李春海也立即冲上驾驶室发动了军警车,拉响了警报。

“小李,快!往军区总医院!”军车风驰电掣的往军区总医院飞驰而去!

在车上,我立即把现场发生的情况向警备区值班室及有关首长作了汇报,并通报广州交警及公安部门派出警力,沿途追查那几辆肇事的假军车。

到了军区总医院,医生马上把张景忠推进急救室,准备进行手术,但经过检查,却发现张景忠的血型是AB型,这是一种稀有的血型。

医生马上安排查找血库,却发现库存没有了AB型的血。接着又向广州市内所有的大小医院及献血中心求助,要求寻找AB型的鲜血,那时《中华人民共和国献血法》还没有正式颁布实施,当时广东所有的医院都在闹血荒,极少有AB型的鲜血。

为了抢救战友,部队首长又立即与军区值班室联系,请求在部队驻军中寻找相同血型的鲜血。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张景忠的身上、口、鼻、眼、耳等器官都在出血。

据医生检查,张景忠的体内很多器官都被小车撞碎,必须马上动手术,但是又找不到相同血型的血输给伤者,最后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张景忠停止了呼吸!

一位年轻的战友,舍己救人,用自己的生命去唱响自己的青春之歌!

由于找不到相同型号的鲜血,结果担误了做手术的时间,使一个本来可以救活的生命从此离开了人间,离开了朝夕相依的战友。

张景忠是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的命,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病房的,只知道自己流了很多泪,我真的宁愿被车撞的人是自己,因为我的血型是O型的,O型的鲜血每个医院的库存都有,那样还可能有一线抢救的生机,但最终的结果是让我留下了一份遗憾的良心债!

撞车事件过后的第二年秋天的一个傍晚,我和参谋谢雄正在下棋。

正在沙场上厮杀之时,通信员跑来告知我们,参谋张华的妻子被车撞伤住在医院里,医院打电话来通知张参谋到医院去签字做手术,张参谋考虑到医院库存的血可能不够新鲜卫生,因为他的妻子已经有了6个月的身孕,他怕胎儿有影响,所以带了二个战友去了医院,准备从他们的身上抽血抢救伤者。

听到这个消息,救人如救火,我立即和谢雄急忙驱车赶到医院。

来医院探病的人很多,有部队的首长,有地方的朋友,张参谋和二个战友正在抽血。

我和谢雄忙问医生,战友们的血够不够用?医生说可能不够用,我们问伤者是什么血型的?医生说是O型的,我们二人急着伸出手臂道:“医生,抽我们的血吧!我们的血型都是O型的!”

那次我们都让医生给抽了500毫升的鲜血,只要能救活伤者,抽多少鲜血我们都愿意!我们一直等到手术完成之后,看到了病人已经脱离了危险期,并安慰了他们夫妇俩,才离开病房。

半个月之后,伤者康复出院,从此我和他们夫妻成了知己好友!

因为血,我失去了一个铮铮铁骨的战友。因为血,救活了同样是被车撞伤的母子俩。二次血的教训让我明白,人生一定要有一份善心,好心自有好报!

从此之后,无论是在部队里或是回到地方工作,献血都成了我的习惯,每年无论我的工作怎么的忙碌,我都会到献血中心去献二次血,从不间断!

常常有人笑我傻,但我心里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傻子,谁都有父母兄弟,谁都有妻子儿女,谁能保证自己和亲人一生中就无灾无难、无病无痛呢?那时就只有这些无私奉献的“傻子”的善举,才能挽救那些无辜的生命,才能使那些家庭保持着和谐与幸福!

让人间充满爱,热血是无价的,血让我明白了做人与生存的价值!我曾经是一名军人,也将永远是一名军人,永远为每一个需要鲜血的人奉献自己的一片爱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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