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杰，西安人士。”

“某冯劫才，游侠儿。”

在海城最大的酒楼里，四十条大汉往那儿一站，本来坐得七分满的酒楼马上就只剩下小猫两三只，而满身鲜血的李世杰和虬髯大汉这两个家伙连衣服都不换，直接跑到酒楼来把酒言欢。

酒是烈酒，人也是妙人。

这个名叫冯劫才的游侠儿的性格十分豪爽，也很健谈，而且博闻广识谈吐得体，进退举止有方有度，显然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在这个时代，受过良好教育的一般都是大户人家出身，冯劫才显然也属于此列，只是不知道此人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富家子弟不做却跑去做一个行走江湖的侠客。

不过很显然，冯劫才走过不少地方，见识多，李世杰也就顺带问起陕西的形势。

“乱了，全都乱了。”冯劫才的第一句话跟苏大山说的一模一样，“自天启六年起关中大旱，至今已有十年之久，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八府之地除西安、汉中二府之外尽皆受灾，大多数地方的田地产出尚不足寻常年份的一半，甚至有些地方颗粒无收。这种情况已经持续十年了，前几年还好说，田地产出尚足，且百姓家中都有些余粮，还能支撑，但后面这几年世道越发艰难。然，虽关中千万子民嗷嗷待哺，朝廷不仅不思赈济灾民，反而盘剥日重，终于激起民变。”

不知为何，一说起民变，冯劫才就不像刚才说连年大灾时那样情绪低落，反而显得有些兴奋，这倒是让李世杰觉得奇怪。

“崇祯元年，府谷县王嘉胤、绥德紫金梁揭竿而起，得六千口，灾民攻打州县开仓放粮，一时云集者甚众，至二年，竟集兵十万余，陕西震惊。至四年，王嘉胤亡，安塞高迎祥大会各路义军，竞得二十万众，号三十六营，转战陕、甘、宁、晋四省，陕西承宣布政使司八府竟有六府皆反，巡抚宋统殷、许鼎臣清剿不利，先后被朝廷罢免，宣大总督张宗衡平贼无方，被义军威逼京师，以致京内大哗。七年，朝廷擢陈奇瑜为兵部侍郎，督北五省兵马围剿义军，却被义军诈降遁入关中，朝廷遂罢陈奇瑜，以洪承畴替之。这洪承畴倒是个人物，统军有方，虽未大败义军，却将十数万义军压制在陕南一带动弹不得。”

洪承畴这会儿已经上台了吗？不知道还有几年这家伙会跑到辽东去卖国做汉奸。不过，虽然这厮的人品不咋滴，但能力却不弱，有他在陕西，只怕很多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同时，李世杰这会儿也听出来了，冯劫才这厮说到高迎祥那些人的时候都是以“义军”称呼，却不说“乱民”、“逆匪”之类的官方说辞，难道这家伙就不怕被官府治罪？

李世杰丝毫没有去向官府告发的想法，却不得不提醒眼前这个正说得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的游侠儿：“冯兄慎言，此地人多眼杂，言语上还需注意些。”

冯劫才正说到兴头上，却对李世杰的好心不怎么在意，只道：“李兄却是谨小慎微。不过，某乃是游侠儿，侠者，以武犯禁是也，杀官吏截官银的事某都没少做，些许言语上的顾忌自然不必在意。某倒是觉得李兄颇为奇怪。”

“哦，何事奇怪？”

冯劫才道：“适才李兄即敢当街杀戮官兵，某还以为兄乃是我辈中人，却不想兄此刻却又顾及言语禁忌，难道兄并非侠客乎？”

李世杰笑了笑，道：“其实，某乃是一位先生，而非侠客。”

他的话让冯劫才目瞪口呆，这个世界有这么疯狂吗？什么时候一个教书先生都敢在大庭广众之下明目张胆地追杀朝廷官兵了？

不过冯劫才对李世杰还是很佩服的，他亲眼目睹这个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教书先生的家伙以一人之力打败了三十多名官兵，甚至是追着官兵跑，这样的勇武不是每个人都有的，连一般的游侠儿都做不到。

只能说，这个教书先生很特别，嗯，俗称另类。

事实上，李世杰和冯劫才二人即使是在酒楼里也十分惹人注目。这两个刚刚与官兵进行了非友好交流的暴民连衣服都没换就跑来喝酒，此时他们依然是满身鲜血。李世杰是习惯了，在后世的时候他经常刚刚杀完人就跟兄弟们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估计冯劫才这个游侠儿也是经常这么干，他们对自己此刻的形象毫不在意。

但别人在意呀。

那四十个村民进来的时候，正在进食的顾客还只是有些不安，而这两个暴民一进来，马上，刚刚还很热闹的酒楼就变得冷冷清清，就剩那么几个胆子大的硬撑着不走，不过这几个人也没了说笑的兴致，各自埋头吃喝。

不过，此刻一听这两个暴民还在那儿互相吹嘘，说什么“杀官吏截官银”和“当街杀戮官兵”之类的，一个说自己是游侠儿，一个说自己是教书先生，游侠儿就像，一看就是，可你说自己是教书先生？谁信？反正我是不信的，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还是先闪吧。

立马，刚才还在闷头吃喝的两三只小猫全跑了，一只不剩，这让酒楼老板欲哭无泪，该死的，你们还没结账呢！

人都跑光了，李、冯二人却是毫不在意，继续该吃的吃，该喝的喝，照样谈笑风生。

不过有人就不愿意让他们这么舒服了。

二人喝得眼花耳热，正准备义气素霓生的时候，酒楼外面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一把声音传来：“呔，楼上的暴民听真，尔等当街杀戮官兵，罪在不赦，现本官率军查究至此，尔等还不速速出首纳降，否则本官一声令下，两百强弓火箭当让尔等与屋舍俱焚，尔等切勿自误。”

李世杰二人是在二楼喝酒，这会儿跑到窗户边往下一看，好家伙，一个身披铠甲的家伙远远地躲在人堆后面正指手画脚地朝楼上喊话，在他的前面则有一些官兵持刀执枪列阵，李世杰粗略数了数，至多两百人，而在这些官兵四周则有一些穿着统一衣甲的人手持弓箭指着酒楼，弓上搭着的正是火箭。

冯劫才一看，撇撇嘴，“看来这个小百户是本地的大家子弟，他也真是看得起我们了，居然调来了两百私兵。啧啧，这些私兵身上穿着的居然都是上等硬皮甲，这可值不少钱。”

李世杰皱了皱眉，将近四百人，他可没那么多子弹，而且那些弓兵的威胁太大了，这让他感到非常棘手。

不过么……

李世杰目测了一下距离，街道就这么宽，那名百户距离酒楼只有几十米，这个距离以QSZ92的射程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但关键是这家伙是躲在人堆后面，而且他的周围还有一些人持盾保护，以李世杰的枪法估计很难打中他。不过不管了，怎么也得试试。

掏出手枪，李世杰瞄了又瞄，但挡在那家伙前面的人实在太多了，很难瞄准，而且那几名贴身护卫始终都是举着盾牌挡在那家伙身前，以QSZ92的穿透力想都不要想能打死那家伙。

但是，李世杰暗暗奸笑两声，他的这把QSZ92可不是军方制式的5.8mm口径，而是9mm口径的大家伙，当初他还为没能弄到5.8mm口径而惋惜不已，不过现在嘛，9mm子弹的穿透力却是值得信赖。那名百户，只能怨他命不好了。

虽然面对重重包围，但一旁的冯劫才的脸上却毫无忧虑之色，却对李世杰手上的枪十分好奇，见李世杰比划了半天，实在搞不懂李大官人在做什么，不禁问道：“李兄，你这是在干什？还有，你手上拿着的是何物？”

李世杰来不及回答，他找到了一个好机会，挡在那名百户的前面只有两名官兵。好吧，就是现在，李世杰当机立断，扣动了扳机。

“砰！”

高速飞出的子弹几乎是瞬间飞掠了数十米的距离，飞速穿过前面的两名官兵，挡在那名百户身前的护卫下意识地握紧了盾牌，但这种铁皮包木的残次品显然无法阻挡来自后世的杀人利器，瞬间被子弹射穿，随后，躲在盾牌后面的护卫只觉得胸口一疼，再然后，这名护卫在倒地之前发现自己所保护的目标也倒在地上，百户大人的胸口多了一个窟窿，正汩汩地往外冒血。

一枪四个，干得漂亮。

李世杰转过身来，正准备跟冯劫才说点什么，却见这个游侠儿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手上的枪，而他的目光中，除了惊异之外，竟然还有几分畏惧。

火器的优势毋庸置疑，没有人能对黑洞洞的枪口无动于衷，即使是胆大包天的游侠儿也不能。

冯劫才指着李世杰手上的枪，张大着嘴，目瞪口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来了一句：“你这是……是……手铳？”

手铳？听起来跟手枪差不多，李世杰点了点头。

“世上怎的有如此犀利的手铳！”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冯劫才只觉得浑身直冒冷汗，对上威力如此巨大的火器，再好的武艺也不好使，而且这种火器可不仅仅只是威力大而已，“某适才得见，兄并未填充火药和铅丸，亦未曾点火，而且此手铳亦无有火绳，却不知是何理？”

“此手铳无需火药和铅丸，亦无需点火，而是事先将火药和弹丸装入子弹之中，这子弹呢……”不得已，李世杰只得为这个古代人普及一下后世的火器知识。

却说那名百户被酒楼中的暴民射杀，而且是连同他前面的三人一共是四个人一起被杀，这种情况简直太震撼人心了，原本统兵将领被杀就极大地打击了官兵的士气，更何况是这么震撼的死法，顿时，官兵慌乱不堪。

古代就是这样，大将被杀，往往就意味着那支军队完蛋了，再优秀的军队也会败退，而通常情况下这种败退很快就会变成溃散。

很显然，那名百户看来是这支军队的最高将领了，此人一死，那些官兵首先大乱，其后那些私兵也跟着乱了起来。

李世杰抓住时机，也顾不得满足冯劫才的求知欲，立马从二楼一跃而下。“冯兄，官兵大乱，破敌就在此时。”

冯劫才从善如流，也跟着跳了下来，二人一左一右首先冲入弓箭手之中大肆杀戮。

稍有军事常识的人都知道，如果被敌人靠近，弓箭手还不如轻步兵好使。

李、冯二人可都是高手，被两个高手这么砍杀一通，将领挂了，同伴又不断地惨叫倒地，不管是官兵还是私兵都崩溃了，这些人纷纷大叫着四散奔逃。

这时，冯劫才往天上射了一支烟花，不待李世杰询问，这厮就大喊道：“世人皆知，游侠儿乃是成群结队的，某亦是如此。刚才那是求援的信号，官兵众多，某招呼兄弟们一起来杀。”

原来如此。

官兵大乱，继而变成溃散。这时候，从酒楼里面传来喊杀声，李世杰抽空回头一看，却是苏大山带着那四十名苏家村村民杀了出来。年过五十的苏大山一马当先，先一箭射倒一名官兵，继而朝着村民们大喊：“杀官兵了，也让先生看看苏家村的武勇。”

众村民高呼响应，冲到近前对着官兵大砍大杀，而官兵们此时已经毫无战意，见到这些高呼酣战的平民反而连连退避，这让村民们更为兴奋，越战越勇。

不多时，冯劫才的那些兄弟纷纷赶了过来。这些人果然不愧是以武犯禁的专业户，来到地头，一看一些平民正跟官兵打得火热，纷纷二话不说就加入战团，而且这些人的目标相当明确，那就是杀官兵。

游侠儿啊，李世杰算是见识到什么叫游侠儿了。

而且，更离谱的还在后头。

当越来越多的游侠儿赶来参战之后，这些武艺高超的强人让官兵连溃逃都变得有些困难，一条街就两个方向，游侠儿们将两边一堵，官兵连逃都没地儿逃，不得已，他们纷纷躲入街道两旁的店铺民居。

可让李世杰目瞪口呆的是，有一次，他追杀一名官兵追进一间民居，可进去一看，却见这家人全家老少齐上，菜刀铁锹板凳不一而足，这家人就用这些非专业的武器将那名官兵蹂躏得体无完肤，眼见这个倒霉蛋就只有进气没有出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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