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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地梦》第十章 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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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幸!”林文远从未如此大声喝过洛有幸,亦从未如此称呼过他,他这一声何其撼人,众人都呆了神,一颗心随着这叫喊声提到嗓子眼上,身上的血液都要随之沸腾,但是他们却并不清楚这腔热血为什么燃烧。

“拉住文儿!”事情发生的太突然,短到林义先还未将老祖母放下,他脸上的青筋尽数暴起,向汀兰大声呼喊,“拦住他!”

这突发的一切令汀兰猝不及防,背后一声狂喝不仅没有惊醒她,更是让她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同柳依依一般,话到嘴边便即哽住,唯有泪如泉水涌出,只能以低沉嘶哑的声音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文儿……文儿……”

林文远已然踏上刚刚洛有幸跑过的路,他不清楚自己到底要做什么,拉有幸回来么?唯有奔跑才能抹去这些不知所以的问题,他埋下头,不顾一切的往前冲去,好像这样,便能忘了恐惧,那些未知给自己带来的恐惧。

转眼间洛有幸已跑过大半个吊桥的长度,青琰缓缓转头看向那人影,苍白的嘴角弯起,欣慰地笑了。这恐怕是青琰第一次笑,洛有幸却注定要错过了。怪人多少年不劳作,体能哪里及得上洛踏石,此刻他手中的绳子忽然一滑,桥身倾斜,向下落下一小段距离,还好他及时发力止住这股势头,但这猛得一发力却让他的体力透支到极限边缘。

洛有幸被这突如其来的颠簸止住脚步,同时停下脚步的还有林文远。不过两人便似约定好一般,只稍停片刻,便以更胜方才的速度向前跑去。

青琰努力撑起自己的身子,站起来,对着洛有幸的方向,伸出手。洛有幸已至近前,一只手刚一搭上青琰手掌,桥身再次倾斜。原来,洛踏石已经没有丝毫力气,瘫倒在地上,这重量落在怪人手上,他根本吃不消,粗绳从他手中一点又一点滑离……

青琰身体虽弱,却是救人心切,剩下的最后一丝力气也被激发,紧紧拉住洛有幸的手。此时洛有幸身体吊在半空中,脚下三尺便是滔滔浊水,而林文远站立不稳,只得伏在桥身上,吊桥随着粗绳的抽离一点点下滑。洛踏石再无丝毫气力,他的双臂笔直的垂下去,双手保持着握绳时的形状,僵硬得不能动弹,唯有鲜血源源不断地流淌。怪人本就不顾这些人的死生,只因女儿苦苦求他,这才伸出援手,现在他的女儿又不顾体弱搭救他人,那桥上伏着的弱小身影便更是微不足道了。他松开绳子,代替女儿抓住洛有幸,吊桥堪堪向下坠去……

要落下去的一瞬,林文远脑海中忽然闪过,以前跟有幸一起讨论过,这溪水通向哪里,如今他马上就要知道了,奈何活下去的可能微乎其微,他看向洛有幸的方向,不知所措,毕竟他只是个小孩子。怎么办?这便要死了吗?娘亲定要伤透了心吧?从未见过父亲有任何表情,不知这次他会不会因为孩儿的死而哭泣?这便再也没机会同他争大侠了罢?不要!

“有幸!”幼嫩的脸庞即将没入洪流的一刻,林文远发出最后一声呼喊。这呼喊马上便被激流卷走了,销匿得一干二净,一起被卷走的,还有这断桥。

洛有幸想扭过头去看一眼,然而他吊在空中,并不能做到。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洛有幸心如死灰,带回父亲?保护朋友?什么都不可能了,文远死了,他在心里念到。浊流肯定清晰了那么一丁点,不过普通人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浩浩荡荡的洪流中,加进去了那么几滴最纯净的泪水,这泪水来自洛有幸,而青琰的泪水,一滴一滴打在他的脸上。

“父亲……为何不救他的朋友?”青琰仍未撤手,含着泪向旁边问道。

“先拉他上来!”怪人不做回答。

“青琰,我当你是朋友了”,洛有幸心里很痛,就像被人在心头剜去一块,疼痛难忍的同时,心里空落落的,他的语气很无力,很低微,“再见,我的朋友!”挣脱两人本就乏力的手掌的瞬间,他看了一眼瘫在地上的父亲,两人目光遇上,洛踏石双眼泪流纵横,他用尽全身力气也只能稍许摇下头,他开口了:“不要……”当然,他没有力气发出声音,只是轻轻地动着嘴唇,然而这些,他的儿子听不到,看不清。洛有幸的身体下坠着,下一厘,他看向青琰,她的脸像蒙了层纱,但菖蒲花仍是透过这层薄纱,清丽无双,她的声音仍是那样轻柔,即使在这最后的时间里,也让洛有幸感到舒适。他想说,我们以后便是朋友了。他想说,只是,我们做不成朋友了。再一厘,他面无表情地,看向怪人,怪人脏乱的头发遮住了自己的面孔,但是他知道,怪人就是怪人,依然会是那个邋遢模样。他想:这里每个人都能怪他,除了他自己……再下一厘,那只纤细的小手,再次抓住洛有幸的手掌,欲要做最后一搏......但是洛有幸下落的力道,岂是她弱小的身子所能控制得住的。怪人猝不及防,一切来的突然,待他反应过来,两人已经一道向下坠去,他用力一抓,手中独留下一片红色碎布。这碎布,仍隐隐散发着淡淡的菖蒲花香……

洛有幸瞪大眼睛,还未来得及惊醒,两人便牵着手坠入洪流之中,浊水疯狂地灌向他的口鼻,下一刻他便不省人事。

“啊!”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震彻两岸,这样的叫喊声,今天在小地已出现了两次,只是一次更比一次令人闻之心碎。怪人像是真的疯了,他瞪着眼睛,嘴里不住地念着:“不是真的,不是真的,没有人会死,明天,明天青儿便会再次出现,她会再次叫我,父亲……”“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怪人张开双臂,转着圈,跳着,蹦着,走着,他多次摔倒在地上,最终,消失在迷雾中……

洛踏石仍躺在地上,身体动弹不得,他望向对岸,又看向浊流,嘴唇不住地颤抖着,内心的疼痛几乎吞噬掉这个身体强壮的男人,他多次昏过去,却又每次被心间的痛刺醒,如此反复,老天当真捉弄人!对岸的一行人见到吊桥断掉,除了流着泪向上天一次一次叩头,别无他法。林义先双手捂住眼睛,喉间止不住的哽咽,他从不向任何人示弱,这次是做不到了,他不知道,他的儿子落水前,仍在思索这个问题,现在他给出了问题的答案,文远却再看不到了。

第一卷后记

今天天很晴,柳依依正坐在断桥南边,看着北岸,只是两岸间隔着一层雾,听得见雾气下面有滔滔水声,想来是从那一天起,激流便没停止过。她也不是没向北岸呼喊过,只是北边静悄悄的,就好像,根本不存在那个地方。

今天仍向往常一样白茫茫一片,洛踏石正坐在断桥北边,手中拿着断橹,身边是数十艘残破的小木船。想来是从那一天起,尝试便没停止过。他一次一次地将船放入水中,却只能次次收回船的残骸,他知道,他再也过不去了。

小地之人在断桥之南过得还算如意,他们是很默契的一群人,一起选择了遗忘,也是因为这样,方能像以前一样无忧无虑罢。不过村子从那天起便有了年号,那是人们重建后不久,人们推举出一位老叟,众人聚在一起,群场鸦雀无声,但见这位老叟思索良久,一捋虎须,大笑道:“便用‘野马’纪年!”“噗嗤!”一个人笑出声,不过他及时地捂住了嘴,紧接着,两个,三个,四个,整个人群都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声音回荡良久……

断桥这边。

“妹子,回去吧,今天起不再来这里了。”汀兰老远地端过来一盆水,边递给柳依依,边随口劝道。柳依依伏下身来,先掬起一捧水,漱过口,再掬起一捧水,一遍一遍地洗过脸。她仍是那么美,水珠仍挂在脸上,便似出水芙蓉,令人窒息。“谢谢”,她一手端起盆子,一手揉揉眼睛,再向前看了一眼,转过身道,“时间长了,眼睛便不舒服,好了,嗯……我们走吧!”

今天是野马纪年第九年的最后一天。

洛踏石光着身子,揉揉手上刚刚结痂的伤口,他的衣服昨天才用雨水洗过,现在挂在树上晾着。他知道,在这里,永远也晾不干,“不过总比不洗的好”他小声说着。他起身闭着眼向那棵树走去,这是他这些年来除了造船的一大乐趣,便是闭着眼,想去哪里,便去哪里了,总也走不歪,因为熟悉得不能再过。这会,他穿上衣服,继续闭上眼睛,轻声道:“今天我们换个地方走走。”在白色雾气的夹道欢迎之下,他向苍茫深处漫步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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