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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序媛》第一章 抑郁症互助小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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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末尾,连绵不绝的梅雨笼罩着大陆最南端的鹏城。如倾如覆的大雨好似自天幕垂下的丝线,摆布着这座勇敢的城市里往来奔走的千万人口。

海湾大学作为鹏城甚至整个岭南最顶尖的大学,天生兼具着奢靡做派和浪漫主义气息,整个校园由五幢巨大的主建筑物和零零散散的单体建筑构成,五座主建筑物分别是行政楼、图书馆、教学楼、体育馆和学生中心,从天空中看去,五幢巨大的建筑物屹立在鹏城东部部就好像五头巨大的怪兽跪伏在这片岭南最南部的城市海湾,进进出出的学生是他们的吐息,来来往往的车辆,则是流动的血液。

教学楼又分南楼和北楼,两幢大楼隔空相望,中间伸出八道狭长而又惊心动魄的悬空走廊将两幢大楼连接起来。两幢大楼楼体通身是巨大的古罗马式石柱和繁复华丽的黑铁雕花,八人合抱的巨大石柱支撑着南楼和北楼上空巨大的穹顶,仰躺在南北楼之间的广场上朝天空看去,你会怀疑自己回到了公元四世纪的欧洲。

此刻,教学楼南楼,顾容一个人伫立在雨声中。

犹豫了足足两分钟,反复确认了手中的地址,顾容终于推开了眼前的这扇小门。

迈出这一步,对于她来说太艰难了。

从前的她是父母的骄傲,作为省物理竞赛银牌得主,高考全省前三十名,她没有选择全国最顶尖的两所大学,而是来到位于南方的鹏城上了一所学费高昂的中外合办大学。

大学入学第一年,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感觉脑袋里好像有重锤在撞,有钝斧在捶。三天里有两天会出现这种并不尖锐但是缠缠绵绵叫人生不如死的钝痛。无论睡多少个小时,她都感觉到精力不济,常常无法持续学习超过一个小时,再加上眼压过高,她只要一聚精会神听讲就会加剧头部的钝痛。

刚开始她以为自己这是神经衰弱,直到走了几家医院才最终确认,她这叫“植物神经紊乱”。确认了病症并没有让她的情况有所好转,医生说,她的病源自于她所承受的巨大精神压力,神经过于紧张,才会得上植物神经紊乱。要想好转,只能规律作息,勤加锻炼,保持好心情。

然而顾容是个要强的女生,她不能看着自己的成绩在大学里一落千丈。所以她利用每一个头痛不那么剧烈的小时来学习,利用每一个寂静无人的夜晚自习白天头痛状态下课堂上没听懂的内容。顾容心里攒着的这股劲和她不规律的作息只是恶化了她的状况。她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大学里像从前那样一骑绝尘,更不用说抽出精力搞社团活动或者恋爱这种事情。

成绩的一落千丈和在同学中的边缘化使得顾容越来越焦虑,也越来越沉默。终于,顾容抑郁了,在大二期末考之前,顾容前往教务处办理了休学。

顾容手上的地址,是她在校内一个网络论坛上拿到的,前不久,论坛里有一个叫“毕加索”的id发帖说自己在校内成立了四支抑郁症互助小组,希望全校范围内抑郁的同学可以积极参加小组会,互相鼓励,走出抑郁。顾容此刻面前的小门内,就是第四支小组第一次见面的所在。推开这扇门,就意味着接受自己的抑郁症患者身份。

出乎顾容的意料,门后空无一人,顾容走进房间内,发现房间中央竖着一扇暗色屏风,将房间分隔成两半。

顾容绕过屏风,走到房间更内侧的一半,才发现屏风后四个人已经到齐,正围坐在圆形的布艺沙发上低声地聊着天。

看到顾容到来,四个人没有很大反应,左首的一个身材颀长的女生向顾容点了下头,示意顾容坐下来。

顾容看清了她的模样,居然是中文系系花梁情雁!

她怎么可能会抑郁呢?

“好的,大家都到齐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屏风后的阴影中走出一个身材发福的中年女性,小眼睛短头发。顾容认识她,刘萍,是学校心理咨询处的咨询师。

刘萍走到门边,调整了下房间的灯光。橘黄色的暖光充满了整个房间,氛围瞬间变得温馨起来。

“显然你们中有人认识。”刘萍看了一眼顾容,又看了一眼梁情雁,“但是我要再次提醒大家,我们的原则是保密和非批判。”

“无论大家认出了谁听到了什么,请不要在外面传播。”

“组员的经历如果你不认同,可以保持沉默但请不要批判,我们走到一起,是为了寻求彼此的支持而非伤害。希望大家记住。”

“大家都是第一次见,但是为保密考虑大家不需要自我介绍了。我们今天的主题是:时刻,你是在什么时刻发现自己抑郁?”

没有人回答。五个围坐在一起的学生都不说话了。大家小幅度地打量着彼此,

都没有第一个发言。

“我的意思是,你们在什么时刻发现自己的心态和从前不一样了?”刘萍用温和的语气重复了一遍。

顾容知道学校花了很大的代价聘请这些咨询师,只是没想到这个老师这么不专业,这样的问题只是重复了学生对自己抑郁症患者身份的认知,问这种问题有什么意义呢?顾容想到。

“上个学期。”说话的是一个脸颊缀着雀斑的卷发女生。“期末出成绩的时候。我一直以来的计划是出国读一个经济学的phd项目…可是不可能了…我才大一…第一个学期的绩点只有2.93…未来三年…即使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将总绩点拉回来了…即使出国也申请不到任何好项目了,读个水项目完全是浪费生命…我没救了…”雀斑女生说话的时候总是伴着弱不可闻的喘气声,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话,顾容几乎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顾容感觉那阴魂不散的头痛又开始了。

刘萍听完了女生的叙述,没有发表任何意见。向女生右手边的同学点了头。

“我叫小岛晴奈。”说话的是一个留着及肩长发的女生,白色衬衫,棉布短裙,“你们知道我的名字没关系的,我希望你们能够认识我,我是从扶桑国来的交换生,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抑郁,但是我真的好孤独,我在这里没有朋友,我的功课也是最差的。”小岛晴奈说话的时候总是打量着周围的人,留意着他们的反应。只是所有人都把头埋地低低的,她什么反应也没看出来。

“我在这里什么都做不好,我已经尽了全力,也听不懂老师在课上说什么。”小岛晴奈又补充到,“我觉得,也许我应该回大阪了,也许回到家乡一切就会好起来。”

刘萍依旧没有任何评论,而是看向了梁情雁。梁情雁的右边,顾容托着额头不顾形象地斜靠在沙发上,显得十分痛苦。

梁情雁开始有条不紊地讲述她的经历,语气没有一丝波动,仪态端庄得体。假如顾容没有听到讲话的内容,也许会怀疑回到了去年入学的时候,梁情雁光芒万丈地站在大礼堂的正中央,从校董手中接过鲜花,开始她的新生代表致辞,她站在聚光灯的中心,好像月夜平湖里傲然的白天鹅。

头痛越来越厉害了,顾容怀疑自己是不是要提前回去睡觉了,但是中途离开太不礼貌,顾容强忍着头痛继续听了下去。

梁情雁的故事让顾容也心生同情,梁情雁家本来是岭南富商家庭,经济实力雄厚,但是梁父在去年,也就是梁情雁大一这年,经商失败背下重债跑路,梁母不久就改嫁了。双方都不愿意承担梁情雁的生活费用,梁情雁已经靠自己兼职家教的收入独立支撑几个月了。

刘萍看向顾容,顾容也简单地将自己的经历讲了下,略去了自己曾经的成绩,只是讲了讲植物神经紊乱这个病,和自己在学校成绩一落千丈的过程。

顾容讲完,所有人都向坐在最角落里的唯一一个男生看去。从头到尾他就没有抬一下头,顾容甚至没有看清他的模样。

“这位同学,愿意讲一下你的经历吗?你是什么时刻发现自己心态和从前不同了?”看到男生依然低着头,刘萍轻声又提醒了一下。

“从来就这样。”

男生终于抬起了头,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男生抬头的一瞬间顾容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这个男生的脸白的近乎病态,双眼中好像蕴含着无限的脆弱和哀伤,然而顾容从他眼神的哀伤中却察觉到一股毁灭的意味,就是那种对世界上发生的一切都漠不关心的眼神,顾容从前只在做社工的时候在临终房里的老人身上看到过。为什么,一个十八九岁的男生会有这样的眼神?

忽然,那双眼朝顾容看了过来,充满死寂意味的双眸里好像有两朵幽兰在静默旋转。顾容揉了揉了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不是出现了幻觉。

只是交汇了一瞬间,顾容却感觉,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过来的时候,自己的头痛好像轻了那么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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