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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地何妨入我眼》第四十一章 水库里的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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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波轻轻在身边荡漾,微风送来湖水的淡淡腥膻之味,四周青山环抱,高天上有白云缓缓游走。遥看岸上的人群,星星点点,宛如水墨山水画中不小心洒下的墨迹。

静。

静得仿佛坐在时间的虚空里。这一刻,时间也停止了流动。

空旷天地间,只剩我独自一人。不,没有人。

我的思维也静止,我只是水中那孤独千年的石头。

千万年来,石头一直在这里,从不曾移动过分毫。它惯看风起云涌,日升月落。须臾花开,刹那雪乱。世界本无我,我又何曾来过这个世界------

要不是感觉手中的鱼竿在轻轻颤动,我都觉得世界已经凝固了。

手上传来的力量越来越大,竹筏好像调转了方向,有鱼在拖着竹筏走!

我试着提了提鱼竿,水下的力道奇大。

这下怎么办?竹筏在水里比不得岸上,它完全没有着力点,僵持下去,只会被鱼越拖越远。还不知道这鱼到底有多大,如果它不知疲倦、没完没了地拖下去呢,我是不是还得在竹筏上过夜?万一它要咬断了线,挣脱了钩呢?要知道这鱼钩可是没倒钩的呀。这样不行,我得马上把它弄上来。

反正现在也没人看得见,那就借用一下‘外挂’?不,应该说‘内存’更贴切些。倘若以我体内力量的煌煌之威,竟弄不过一条鱼,那我以后还混个屁呀。

我双腿叉开,防止用力过猛而翻船。瞬间力贯鱼竿,手腕一抖,一道灰影从水中飞跃而出,落到了竹筏上。

为防止它脱钩蹦回水里,我紧步上前,左手一探,扣住了它的腮部。右手放下鱼竿,取出鱼钩一看,好险!鱼钩扎在它的上颚,已经变回了绣花针,估计是承受不了它的重量,被拉直了。

这是一条鳙鱼,我老家人叫它‘大头雄’,就是人们常说的胖头鱼,四大家鱼之一。

它体长足有80厘米左右。体重嘛,说不清楚,反正没有四十斤,也有五十斤,抱在手里沉甸甸的。

我心里那个高兴呀。这么大的鱼,我只在电视里见过,菜市场也许偶尔有,但我没见着,更别说是我亲自钓上来的。以前钓起来的基本上是一、二两重的小鲫鱼。最大的一条,我记得很清楚,是一条不到二斤的鲤鱼。

正当我自鸣得意之际,风中传来嘈杂的呼喊声。那声音断断续续,如竹节一般朝我刺来。

“楚欢------”

“欢子------危险,他妈的快回来!”

“三哥------是我害了你啊------”

“学长------”

------

我凝目朝岸边看去,原本四散的人正纷纷朝水边聚拢。站在前排的是身材魁梧的柱子,矮胖的老四,苗条的林若曦,娇小的姜娟,还有沈晶冰,凯子,宋魏,许秋苹等人。后面影影绰绰的看不分明。

我心头一暖,想不到大家还是挺关心、在乎我的。我这么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家伙,于他们没有寸恩片惠,何德何能劳他们这般牵挂。这个世界多我一个不算多,少我一个------呸呸,干嘛要少我,我这不是活的好好的嘛。

我要请他们喝鱼头汤!我要报答他们的知遇之恩!

我蹲下来,左手抱着鱼,右手划着水。划了没多久,我发现一个问题,竹筏在原地转圈圈,并没有前进半步,反倒有越划越远的迹象。

我明白了,一只手划船,两边受力不均衡,船自然是向一边走。必须两边同时划,用力均匀,抛开水流和风力影响的因素,船才能走直线。别说我是文科生,好歹也学过几年的物理呢。

但现实是,我没办法腾出左手来。那条胖头鱼还活蹦乱跳的,肯定不能把它放在竹筏上。除非不想要了,但我怎会不想要?

人类钓鱼史上辉煌的一笔,以最简陋的工具钓起这么大一条可能掀翻竹筏的胖头鱼,其艰险程度直逼海明威笔下的桑提亚哥和马林鱼的搏斗。来之不易的战果让我倍加珍惜,决不能放弃。哪怕是有鲨鱼------笑话,水库里怎么可能有鲨鱼!就算真的有,我------那我还是把它扔掉逃命算了。我承认,我和桑提亚哥在意志上还是有一定的差距。

能不能把它弄死再回去?好像也不妥,先不说鱼汤要喝新鲜的,要是让他们以为我冒着生命危险,只是为了去捞一条死鱼,那生命的价值也太微不足道了。这会引发人们对于生命意义的新一轮思考,继而成为人们茶余饭后争相谈论的焦点,这不是我一个弱冠书生所能承受的。

我坐在竹筏上。要死鱼还是要活鱼?这是个问题。

岸上的人大概看见了竹筏在原地打转,且渐行渐远,而我却无所作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焦急的呼唤声再次急切传来,其中夹杂着隐隐约约的哭泣声。我仔细聆听,分辨出那是林若曦和姜娟发出来的。间或听到沈晶冰狂躁的声音:

“哭什么哭!又还没死!”

“要不赶快报警吧!”是许秋苹焦急的声音。我能理解,活动是她组织的,她职责所在。

“报警有屁用,等警察到了,欢子早就报销了。不行,我得去救他!”是柱子的声音。

我看过去,林若曦和姜娟在擦着眼泪,还有几个女生可能受了她们的感染,也在抹着眼角。

柱子已经脱了鞋子,正在解上衣的纽扣。

“行不行啊你?”沈晶冰的声音。

“管不了那么多了!”柱子的声音。

柱子,我的好兄弟。兄弟我岂能不知道你的水性,每回在学校泳池里,你都只敢在浅水区扑腾,尽管那深水区也淹不到你脖子。你一个北方旱鸭子,上个月才刚学会狗刨式,何苦为了我这样一个异姓兄弟白白送了自己的小命?

我禁不住泪眼朦胧了。

我不会让你送死,我完全可以做到不让你冒险。尽管这样做会让人猜疑,但那又怎样?

一个电影中的经典画面在我脑海浮现,时间紧迫------

我迅速起身,走到船尾,双脚一前一后,面向船头站立。像踩着滑板那样脚上一使劲,身子一扭,船头便对准了岸边的人群。

我依然是左手抱着鱼,右手背在身后,手掌朝水面凌空一击。只听一声闷响,有水柱在我身后冲天而起。映着阳光的水珠金灿灿的,漫天洒落。竹筏像梭标一样朝前直射而去,我一手死死抱着胖头鱼,另一只手掌在身后翻飞,双脚控制着方向,身后水柱一道接着一道。我在风中伫立,衣袂飘飞。

岸边的人影迅速放大。我看到柱子已经趟下了水,水已经淹没到他的胸口。还看到他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站在水中像座雕像一样看着我。

我心里喊道‘兄弟,我回来了’。

竹筏风一样冲上了岸,我向前跑了好几步,才定住了身形。

刚跳下竹筏,众人就纷纷围了过来。我朝水里大喊:“柱子,快上来,有水怪!”

众人皆转头看向水面,脸上都是惊恐的神色。

林若曦笑着走来,眼角兀自挂着泪痕,说:“真的有水怪?”

我神色凝重地点点头:“嗯。”

“水怪长什么样?”她问。

我说:“我也不知道,没看清楚,不过它应该没有什么恶意。”

姜娟说:“我看见了,好像是海豚,黑黑的背,白白的肚子。没错,就是它把你的竹筏推回来的。我看见它跳起来,那么高。”

我惊异地看着她,这丫头什么眼神?远山倒影下的水自然是黑色的,我击起的水花应该是白色的,难为她竟有这样的想象力。

这个观点得到很多人的认同,有人说:“绝对是海豚,只有海豚才跟人这么亲近。”

我沉思了一下,说:“应该是的,我感觉船尾有一股大力推着竹筏往前走。”

这时,有个声音叫道:“胡说!这又不是海,怎么会有海豚?”

是沈晶冰。

我说:“那就是河豚。”

“河豚能有那么大力气吗?”

“那可能是江豚------对,中华白鳍豚。”

“都已经灭绝了。”

林若曦插进来说:“冰冰,你管它什么豚,人没事不就好了。”

沈晶冰不说话了。

我把胖头鱼扔在地上,说:“今天请大家喝鱼头汤。怎么样,我厉害吧?”

大家应该早就看到这条大鱼了,只是性命攸关时,他们分得清轻重,又有水怪的话题吸引着。这会儿我一提醒,大家便纷纷围着这条鱼‘啧啧’赞叹起来。

“真大啊,有一百斤吧?”

“不可能,我在电视上看过一条鱼王,一百多斤,比这大多了。不过这也算大的了。“

“反正我没见过这么大的,市场上都买不到。”

“市场上当然买不到,这可能是种鱼。”

叶小广突然说道。看来在这方面他有一定的公信力,他一开口,别人就不再说了。也不知道他后来有没有钓到鱼。

‘水怪’一说,其实我在回岸的路上就想好了。

在真相和谎言之间,我选择了谎言。我想,谎言有时比真相更有说服力。只要它是善意的,偶尔说说也无伤大雅。当真相不像真相的时候,真相在人们眼里就变成了谎言,而貌似合情合理的谎言便堂而皇之的变成了真相。可见,人们的既定思维是多么的不可靠,大家都相信眼见为实。

我只是想说,你眼睛看到的,真的真的一定就是真实的吗?

如果我说我是御船飞来的,他们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说我是被水怪吓傻了?

当然,现在不是我发感慨的时候,我得去看看柱子在哪里,上岸后就没看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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