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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鸩》第6章 生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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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鸩!白鸩!”

有人叫唤她的名字,她挣扎着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模糊的身影,一身白衣,与她此刻的鲜血淋漓形成鲜明对比。

“你不能死……你不能死……”那人带着哭腔在她耳边歇斯底里,叫喊着她的名字。

绝望。只能用一个词形容此刻的氛围,仿佛被上天掐着脖子就要窒息般。

对,她不能死,不能死……不能死!

她感到死亡的束缚在逐渐勒紧,她就要喘不过气来了。眼里依然是一片黑暗。啊,如此漫长。

白鸩也不知哪来一股力气,拼着命睁开了眼。

“白鸩,白鸩……”耳边传来阿真的声音。

她还疑惑自己本来还做着梦来着,怎么还能听见阿真的声音呢?睁眼一看,却见阿真一脸焦灼死死盯着她,满是紧张。

在看到她睁眼瞬间,少年眼里顿时闪出亮光,一瞬间仿佛心头的大石终于落下。他又喜极而泣,忍不住呜呜哭了起来,还用手擦着眼泪。

白鸩白了他一眼,环视了一周,发现此刻她正躺在一张木床上。熟悉的白墙,倒贴在木门上的红色福字,这不是家还是哪儿?她一时惊奇不已。再低眉一眼,自己身上盖着一张破旧的棉被,正是她自己绣。

她刚不是在食人花的腹中吗?然而那些食人花全部都消失不见,仿佛她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一时间她有些恍惚。

“阿真……”她刚开口,嘶哑的声音伴着喉咙一阵剧痛传来,她被痛的猛地咳了几口,一口鲜血堵在了嘴里,血丝溢出了口角。

阿真刚想惊喜地回应她,却见白鸩吐血的模样,瞬间慌了,连忙用袖子擦了擦她嘴边的鲜血,急道:“别动别动,我在这儿呢。”

白鸩看他慌乱的模样,刚想用手指指他衣服上的血迹,一股钻心的痛感便传了过来,浑身上下,满满的疼痛。痛得她丝毫不敢再乱动。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伤的特别严重。

痛!十分的痛!比寻常的痛要痛十倍。虽然好似明白过来,大概她福大命大,硬生生从鬼门关逃了出来。但此刻的她,这副模样,也生不如死。

然而白鸩没有怨天尤人。她平静地接受了现实。既然没有死,那就好好活着。

阿真见她平静下来,乖乖听话躺着,依然一副担忧的样子。他掀开棉被,拿着一块干净的布,蘸了温水擦拭她的身子。她全身上下都裹着布条,刚刚因乱动沁出不少鲜血,把布条都染红了。

于是白鸩看着他的动作,咬着牙忍住痛呼。阿真见她一脸扭曲的模样,知她疼,手顿了顿,动作更加轻柔了。

看着她全身是伤,他边擦边哽咽道:“我差点儿以为你死了。”

确实,当阿真看见白鸩时,吓了一大跳。她那样子十分瘆人,看得人心惊胆战。

“嘶——”白鸩没有理会他的话,只连连喊痛。

后来白鸩询问着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阿真从头到尾一五一十全都说了。

几个月前,阿真随着渔船出海游玩,那天风浪太大,刚出海就遇上风暴,于是便跟着船回了避风港。到海滩边时,他见一群人聚集在一起,似乎在看什么东西。于是他也凑了个热闹挤进去一看,顿时吓了一跳。人群中躺着一具尸体,那尸体用块布半遮着,全身血肉模糊,黑红的裂口处还在流血,面目全非。一打听才知这尸体是被海浪冲回来的。

他一开始还觉得吓人想走,可是看了几眼总觉哪里很眼熟,又多看了几眼。突然瞥见尸体脖子上的半块玉,顿时愣住了。这玉他熟悉无比,因为他有另一半。自小他爹娘和白鸩家定了娃娃亲,他那玉和这玉是一对的。

于是他便走上前,仔细翻看了那玉。这一看,瞬间心就凉了,这是白鸩。他慌忙上去,摸着冰冷的身体,探了探她的鼻息。就在他以为她已经死了时,他伸手触碰到了她胸。一刹那宛如触电。还有心跳!于是他惊吓着喊道:“还活着,还活着!”原本面面相觑的人一听他这么一喊,也急忙喊大夫来。之后他便把白鸩带回了家。

他爹娘起初还被白鸩骇人的模样吓了一跳,一问知道是白鸩后,顿时不悦。连连赶着要把她丢到城外去,说放在家中简直晦气,还这半死不活的模样,估计没救了。最后在阿真的一再坚持下,他们为她喊了个老中医后,留她在阿真的书房中过了几日。

然而他爹娘还是见不得白鸩在家,每日催促他赶紧送走。他也没办法,只好将白鸩带回了白柳堂。

白柳堂所在的这条街被官府封住了,没人敢来。官府说是要调查几个月前,这巷子所有人家一夜失踪案。虽说着要调查调查,可派来的人也就只往这儿瞧了瞧,看了好几天也没寻着线索,于是便也讪讪而回。此后这条街都无人敢前往,很是萧条。

他还是趁着夜色,带着白鸩,偷偷从白柳堂后院翻进去的。费了好大劲儿,好不容易将白鸩安置好,可他家离这很远,隔着大半个中都内城。于是干脆就在这住了下来,每日从家中带点中药熬汤给她喝,精心照料着。

他爹娘为此事伤透了脑筋,最终还是心疼宝贝儿子,任由他在这住了下来。为了避人口舌,对人说自己儿子远游去了。还每日派个丫鬟,偷偷从白柳堂后院给他送吃送喝。这一晃便是两个多月。

前几日,他又请大夫来看了看,说她这几个月被照料的很好,身体已经恢复一大半,估摸着快醒过来了。但若是没醒过来,这几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之后便再也不会醒来。

于是他日夜焦灼,茶饭不思,每日喊着她的名字,等着白鸩醒来。谁知今天她好似眼皮动了动,之后突然清醒,他简直要高兴疯了。

知他如此辛苦照顾她后,白鸩心里其实很是感激的,一时间也对他好感多了几分。置之死地而后生,毕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的运气。而且有一半功劳得属阿真,若没他的照顾,自己可能真的就死了。

至于自己怎么从食人花谷逃出来的,她自己也不知。这一觉醒来就到了家中,感觉人生真是处处充满惊喜。她也算得上是个奇迹了。

阿真全名叫段里真,然而大家都叫他阿真,于是她也快忘记他本名姓甚名。他长得很是俊气,面容很精致,人也很好,就是略略有些阴柔。

她自小不认识阿真,大概是因为爹娘死的早的缘故,连这娃娃亲也是前两年才得知的。还是因为一次偶遇。她在路上遇见阿真,两人都因好奇对方身上佩戴的玉佩,回去一问,才得知这门亲事。

这亲事还是她爹和那段家大老爷约定的。段大老爷子被白郎中高超的医术救活,感激不尽,便和白郎中约了个娃娃亲为契,白纸黑字,生辰八字都写着呢。然而段老爷子不久后逝世,白郎中也被斩首,现在也没人提起。

阿真家比她家富裕多了,算是在中都的大户人家,住在中都的南边,与她家隔着老远。她也不是个喜高攀的人,自知身份地位悬殊,不想当那飞上枝头边凤凰的麻雀。然而自从两人相识后,阿真便缠上她了,街坊邻居都说阿真看上了白郎中的女儿。事实上并非如此。她估摸着他每次来找她都是借口,其实就是在家闷坏了想出去玩儿,用她来当个门面。

尤其是前几年,段家人为阿真选了个李家千金为妻。那李小姐人美又有才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只是自视甚高不肯轻易嫁人。然而也不知怎么的,自从见了阿真后,二话不说答应下嫁。

可这阿真百般推脱,说什么自己年龄未到,不想娶妻。谁都知这是个借口。这李小姐也是个傲气的人,对天发誓非段里真不嫁,闹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段家人很认可李小姐,然而也心疼宝贝儿子,见儿子不喜欢,也不知如何是好。最后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他们胡闹。

阿真被缠急了,便天天寻着往她这儿来避一避。

可是她真的很烦阿真,他的性格除了有些懦弱外,倒也没什么不好。但是她不知怎么的,就是对他很反感。每次他来她都没好脸色给他看,然而他还是锲而不舍隔三差五往她们家跑。

后来,街坊邻居都认识他,也把他当作是白鸩未来的夫君,用着一种明了的眼光调笑他几句什么的。每次他都红着脸不解释,没办法,白鸩只有黑着脸将他拉进家门。

最令她无奈的是,阿真还喜欢哭,这真真叫她苦恼。每次她故意说些话气他,他一急就喜欢哭起来。这让她说话都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现在白鸩嗓子没法说话,只好闭着眼休息,任由阿真为她擦拭身子。

阿真看着她闭眼,红着眼,略略害羞说:“你放心,看了你的身子,我会负责的。”

白鸩心里翻了个白眼,当作没听见。

他还在说着什么,白鸩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迷迷糊糊睡着了。

又过了几日,好似因为白鸩醒了的缘故,身子好的更快了些。这几日嗓子不痛了,她也开始和阿真聊起了天。

听说,当初阿真救她,闹得满城皆知,大家感到惊讶的同时也很疑惑她的身份。阿真想了想为了避免口舌,便慌称她是段家失踪好多天的表妹。大家听说是段家的人,也就没有太多好奇了。人们都猜测这表妹误入海境,大难不死回来了。自此便也就遗忘了这事。

“你这几个月跑哪儿去了?是不是有人要害你?”阿真最后还是问出了他最想问的问题。

前几个月,整条街的人一夜间全部失踪,连个尸骨都不见。人们纷纷说是闹鬼了,但是阿真不信。但他跑来找白鸩时,看见空荡荡的房子,也急了,到处找人。后来这条街被封起来了,他也没再来过。

“没有,他们想找的是我姐姐。”白鸩平静道。

“你姐姐不是早已经失踪两年了吗?”阿真惊讶道,也没仔细问她口中的他们是何人。

“嗯。”白鸩依旧面无表情,不愿多说。

阿真见问不出什么,也只好收起了好奇心。

白鸩看着他,忽然说道:“那李家小姐是个好姑娘。”

阿真一愣,也苦笑一声道:“我知道,可是……”

“我这命撑不了多久的。我们的亲事你不认我不认,就没人会提起。”白鸩又补充道。

他眸子顿时黯了下去。阿真低着头,默默无言。

良久,他才忽然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白鸩认真思考了片刻,道:“因为……你总令我想起一个人。”

“谁?”阿真瞪大眼睛望着她。

“我娘。”白鸩认真道。

准确来说,是白羽的娘。她是个很漂亮的人,只不过因为某些缘故,沦于风尘之地,最终她和爹相识后,才来到这个家。其实她对白鸩还算好的,然而她讨厌她那股懦弱的气息。就是因为太过于软弱,才最终连累爹爹一起死了。

娘亲在外偷情,爹爹一时气急,失手杀死了那个偷情的男人,被判了死刑,斩首示众。而娘亲因为愧疚也吞金自尽了。虽然她知娘亲偷情其实也是被迫的。那家人的少爷调戏娘亲,娘亲忍气吞声。之后那人变本加厉,可娘亲还是懦弱地选择了闭口。虽然后来两命换一命,在赔光了几乎所有家蓄后,那家人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死也没有再追究,这事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白鸩很讨厌这样懦弱的人。不管是她娘亲,还是阿真。

阿真听完她的这句话,定定看了看她,说:“我和她是不一样的。

白鸩笑了笑,不以为然。

末了他们还提及了李家小姐。阿真对这个李小姐真是很头疼。

他说几个月前,元宵灯会,李小姐做了个巨大无比的花灯,在上面题诗向他表达心意。人们纷纷跑他家门去起哄,他听说了这件事后,整个晚上都没出门。

有一次李小姐出门碰见他了,死死拽着他的衣袖不肯放手,说什么要他答应娶她。还在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只要能嫁给他,她甘愿为妾。这惊为人天的话说得他面红耳赤,一时间恨不得钻进地缝里去,怎会有如此之女子。

还有一次这李小姐知道他生病了,熬了很多碗粥给他喝,结果因为吃太多补药,反而加重了他的病情。他又接着躺了好几天才悠悠好转。

在他说起李家千金时,脸上露出的表情让白鸩不禁莞尔。

“这李小姐倒也是性情中人。”白鸩笑着说道。

“她哪里是,明明就是个疯子。”阿真撅起了嘴,似乎不满白鸩称赞她。

“你们可真配。”白鸩又笑了声,由衷说道。

看得出来,阿真是喜欢她的,只不过他内心拒绝承认罢了。

阿真听她这么一说,刚想反驳,白鸩不待他出声便说道:“你连日子都记得那么清,不是喜欢那又是什么?”

这时阿真真的愣住了。他陡然垂头不语,算是默认。

白鸩又道:“不必担心我。你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白鸩说完就又闭上了眼休息,仿佛很疲乏般。阿真张了张口,什么话也说不出,只好闭上了嘴。

“以后你也不必天天来了,我身子也开始好了起来,快搬回家里住去吧。”白鸩说道。

他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嗯了声,表示妥协。

她知道他是个善良的人,他想娶她是因为可怜她的身世。而她其实一点都不可怜。白鸩想了想,最后还是无奈笑了笑。

就这么又过了好几个月,白鸩的身子快速好了起来。现在她已经能够下床自由活动了,除了偶尔腿走走就会酸痛,其它都很好。只不过,自从腐蚀了脸皮,她的容貌现在已经算是丑陋了。脸上留下的伤痕还有大块的印记,无一不在彰显着那天的惨状。然而她毫不在意。

她已经很久没有过这样安静而悠闲的生活了。缓慢而安静,让她有种人生如梦的错觉。这几日天气甚好,她便搬了张椅子坐在院中晒太阳,看着斑驳树影发呆。

阿真也是个机巧的人,每当有人问起他表妹如何,他都回答说,已经送回老家去了。于是乎,白鸩现在住在这寂静无人的家中,离繁华仅仅一墙之隔,但却无人知晓。

在她伤好的差不多时,她算着是时候离开这个地方了。她还有很多事要做。

是夜,她爬上了家门口的那颗榕树上,坐在屋顶喝起了酒。月色如水,照亮着她的双眸,深沉如潭。

这几日段家有喜事,段家少爷要娶李家小姐为妻。毕竟这算是中都一件大事,上月两家还达成了一笔巨额生意,算是结成商盟了。现在两家联姻,更是喜上加喜。中都城一时夜沸腾起来,喇叭唢呐鞭炮声整整持续了数几个小时,隔着好几条街都能听到。

今夜便是洞房花烛之夜,估摸着这时刻大伙儿都在闹洞房吧。

白鸩由衷为阿真感到高兴,这才是阿真正确的选择。

晚风吹拂着白鸩的发丝,她摸了摸自己的脸庞,似乎流下了眼泪。凉凉的,有些咸。

她好久没哭了。她不是不甘心,也不是因为孤单,而是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让她忍不住想流泪。

可是那时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翌日,当阿真兴高采烈,跑来跟白鸩说自己的喜事时,却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房间,还有屋顶的一个酒壶。

桌上放着一块玉,和他的另一半是一对。

她,还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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