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庚一睁眼就被吓个半死。

一张死白死白的脸凑在他正上方，眼睛的位置只有两个黑洞。

“鬼啊啊啊啊！”

“你醒了。”

萧庚听到声音才发现这是那位解剖官小姐。

“你的脸怎么了？”

“哦这个，”穆笑乙往下一剥，“面膜。”

“……”

“嗯？”

萧庚费劲地转动头颅四顾，黑漆漆的，远处绿色安全灯闪烁，照出满地的金属零件、钢筋和水泥碎块。“如果我没记错，我们坐的电梯刚刚掉下来了，现在不知道在安保局大楼地底的哪个犄角旮旯，你为什么在敷面膜……”

穆笑乙答得理所当然：“刚刚给你紧急缝针注射，你还没醒，我睡不成美容觉了。”

“美容觉……我昏迷了多久？”

“不是昏迷，你死了大概四小时左右。生理机能暂时部分恢复是两小时前的事。现在是晚上十一时零七分。”

“那么久了居然没人来救援？”萧庚腾地坐起来，立刻跌回仰卧姿态。

“请你不要乱动，缝合处再迸裂我会非常困扰的。”

萧庚默了片刻，不太自在：“谢谢。”

穆笑乙歪了歪头：“为什么要道谢？这是工作。”

“你就别管了。”

“哦。”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比我还镇定，你是活人啊！你没有求救吗？！”

“电梯电话摔坏了，我身上没有通讯装置。”

“你失踪那么久上面不会找你吗？”

穆笑乙这次顿了一秒才回答：“不会，吧。”

不等萧庚吐槽，她下句话立刻堵上了他的嘴：“也许我死了更好。”

明明还是机器人一样平板冷淡的语气，萧庚竟然觉得，这句话比这位解剖官此前吐出的任何一句话都富有感情。一旦接受了她冷漠娃娃脸的变态设定，突然冒出这样充满不祥flag的台词非常奇怪。

“喂－－”萧庚缓和语气。

“骗你的。”

“……”

穆笑乙拍打着脸颊的样子莫名滑稽：“上面肯定在很努力地找我，但是这里是他们也动不了手的深处。”

“深处？”

“搜查一科也不知道？”穆笑乙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化妆包，开始翻弄瓶瓶罐罐，“总之是个秘密研究项目，现在让你的心脏活蹦乱跳的药剂就是那里生出来的小宝宝。”

“是我的错觉吗，你的用词突然开始变得奇怪了。”

“可能吧，原本预计能按时回家的，晚上的药没吃。”

“那个药果然有问题吧！”

“和你没关系。”

“……也对。”

穆笑乙突然抬头，萧庚心头一突：“这个项目保密到这种地步？连警卫都不能进来？”

“本来这里布满了电子警卫哦，会哔哔哔发射光波把你咔擦的那种。地上这些碎片都是我刚刚为了保护你和它们战斗的证据。”

“太扯了吧。”

“你脸旁边有机器人的手哦。”

萧庚转头：“还真是……”

“骗你的，那是电梯零件。”穆笑乙继续往脸上按压不知什么东西，“大概还有三十分钟，你就能自由行动了。那边有个安全楼梯，一路爬上去就没事了。”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自己先走？”

短发下的娃娃脸很无辜：“我怎么能抛下你一个人走呢？”

糟糕，心动了一秒。

“其实是我爬不动楼梯，等会儿要你背。”

“……”

“还有，我不会扔下那么完美的作品。”

“可以了，不用说下去了……”萧庚一怔，“我该怎么称呼你？”

穆笑乙抹脸的动作停了几秒：“主人。”

“有没有人说过你的性格实在是太恶劣了！”

“大家都这么说。”穆笑乙突然长长嗯了一声，“奇怪，喷雾不见了。”

萧庚两眼一闭，决定放弃和对方沟通。就在这时，低低三个字突然冲他抛来：“穆笑乙。”

“哈？”

“肃穆的穆，笑话的笑，甲乙的乙。”

萧庚反而不知道怎么应答了：“啊……很特别的名字。”

“不，我是第二个孩子，原本爸爸想叫我小乙，但妈妈嫌太普通了，就变成了这样。”

“还挺好的。”

“嗯，我很喜欢。”又是充满违和感的正常语气。

萧庚渐渐放松下来：“没想到你还有家人啊。”

“已经没了。”

“啊，抱歉。”

“没什么。你能行动之前，请你把还记得的昨天一天发生的事都告诉我。”

“你还真是尽职卖命啊……”

穆笑乙努力拉上化妆包拉链：“不，我讨厌不明白的事。”

萧庚垂眸：“昨天白天我轮休，去见了个老朋友，晚上回家之后的事我都不记得了。”

“请把这个朋友的所有信息告诉我。”

“他不是局里人。”

穆笑乙拍拍白大衣站起来：“上头说，就连局里都潜伏着不少颠覆势力。”

萧庚一呛：“我还以为你不会关心这种事。”

“当然关心，颠覆势力最想要的就是我还有秘密项目的大家的命。”

“我为之前小看了你道歉，你的人生似乎非常跌宕起伏。”

“嗯。”穆笑乙居然应了，“所以那个朋友是什么人？”

“一个书店老板啦，怪人一个，猫奴，大男人还爱养多肉和仙人掌。昨天我去他那里……是为了撸猫。”

良久没听穆笑乙吱声。萧庚有点慌：“怎么了？”

“不，稍微有点头痛。太困了。十一点后醒着的每一秒都是慢性自杀，为了你我居然选择了自杀，你给我负起责－－”飘乎乎的声音戛然而止。

“喂？喂？”萧庚支起身，连滚带爬地起来，“你怎么了？！”

穆笑乙浑身蓦地一抖。她随即恢复了恶劣的冷淡语气：“安静点，吵得我头更痛了。困死了……站不住了。”

萧庚转动僵硬的关节：“我好像可以动了。”

“那就拜托你带我上去了，我先睡一会儿。”

“喂！”

“zzzzzzzz……”

“正常人睡觉是不会念字母z的。”

“我又不是正常人。”

“啧，你好歹等我爬到地上再睡。”

“麻烦死了……”穆笑乙拖长声音，竟然给了萧庚她在撒娇的错觉。

“万一遇上什么，你睡着了没反应才麻烦啊！”

“不会有什么的，机器人都被我打翻了。”

“……你是霹雳娇娃吗？”

“嗯，现在放电放完了，”这么说着，穆笑乙居然张开双臂，从后把萧庚一抱，“充电。”

萧庚叹了口气，将她背起来：“关于安保局地下我也听说过一些传闻，真的暂时别睡。”

“知道了，萧妈妈……”穆笑乙似乎一困就管不住嘴，简直性格大变。

“我真的很想把你扔下去。”

“不要。”

她像八爪鱼一样缠紧了，萧庚顿时有点吃不消。转念一想，他根本没知觉，悸动个鬼：“总之一路上，你可以好好想想案子。”

穆笑乙打了个哈欠，“你知不知道自己到底死在哪？”

“你不是说，是食堂外的走廊？”

“嗯，确切说，是走廊上的男厕所门前。”

“……”

“原本想把你领过去吓你一跳的。”

“这不是吓人，是凄惨。”

“不，凶手很聪明。整条走廊只有那里的录影装置有死角。”穆笑乙将半边脸搁在萧庚肩头，“再丧失上面也没法把摄像头正对厕所门。”

“这、这样啊……”萧庚突然结巴起来，“那个……你能不能别趴我肩膀上？”

穆笑乙脆拒：“我头太重了，累。”

“……”

“我看过监控，你一个踉跄跌进摄像头范围，然后就扑倒在地抽搐着死掉了。”

“请不要那么轻描淡写地向当事人描述自己的死状。”

“死因是急性中毒，凶手应该往你脸上抹了或者喷了什么神经毒素，但很奇怪，我检查你的时候什么都没有，我用舌头确认过了，连味道都没留下。”

“你……你居然……”

“你真的很吵。更奇怪的是，事发前后走廊的摄像头也没有拍到其他人经过走廊。”

萧庚决定忽视刚才的惊人事实：“会不会那个人一直藏在厕所里，得手之后又缩回去了？”

“排查过了，没有人在厕所里停留那么久。所以才会要我出场，不然你这样的小人物死了就死了，auferstehung很贵的。呀啊啊，你干什么！不许把我放下去！”

萧庚也没想到穆笑乙会发出那么女性化的尖叫，有些讪讪：“吓你的。”

穆笑乙沉默须臾，再开口时比刚才更冷淡：“我说完了。”

“就这样？”

“就这样。”

“如果你无法破案，会怎么样？”

“没有我破不了的案子。”

“但你现在摆明了一筹莫展啊！”

“只要到现场看一眼我就明白了。”

“电梯掉下去了还真是对不起啊，名侦探小姐。”

穆笑乙居然一板一眼纠正：“我是解剖官。”

“可你干的是侦查的活吧。”

“都是和死人打交道，没区别。我更喜欢解剖官这个称呼。”

萧庚把话题拽回去：“所以哪怕破不了，你也不会受罚？”

“不知道，没试过。还有，我不是一筹莫展。我已经有了至少四个猜想。”

“说来听听。”

“不要。”

“……你进安保局多久了？”

“多久呢……”穆笑乙含糊其辞，“不记得了。”

头顶似乎有灯光。萧庚停住步子：“快到了。”

“嗯。”

他以为穆笑乙又困了。这次没坚持让她醒着。

“喂，等我破了案，你想知道凶手是谁吗？”

“想。当然，前提是那时我还有意识……”萧庚又摇头，“不，还是算了，否则我会忍不住杀了他吧。”

“这样。”穆笑乙的口气有些古怪。

“怎么？”

“zzzzzz……”

萧庚叹了口气，踏上最后一级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