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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绣商图》第七章 合格的战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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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正去调查这些商人的背景的时候,并没有费什么力气。

这些所谓的玉石商人,韩正一看,就知道是经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的。因为在他们下榻的地方,连他们的被子都叠得方方正正的,这是长期的军旅生活留下的烙印。屋子里收拾得一尘不染,干净的有些空旷。

甚至不用刻意去追查他们的底细,韩正就知道这些人是大月国的间谍。再稍微跟踪他们一下,看看他们白天都去哪些地方,事实真相就呼之欲出了。

这些人天不亮就开始在城门口转悠,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换防情况,甚至寻机会跟那些刚刚换防下来的士兵谈话,问他们怎么早就换防,打探换防消息,和军中将领的个人习惯。或者走街串巷,了解边城的具体结构和布置,绘制边城地图。

江宁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并未下令抓住他们,而是让人密切注意他们都跟什么人接触,如何把情报传递出去,一有什么消息马上汇报。还派了一小队人去童家附近,以防万一,保护童家安全。

童烟得知这个消息,看到自家门口的面摊上,坐着的那两个吃面的青年男子,如果你仔细观察,就会发现他们一直就在附近晃悠,穿着步衣,相貌普通,无聊得紧了,就近在路边的棋盘上下起了棋,甚至还引起几个老头围观。一幅无业游民的模样,但却给童烟带来极大的安全感。这正是江宁专门派来保护童家的军队中的士兵。

下午那些玉石商人来的时候,童烟把父亲支走了,说有几个粮行的账目出了点儿问题,让他再去核查一下。其实那是有两个谷仓的米囤积久了,有些发霉,就销毁了,但是还未来得及入账。

当时只有店主和童烟知道这件事情,现在这个店主妻子要生产了,回老家陪妻子了。所以只有童烟最清楚这件事了。

童远诚好不容易打下这么大的家业,对下人极为宽厚,只有一条红线不能碰,就是诚信。商因诚而立,人因诚而信。童远诚深知,信任建立起来很难,需要经年累月的不断努力,才可能取得别人的信任。而信任的摧毁,只需要一件不诚信的事情,就足以让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信任瞬间崩塌。

经商经商,经的不是别的,而是别人对你的信任。这是最宝贵的东西,是一家商号之所以兴旺发达的根本原因,是利润的源泉,比那些金银珠宝都要宝贵。你必须珍惜,像珍惜自己的眼珠子一样,珍惜自己的商誉,珍惜人们的信任。

童家商号这么多商铺,这么多年,只发生过两三次账目有问题的情况,而那些做假账的掌柜的和伙计,无一例外都被赶走了。无论有什么样的理由,一律不听不看,直接赶走。从此以后,童家商号再也没有发生过做假账的问题。

当然童家对各个店掌柜极为优待,薪水丰厚,如果经营得好,还有利润分成和年终红包。

现在童远程本来想着这么多新来的商人,怕童烟一个人处理不来,现在听到这个账目问题,首感吃惊,接着就是愤怒,账目问题,在童家商号,就是捅破天的大问题,二话不说带着陈伯查账去了。

童烟支走了父亲,哥哥不用别人担心,他自有自己的去处。

最近一段时间,他总是早早地出去,很晚才回来。童烟忙着处理江宁那边的问题的,也没有时间好好问问他干嘛去了。今天又是一大早,童恒就骑马出去了。

这样也好,不用担心他跟这些商人有牵扯了。

剩下来的事情,就只能靠自己了。童烟深吸一口气,看着那十几个玉石商人,从大门走进来。童烟端起刻意训练过的笑脸,盈盈走上前迎接,道“真是怠慢了,我今儿才想起来,应该去你们下榻的地方看样品的,还难为你们巴巴地跑过来,各位掌柜的,别见怪啊!”

白掌柜瘦高个儿,一双小眼睛咕噜咕噜地转,别人见到他并不会记得他的五官,只会记得他那双写满了精明的小眼睛。此时它们就正含着精明的光,从下到上,打量了童烟一眼,那眼睛像是实物一般,被他看着的地方很明显的感到不舒服。

“童小姐客气了,能够来贵府做客,是我等的荣幸。”白掌柜裂开大嘴笑了一笑,又道“再说童小姐千金之体,怎么能到我们这么多大男人住的地方去呢?那不是有损童小姐闺誉吗?”

童烟向来知道白掌柜有些猥琐,跟这些商人打交道久了,就会明白,男人都是一个德行,看到美女就两眼放光,但是他们有贼心没贼胆,被他们用贪婪的眼光狠狠地剜两眼也就算了。

还好他们都是逐利的商人,并不会真的特别出格。毕竟他们眼里只有金灿灿的金子和琤琤亮的银子才是最可爱的美女。

“白掌柜就会打趣人,你再这样说,我可要不高兴了。你知道,我一不高兴,就没有办法再去联络下家了。”童烟佯怒道。

“白掌柜的就是这样,童小姐莫要跟他计较。”一团和气的弥掌柜打哈哈道“童小姐,咱们这次带的可都是好货,还麻烦童小姐给介绍两个中原的大买家啊。”

“各位掌柜的请坐吧,艺棋,上茶。”童烟招待大家坐下,那个方脸圆眼的人很自然地坐在右手座首,其他人也很有次序地依次坐下,一排坐不下,又在左右两侧的座位后面又安排了一排座位,才勉强坐下。

如此济济一堂,如果是真的商人,该有多好,童烟心中自嘲地想。她还从未一次接待过这么多供货商呢。

“今天呢,主要是看下各位掌柜的带来的货,因为不同档次的货,有不同的买家。各位掌柜的从这位掌柜的开始,把你们的样品呈上来吧。这位掌柜的英气十足一表人才,不知怎么称呼?”童烟朝着那个领头人说道。

“哈哈,童小姐谬赞了,鄙人姓尉迟,这次带来的并不是普通的玉石,而是一种我们国家特有的香料,苏合香,是一种珍贵的苏合香树分泌的树脂经过沸煮和压榨得来的,极为罕见。童小姐可以闻一下。”

艺棋赶紧接过那个圆扁的小盒子,只见色赤状若膏油,气味辛温芬芳,唯重如石。童烟轻嗅一口,觉得虽似紫真檀香,但比檀香更温和,入鼻开窍醒脑,却是从未见过的珍品。

“这确实是极好的香,我以前从未见过。尉迟掌柜的,不知有多少这种香,我们童家全要了。”童烟看得此香,立马觉得此香一经上市,便会引起轰动,此时倒是轻松了许多,真正进入了谈生意的状态。

“此香极为难得,能透诸关窍,辟一切不正之气,这盒子是送给童小姐的。这次我带的不多,只有五盒。都是无价之宝,但如果童家需要,我可以免费赠与。”尉迟道。

“本来我还想买下这些香,如今尉迟掌柜如此说,我却不敢领受了。”童烟把那个小盒子交还给尉迟,道“这无价之宝,童家何德何能,能受这么大的礼。常言道,无功不受禄,这苏合香我却是万万不能收了。我会帮您联系边城的香料商,价高者得,到时候掌柜的自己做决断吧。”

尉迟有些气恼,本想着用这珍奇的香料收买童烟,进而收买童家,现在这条路被童烟堵死,怎能不恼。便道“童小姐毕竟年轻,不知道这些香料的真实价值,不若等童掌柜的回来再商议下。”

童烟拿出一副当家人的派头道“尉迟掌柜的这样说我就不愿意听了,我父亲既然让我接待你们,自然一切都是我说了算。即使父亲也没有改变我的决定的道理。此事不必再议,我自会帮你寻找合适的下家。下一位掌柜的,把你的样品拿来吧。”

尉迟何时受过这种屈辱,而且是被这样的一个小姑娘。

尉迟嗤笑了一声,道“好大的派头,你一个毛头丫头,知道什么叫商机吗?你们童家掌柜的也是有意思,家里是没人了吗,派这样一个小丫头来跟我们谈事儿。”

听得尉迟这样说,后面的几个掌柜的刷的一声站了起来,一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似乎随时都准备好拔刀了。

童烟看得这副景象,指甲狠狠地插进肉里,因为她发现自己竟然在不自觉地发抖。她,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上天待她也太刻薄了一些,为何要她一个人面对这么复杂的局势,这么凶神恶煞的一群人,如果她言语失据,激怒了这个人,那些人会立马上来把她撕了,她毫不怀疑这一点儿。

一屋子的间谍,个个都是大男人,而童烟独自坐在上首,旁边站着艺棋,除了边上有几个伺候的丫鬟,和门外有几个小厮守着,再无其他人了。

因为所有的人都以为今天不过是一场普通的供货商接待,童烟两年之前就开始独自招待他们了,童远诚也忘记了,以往虽说童烟独自接待,但是都是三四个人,最多不超过五个。这次确实十几个大男人。

童家本来子嗣单薄,无根无靠,当年父亲就是这样撑过来的,现在她独自面对这一切,倒生出一种孤勇。

她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道“尉迟掌柜的,您消消气。我说话有时候偏激了点儿,您大丈夫,不要跟我一个小女子计较了。”

又道“我父亲常跟我说,万不能因为手里有一些渠道,就可以收受别人的礼物。我们也不过是做生意而已,明码标价,一桩生意抽成八个点。公正无欺,如此才获得供货商和买家的双方赞誉。如果我收了您的礼物,且不说买方会以为我故意抬高价格欺瞒他们,这边的其他供货商也会以为我待他们不同,心生嫌隙。如此收礼反而是自毁根基,我们童家万万不能这样做,还望您见谅啊。”

童烟这一句话在商言商,言辞恳切,又占了道理,竟让人一丝错处也挑不着。

尉迟听得这样一席话,反而对童烟另眼相看,道“不愧是童家小姐,思维敏捷,又能说会道,让人半丝错处也寻不着,厉害,厉害啊!”

尉迟来的时候,根本没有把这个小姑娘放在眼里,只觉得她长相妩媚,口齿伶俐,本来想着把童家拉上船,且不说童家在边城耕耘多年,门下羽翼丰满,门人众多,是个完美的内应。单说童家的家财丰厚,可以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粮草后备,就足以让人动心。

现在这小姑娘油盐不进,看来要另寻办法了。

这件事就像一首曲子弹错的一个音节一样,很快就过去了。有尉迟吃的闭门羹在前,后面的人也不再作妖,他们一个个挨着介绍自己的货物,童烟循着惯例一一看了,替童家买了几件难得的饰品,剩下的她承诺尽快帮他们找到买家,并嘱咐他们不要换地方住,要随时领买家过去交易。

这些人告别的时候已经接近傍晚,童烟起身送客,拖着满身的疲惫,只盼他们赶紧走,此时已经身心俱疲,再经历不起什么风浪。

尉迟却突然回过头,看着童烟的眼睛到“童小姐,我们后会有期。”

眼神中的恶意,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在看着它的猎物。

童烟瞬间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费劲儿地扯了一下嘴角,弯了眼睛,隐去所有的恐惧和疲惫,甜甜地道“很快就会有买家的,后会有期啊。”

终于送走这一屋子的瘟神,童烟像被抽干了灵魂的破布娃娃,呆呆地站在童府门口,她觉得现在动一下脚跟都没有力气了。而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头呢,那个该死的江宁,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把这群人解决掉呢?

天色已经晚了,父亲还没有回来,哥哥也不知道去哪里了。他们都还活在过去安宁顺遂的日子里,只有童烟,童烟一个人,站在了童府的门口,用弱小的身躯抵挡着,这个世界上最深的恶意,战争。没有人知道她到底有多怕,也不会有人安慰她。

童烟觉得好孤独,感觉周围的人,跟自己都不在一个世界。如果有个人,可以告诉她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个可怕的世界,她一定会对那个人感恩戴德。她多想啊,也无知无觉地做个那个普通世界的人。

江宁来到童府的时候,就看到童烟缩成小小的一团,坐在门前的台阶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今天做得很好。”江宁对着那一小团说道。

童烟抬头看了江宁一眼,道“你怎么过来了?”

江宁伸手要拉她起来,“怎么坐到地上了,快起来。”

童烟却对那双手视若无睹,“不用你好心,你什么时候能把这群人解决掉?”

“短时间内恐怕还得麻烦你继续跟他们周旋下去。”江宁不忍心道,“我们有了一个计划,你是计划的关键一环,你要继续跟他们周旋下去,直到我们的计划成功。”

江宁扭头看着别处,终于把这个难张口的事情说出去了。看得出来,跟童烟说这个,他也下了很大的决心。

童烟终于忍不住了,“什么?你不是在开玩笑吧。”一次周旋她可以忍耐,可是张眼望去,以后竟然还要这样,巨大的恐惧和绝望笼罩了她。今天经历的一切终于又重新激起了她的情绪。

“你是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你能给解释一下吗?”童烟困惑地皱起好看的眉头,带着五分怒气。

她不明白,怎么她成了计划的关键一环?不应该是他来告诉她,他们过了今天就会把事情解决吗?

“对不起”江宁说道,他并没有解释,只是定定地看着童烟,他知道,她只要稍微想想,就能自己想清楚究竟是什么意思。而他,实在不忍心再解释了。做出这个决定,就把她推向了水深火热,他知道。但是为了大局,他依然做出了这个决定。虽然他安慰自己这是对边城万千百姓最好的计划,但他依然对她感到愧疚和心疼。

童烟终于明白了他话中的深意,这是要反间谍,这是要让她当间谍中的间谍。

她虽然没有经历过战争,但是长久的商事中的浸润,让她明白,早就已经有了商业间谍了,而将计就计,也是童远诚打击竞争对手的重要手段之一。

等她想明白,她终于忍受不住了。

“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今天如果我应对不善,我的脑袋已经掉了,你知道吗?!他们都是间谍啊,间谍啊,慢慢的一屋子都是间谍,对他们来说,杀了我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他们给我送礼,你知道吗,我不能收,因为会给童家粘上通敌的嫌疑。但是我又不能拒绝,因为会激怒他们。今天,就在我们家前厅,他们差点儿把我杀了,你知道吗?”

童烟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你知道我有多害怕吗?我浑身都在打哆嗦。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你们找其他人完成你们的计划吧,你们把那些人弄走吧,求你们了,不要抓着我不放了好吗?我真的做不到,我害怕,我会毁了你们的计划的!”

江宁走到童烟身边,把一只手放在她的肩背上,轻轻拍着,安慰着这个今天刚刚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任务的战士。

是的,她是一个战士。尽管她并不想成为一个战士。边城诡谲的局势和童家显赫的财富,把她推上了风口浪尖。

“你们家在边城太显赫了,烟儿,你如果不想童府被敌人抢掠一空,不想边城在战争中变得满目疮痍,你就不得不继续走下去。烟儿,他们选中童府,一是因为需要你父亲的身份帮他们掩护,毕竟你们家跟西域商人来往颇多,多来几个人,只要进出过你们府上,大家也不会怀疑。二来,他们想拉你们做他们的内应,今天强迫送礼不过是刚刚开始,如果你今天收了礼,就上了他们的贼船,还好你聪明。三来,如果你们坚决不做内应,不出我所料,你们会成为他们进城后的首位抢掠目标,因为他们缺乏粮草,而你家财物丰厚,刚好可以充作军需。”

听到江宁的分析,童烟只觉得手脚都凉了,一只凉到了心里。

“打仗是男人们的事情,我不过一个弱女子,你们也太看得起我,看得起童家了。”童烟冷冷道,语气像三九寒天的冰凌一样,扎得人生疼。“我童烟何德何能,让你江宁这么看的起?如此危言耸听,想吓倒我,没有那么容易。”

“你可以不听我的,我给了你机会保护童家,如果到时候童家被毁,你不要后悔就好。”江宁用一种公事公办的语气,用非常冷漠的激将法道。

是啊,他是了解她的,所以总能够朝着她内心最软弱的地方稳狠准地扎下去,一扎一个准。童家,她的家,她的一切爱的来源与归宿,是的,为了童家,她可以做任何事情。如果有办法能够挽救童家于灾难,哪怕只有微渺的希望,她也愿意一试。

“我要保护童家的,你知道的。我听你的,现在你说吧,怎么做才能防止这些事情发生?你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

江宁道“我们要你假意做他们的内应,他们提什么要求,你都答应,后面我自有安排。你只要照我说的做就行了。以后我过来就不方便了,韩正会在每天的这个时候过来跟你安排下一步该怎么做。”

“只要按照你说的做,就能保护童家安全,对吧?”童烟此时依然是个合格的商人,她可以做,她可以抛头颅洒热血,可以拼掉这条命,但是她必须得到承诺,她视若生命的童家,她的家,必须安全。因为这个家,这个养育了她十五年的家,值得她为之付出一切。

“我不能保证,童烟,战争当前,没有人可以保证安全。连我都不能保证我自己安全。但是我可以说,我说的这个计划,是最可能保护你家人安全的计划了。”江宁诚实道。他可以骗她,但是他不会。这个有着无限勇气的姑娘,这个合格的战士,这个无意中站到了战斗一线的小战士,值得知道一切真相。

童烟默默地低下头,抿了抿嘴,思索者他话中的真意。她抬起头,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那些眉眼中得到她想要的答案。那眉眼平静而冷峻,带着让人信服的真诚,童烟终于明白,他说的是真的。

“好,我答应你。但是你一定要保证我家人的安全,我可以为了你们的计划,为了边城的安宁,付出一切,但是如果我的家人收到任何伤害,我要你负责。”童烟直视着江宁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说完这个,童烟似乎并不想听江宁的回答,再也不能忍受这样的谈话,大步走向府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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