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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荧荧守仙》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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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位客人用饭期间,司瑶生出了一股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那两人确实关注过她,总觉得男子的目光灼热,女子的目光寒冷。一冷一热,难受得不行。待他们上了楼,警报解除。客人倒也没有再与自己搭话,更没有其他举动,仿佛之前的事情并没有发生过。

熬到了晚间,客栈里点了灯,用饭的客人渐渐散去。司瑶的心,又吊了起来。

她一边活动脖子一边提着灯笼匆匆往后院里走。客栈后堂是被黑瓦灰墙围起的一方院落,院子中间那棵槐树花开正盛。司瑶路过那树,便有清风拂面,黄花纷纷飘落她的身上,身上疲劳却是消了很多。急急抬头,用亮晶晶的眸子看了树干一眼,还是露出了笑,脚步不停,往西北角那间房走去。

“无主之地”地多人少,各家各户皆有个不小的院子,平时活动空间倒是够大,要是放在穿越前的二十一世纪,她想都不敢想,她的积蓄在她所在的城市里怕是连个厕所都买不起……

不过此时不是寻思那厕所多少钱一平米的时候,来到这里之后,她第一次生出了那种“危机感”。

上一次的危机感,她倒记得清楚。

当时她沉迷玩一款名为《佳缘三》的游戏,刚刚大学毕业的她如愿地进入了游戏开发商西天居工作,在公司干得勤勤恳恳,连老板“郭胖子”都知道她,不止一次地提醒她工作不要拼命,身体也重要。然后附在她耳边:“下个月咱们出新时装,限量三千套,给你留一套。”

多么照顾员工的老板啊!司瑶想想自己的存折上的圆角分,我加班我自豪!在连续加班了五个日夜之后,第六天晚上忙完工作后,她蹬开椅子,一起身就觉得心脏猛烈抽动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刀割样疼痛袭来。两眼一翻,就直直地面朝地倒下,精神恍惚前,仿佛那套仙气飘飘的高定时装就在眼前,伸手去抓,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开来。

“蓬……莱,盒子……”她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二十二岁的司瑶,卒。这告诉我们一个道理,熬夜修仙是不切实际的,早睡早起才能有一个健康的身体!

但是她真的成仙了,屏幕前年轻的读者不满。

“这里有个老实人,大家快来欺负他!”作者如是说。

司瑶拉回思绪,已经到了屋前面。只听到屋里有声音传出:“回来了,回来了。”

那声音混着男女,大人孩子皆有。

“吱啊”,司瑶推开那扇老旧的木门,眼睛往屋子里看去,屋里有几个高低不齐的黑影,她把灯笼往高了提,灯笼贴在一张惨白的老头脸上,老头面无血色,眼角有死气沉沉。

一丝白月光照了进来,司瑶的影子被拉得长长的,屋里那些个却没有影子,这哪里是人,分明是一群鬼怪!

司瑶探头,瞪大了眼睛:“你们这是干啥,迎接我吗?”

她看向灯笼贴着的那张脸,脸上的褶子比往日更多了。

此鬼眉毛胡子花白,一双空洞的小眼陷进眼窝,单眼皮。脸上满是老人斑,忽略那股子惨白,倒像个活人。据老鬼说,他已经有一百三十多岁,生前乃是个秀才,考到六十岁也未能及第中举。过完六十大寿便赶着时间进京赶考,路过此地被一伙贼人截杀,死后成了葫芦镇上的孤魂野鬼。

说来也巧,司瑶在客栈的第一天晚上便遇到了秀才鬼。当时她正倒完洗脚水,发现院里老槐树下蹲着个黑影,她走近一看,居然是个青衫老鬼在读书。

原来鬼也爱读书,司瑶悟出这个道理。

那算命先生说过,对于小妖怪她是透明的存在,想让鬼怪看见自己,与鬼怪交谈便可。她从前虽然也使坏,但是从不敢把对话的目标放在鬼怪身上。遇到小鬼问话,不答应,他们也是就看不到的。

他还给了司瑶一把通体乌黑的小刀,一块靛青色绸帕。刀上刻有隐秘符咒,可勉强自保。绸帕包住小伤口可隔绝血气香味,不至于引来其他魔物。

她的肉身对魔物来说,那就是上好的金疮药,解毒丹。吃了她对修为虽无提升,但是在妖魔的世界中,血腥的厮杀是常有的事,厮杀便会受伤,吃了她可以愈伤体,肉白骨。

据着脑中前世瑶姬的记忆,她云雨归来时会有浑身异香,来到人间却没有这种香味,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海珠里的那位“香妃”。

“死鬼,我的‘第一次’,可是给了你了。”司瑶幽幽道。

老鬼面无表情,嘴角一抽:“姑娘真会,说笑。”

彼此相熟后,秀才鬼问过司瑶一个问题。如果我心存恶念,你该当如何?

司瑶笑道:“不是有个女人说过这样一句话嘛。爱读书的人,灵魂都会优雅起来。”

哪个女人?秀才鬼百思不得其解。

秀才鬼捻了捻胡须,皱起了眉:“今夜恐有变故。”

他年纪最大,又有点学问,俨然是这群鬼怪里面的领头羊。

司瑶回头看了眼静谧的院子,银白色的月光洒落一地柔美清冷。除了树叶“簌簌”作响,灰墙外边一两声狗的吠叫,再没有其他声音。

于是心里浮起那个客人的脸,激起一身鸡皮疙瘩。

“进屋再说。”她匆忙进了屋子,反手将门关上。

鬼怪散去,秀才鬼信步走到窗前的方桌坐定。这方桌是司瑶平日里写字读书用,她不过跟镇东的李秀才学过几天而已,大部分字都是秀才鬼教给她的。

司瑶吹熄灯笼,屋里掌了灯,一群人鬼大眼瞪小眼,要是旁人也能看到这些鬼怪,怕是要吓得昏死过去。

司瑶用小腿勾来一张圆凳,坐在秀才鬼对面。

秀才鬼有些严肃地看着她:“今日天象不对,后半夜怕是红月。”

“老鬼,什么是红月?”有个尖尖的声音问道。

司瑶看过去,那是倒挂在立柜上的一条黄黑花纹的蛇,准确来说,是一条蛇皮……

她前年的时候去河边浣衣,路过一处残垣断壁,便听到墙下有呼救的声音。原来是一条小水蛇被压住了身子,挣脱不得。许是压了许久,声音渐渐弱了下去,眼见就要一命呜呼了。

司瑶拿出算命先生给的小刀划伤了手,放了一小滴血给它续命。那倒塌的墙司瑶推搡不动,就去拽小水蛇的身子,不知道是小蛇脱水了还是司瑶力气使得太重,只听“呲溜”一声,司瑶一屁股坐在地上,手上抓着条皱巴巴的蛇皮。

司瑶安慰它:“不要怪我,怪只能怪你太不经造。等你修炼百年,那肉身定还能长出来……”

“喵~”有轻盈的推窗声。

司瑶忙支起窗户,一只狸花猫从外面跳了进来,然后坐在方桌上抱着爪子舔。

“你今日去哪里了。”司瑶笑着摸了摸它的头,“一天没见你了。”

狸花猫舒服地伸长了脖子,半躺在方桌上,毛茸茸的尾巴摇来晃去。

“喵~去外面抓野食了,白天日头好,我就在李寡妇的屋顶上睡了一觉。”狸花猫开口。

狸花猫说完坐起身来,碧绿的眼睛睁得圆圆得,像极了绿宝石。

“你们刚刚是在说红月吗喵~?”

屋里的司瑶和鬼怪皆点点头。

狸花猫弓起身子,舒展了下棕虎斑的身体,道:“我小时候听闻我爷爷讲,玉轮呈现至阴至寒之相,是有强大的魔物出世。故而又称做血月见,妖魔现。”

“正是如此。”秀才鬼微微垂眸,“血月之时,人间阳气弱,邪气旺。鬼魂怨气盛,魔物戾气强。这魔头出世,必是要择人而噬的。只有吞噬无数生灵,他才会滋长法力,晋升境界。”

狸花猫点点头,接过话来:“喵~但是今天才农历十一,好像早了吧……”

它刚说完,外面已是起了风。风里夹杂着远处飘来的哭泣之声。

风声愈渐大了起来,咽呜中混着恶狼一般的哀嚎,声音凄厉,司瑶和众鬼面面相觑。

司瑶眉头轻颦,复又推开窗户,一阵冷嗖嗖的风吹进来,让她直打了个哆嗦。

院子里那颗老槐树随风摇摆,黄花已经谢了一地。原本银白色的月色已经换成了诡异的淡红色,月光照在院子里,像是给大地铺了个嫁娘盖头。大家凝视着空中那轮红月,红月如血,妖艳绝世。

“秀才鬼,你不是说后半夜吗?”司瑶道。

秀才鬼艰难得翻了个白眼:“我又不是神仙,哪能料事如神。”

当时司瑶跟他们吹嘘自己是个神仙,大家只当她开个玩笑,见过几次司瑶行雨后,也便默默地接受了。

只是这神仙每次行云,都要哭出几滴眼泪,实在是,弱鸡神仙……

“司瑶,我害怕。”人参精钻进她的袖子里,露在袖口的两片小嫩叶子瑟瑟发抖。

司瑶揪着两片叶子,提到眼前。

这人参精跟个小白萝卜似的,头上顶着两片鲜嫩的绿叶,眼睛跟个黑芝麻大,做表情之时,两颗小芝麻就会动来动去,嘴巴就一条小缝,实在是可爱至极。

这小人参还真以为自己是萝卜,埋在萝卜地里睡觉。要不是自己路过那块庄稼地,以它那天塌了都不醒的睡功,早给人洗干净端上了餐桌。食客咬一口,嘎嘣脆,今天这萝卜好嫩啊。

“别怕。”司瑶露出一丝无奈的笑容,摸了摸两片叶子,又转头看了屋里围成一圈的众鬼,“我今天看到两个奇怪的客人。会不会就是那魔物。”

“什么魔物?”嫁衣鬼道。

司瑶瞄了她一眼,见她脸上的脂粉厚得快要掉下来,她伸手去揩,有些气:“你这是用了我多少香粉!”

嫁衣鬼涂着大红胭脂的嘴张了张,略显不满:“现在是关心这等事情的时候吗?合适吗?”

司瑶咬了咬牙:“合适!还有你这个胭脂,是不是用的我昨儿个新买的那个!我跟你说,我这可是镇上的最新款,限量的!李大婶说就这一盒!”

嫁衣鬼心里啐道,卖剩下的最后一盒,可不是绝版了吗?

她生前,也是个大家闺秀。家里胭脂水粉,头珠耳饰哪个不是上等货色,如今连一用一下地摊货也要受人冷眼。

虽然那时说不上倾国倾城,但也是个芙蓉出水,清雅秀丽的女儿家。来家里求亲的媒婆都快把门槛踏破了,她爹把她许给了隔壁县的一个门当户对的读书人,听说那少年也是个俊才,将来是要做大官的。

十六年前,送亲的花轿正行到葫芦镇,只听得外面人声嘈杂。她不敢掀了帘子去看,女儿家的矜持还是要的。还以为是遇着了前面有闹事的,想等事情过了再走。等的时间有些久了,身上也有些热,她鼓起勇气揭了盖头,往外面一看,已是惊呆了。

整个天地被大火点着了。

熊熊的火焰肆无忌惮地烧着,那火龙仿佛发了疯似的,随风四处乱窜,早已经连成了一片火海。她惊慌失措地跑下花轿,此时一根烧得焦黑的木廊倒了下来,她匆匆转过身捂了脸,背后一阵灼热疼痛,再也起不了身……

后来一场甘霖落下,烧了几日的大火熄灭了。

可是她早已经化为一堆粉齑,随风而逝。

她不知道自己的相公长什么样,也找不到回家的路,只能在葫芦镇附近游荡。

直到遇到司瑶。从她那里得知那雨是司瑶所降,她不怪她,她只怪自己没有这个命。

司瑶见嫁衣鬼不说话,脸上又是一副黯然伤神,知道她是想起了往昔之事,便不再说了。

她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女鬼,抹那么厚的脂粉只是为了遮掩脸上的死气,涂那么红的胭脂只是为了恢复唇上的血色。

再没有依稀少年模样的公子为她勾勒眉梢,轻轻唤她“娘子”。

司瑶不觉得前世的瑶姬仙子做错了。

一金铸成耗费千滴泪,一将功成需要万骨枯。

那便,盼我来日碎流影,抚平人间前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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