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2日下午1点41分，中浙江，意志塔暴风瞭望台。

瞭望台上的视野宽阔，内部空间也很大，但大部分空间都被机械设备和控制台占据，给人留下的地方并不多，因此，这里看起来颇有些拥挤。

“第三十八次基础侦察视野铺设已就绪。”维内提斯柔声播报。

“开始吧。”侦察部部长陈海沙有气无力地回道，而后与众人一同抬头，看向投射在瞭望台的一片虚影。

起先，那片虚影十分模糊，看不清任何事物——他们不确定是自己的精力不足，还是天网的传输能量不足，抑或画面本身就是如此，所有人都已经很疲惫了——两天前，暴风瞭望台就已经被指定为流浪者八大部门负责人、长老会、卫队以及本人的常驻办公地点，因为灯塔的控制部在这里，卢西安也在这里，从最后一次休息开始算起，他们已经近二十六个小时未合眼了。

就在昨天凌晨，也就是7月11日4点左右，灯塔传回了大洋彼岸的消息，黑川浩成功脱离英，已经在来往中的途中。这意味灯塔的一阶段任务完成了——严格来说，只是完成一半。在天网传回的信息中，只能看到黑川浩一人的意志能量，而卢千雪不知所踪，流浪者的侦察系统对此毫无办法，只能将希望全部放到黑川浩身上。好在黑川浩并没有出现异样，他似乎十分清醒，期间与卢正军进行过几次简短的对话，并表示自己很快就会回到中。

此刻已是7月12日下午，天网正在传回第三十八次基础侦察视野的图像，也是灯塔的第二阶段任务——保持侦察警戒。虚影的图像逐渐清晰起来，那是一张淡绿色的达视野，天网的捕捉范围停落在大西洋的西南海域，画面有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黑点正在缓缓前行，正是黑川浩所驾驶的剑鱼艇，而除此之外，那片海域不见任何其他能量反应，这意味着并没有敌人在跟踪黑川浩——当然，卢正军也没有放松警惕，他一次又一次地下令重新铺设侦察视野，每一次的范围都比前次大不少，这样可以很大程度上杜绝敌军跟踪。

过了一会儿，虚影上的画面终于稳定了，众人强睁着眼皮看去。在这第三十八张达视野里，同样没有发现敌艇的能量，这本是好消息，可众人在困意的驱使下，竟有些沮丧——这是一张几乎静止的、仿佛照片一般的达视野，大西洋的海面风平浪静，没有任何突发情况，这简直是在勾起他们的瞌虫。

“，我看还是轮值吧，这样下去大家都吃不消。”灯塔控制部部长石勇打个哈欠，建议道。

卢正军本人也是强撑着眼皮了，教训似的回应道。

“轮值？这可不是值班，这是工作。”

吴光明靠在墙角，哈欠连天地说道。

“老大，不不，我是说，，这..这跟值班根本没有区别呀。”

“你闭！”石勇肘了他一下，吴光明识趣地闭了。

卢正军召集了各大部门领导人常驻在暴风瞭望台，为的就是能及时应对突发状况，各部门资源都能在第一时间调动起来——可现在看来，状况没有发生，大家的精神状态倒是先出了问题。

卢正军强撑着眼皮环顾了一周，这座瞭望台里竟满是困乏。

最远端的是卫队，吴光明跟六个士兵靠成一团，那里最凉快，正处空调的正下方，不过也更容易犯困，只有吴光明一个人还在撑着，其他人着了；在卫队的左边，是长老会的三人，他们本来要坐在卫队那个位置的，不过吴光明刻意跟长老会作对，先占了那个位置，于是三个老家伙气愤地坐在远处，互相倚靠成了一个滑稽的三角——虞邱民跟拉克斯这两个腰背笔直的老家伙靠在一起，驼背严重的梁云沃则靠在两人的中间。他们三人已经完全着了，三片衰老的肺叶一张一合，像是老旧的风箱在彼此拉动，更催得众人昏沉欲；卫队的右边则是灯塔控制部石勇，他坐在副控制台前，时刻调试着灯塔的参数，眼皮耷拉下来了；石勇边上是罗森堡·迈思琳，政治部部长坐在那里捧着本书，卢正军不经意一瞥，发现那本书竟然拿反了，而罗森堡全无察觉，这个人的眼睛也半闭半合了；在罗森堡的正对面，便是双子钟，卢西安和高伊德两人正在努力维持意志信号，同时保护流浪者不会暴露具体位置，他俩是这里唯一不困的人，因为待在双子钟里就相当于眠了，但也无法快速醒来；精神训练部部长袁城虎坐在主控制台前，他需要时刻监控双子钟的运行状态，确保万无一失，可以说是暴风瞭望台里最重要的位置，卢正军看到这位老人似乎没有半点困意，他不知道此人是如何做到的，但也没有细想。接着目光往外一扫，竟然看到陈海沙和林汉娜背靠背坐在地上——侦察部部长和后勤部部长的关系是？哦，对了，他们是夫妻，我这脑子，这事都忘了。卢正军轻拍了额头，自己也有点神智不清了。而军备部部长吴军，他此前带领突击队前去捣毁美洲定位塔，也回报了加强守卫的消息，于是放弃强攻，现在正在返回的路上——卢正军在自己心里说着，说着...竟然了下去。

在这个七月的午后，流浪者的领袖们彼此倚靠，酣酣然进入了梦境，战争警惕逐渐放松了下去。

就要这时。

“检测到不明信号！检测到不明信号！”维内提斯高声播报，警戒灯在一瞬间由绿转黄。

突发情况出现了，却不是大西洋方面的，而是流浪者总部出现了不明信号源。这件事如同一道炸，惊得众人意全无，卢正军第一个爬起来，其他人也纷纷醒来。但是看到警戒灯停留在黄色，他们的心也是松了一截，这意味着情况不算特别危急，还在可控范围内。

此前停留在大西洋的那片达视野还未消失，另一张达视野便迅速出现在它的左侧，其范围大致是绍兴人民广场，流浪者三座大楼屹立于画面，静止。

众人一改先前的困意，个个目光神炯，紧盯着虚影。然而，画面在接下来的数分钟内都没有出现情况，就像一张静止图片。

“这..怎么了？”一名卫队士兵小声嘀咕。

吴光明听到，轻轻捅了他一下，示意别说话。

所有人都知道，维内提斯的系统中没有失误一词，这座人工智能塔搭载了世界上最先进的侦测系统，配合流浪者独有的天网。不可能有任何东西逃过它的检测，除非那东西还没有出现。

果然，过了一会儿，有什么东西从左侧进入了画面，与此同时，维内提斯请求道。

“检测到不明信号，是否进行捕捉。”

“等等...”卢正军轻声拒绝了请求。

他跟所有人一样，仔细盯着虚影上的波状流线，看着那束信号从左侧进入画面，在空中胡乱流动，奇怪的是，这东西接近画面的时候，以准确无误的路线掠过了流浪者三座高塔的上空，而后继续乱撞，最后歪歪扭扭地从右侧冲出了画面，速度不快，信号也不强烈，甚至可以说很普通——但是，此时此地出现一束来历不明的信号源，让众人不禁疑这是敌人的手段。

当今世界，际通用的信号类型大致分为三种。

第一种是侦测信号，类似于天网的“基础侦察视野”，但并非借助太空空间站，而是独立的信号波，扫描地形和能量是它的主要功能。但眼前的这支信号不可能是侦测信号——因为卢西安和高伊德所在的双子钟正常运行，一切侦测信号都已经被屏蔽的。

第二种是引爆信号，根据发射器强弱，可以在不同距离引爆事先安装好的，十分危险——但是这种信号一般有专门的路径和波段，也不会呈现如上那种不规则的路线，多是分子在使用，也基本可以排除。

还有第三种，也是际上最常用，动机最明确的一种信号——通讯信号。一般用在大型际的互相联络上，安全系数非常高，难以截获是它最显著的优点，此前灯塔发射的意志信号便是它的一种变体。刚才掠过的不明信号很可能就是一支通讯信号，但卢正军不敢捕捉——因为通讯信号有一种特，一旦接收方执行捕捉，发送方就能定位其具体位置，这种特本来是正常的，但此刻，流浪者最怕这事——这支信号很有可能就是澳美联军发来的。

此刻，通讯信号虽然已经冲出侦测范围，但是要想重新捕捉它，是可以做到的。只是所有人都在疑惑——这种显而易见的把戏，澳美联军真的以为流浪者会上当？

整个暴风瞭望台陷入沉默，众人只是思考，并不评论。

就这么过去了三分钟，那段歪歪扭扭的波状流线竟然回来了！与先前一样，它从左侧进入画面，运行轨迹毫无规律可循，但偏偏准确无误地掠过流浪者三座高塔的上空，而后冲出了画面。显然，这支通讯信号本身已经捕捉到流浪者的位置，只要维内提斯给出一个反馈捕捉，流浪者位置就会传回发送方的控制总台。

无疑，那就是澳美联军的本部。

“是否进行捕捉。”维内提斯重复了一次先前的问题，也是最后一次重复。

看着那段波状流线胡乱流动，卢正军竟然也犹豫了起来——真的..那么简单吗？澳美联军用这种拙劣的伎俩来定位流浪者？这支信号的内容是什么？

侦察部部长陈海沙看出了他的犹豫，靠上前来，低声说。

“。”

“说。”

“还有另一种方案，我们可以跳过捕捉阶段，试着截获这段信号，这样就可以在不触发其定位机制的情况下，得知通讯信号的内容。”

卢正军扭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继续。”

“但是也有不妥，截获过程需要天网的配合，也就是说——如果要截获这段信号，就无法实时侦测大西洋那边黑川浩的情况了。”

“嗯..”卢正军抚颚，接着问。

“截获这段信号需要多久？”

“这个不好估计，但是从它的波长和推行速度来看，时间不会太短，至少也得在安全距离上反复测算五十天左右，才有安全截获它的机会。”

“这么久？”卢正军暗暗吃惊。

“是的，毕竟澳美联军的科技水平处在世界前列，截获他们的信号是不容易的事。”

“嗯，明白了。”卢正军已经在心里作出决定，他转过身来，大声说道。

“现在，对黑川浩所在的海域进行最后两次全面侦察，范围不要扩得太大，在敌艇能跟踪到他的极限范围内就好。第一次用基础侦察视野，记录图像和数据，第二次用细分侦察视野，同样记录。完成后发到我办公室。”

众人已经听出的决定了。长老会三个老家伙结伴来到卢正军面前。

“卢正军，你不要冲动行事。”梁云沃驼着个背说道，语气貌似指责。

卢正军看都没看他，只是说自己的话。

“袁城虎和陈海沙留一下，其余人先去休息，辛苦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向袁城虎。

这显然惹怒了长老会，三人挡在卢正军的路上，不让他去见袁城虎。一旁的吴光明看到这场景，放缓了离开的脚步，心里暗骂——这三个老不死，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什么事？”卢正军冷冷地问。

“那种拙劣的伎俩你都中招？澳美联军显然是在钓你上钩呢！”拉克斯阴阳怪气地说。

卢正军不喜欢这个比喻。

“让开！”他怒了。

这一下唬住了拉克斯，他明显退缩了一点。这时候，梁云沃和虞邱民又挤了上来。

“卢正军，你这么做会毁掉流浪者，你会成为千古罪人啊。”虞邱民发出像是哭丧似的声音，非常难听。

卢正军既无奈又生气，但他作为，不方便跟长老会正面起冲突。他扭头看了吴光明一眼，吴光明会意，非常识趣地带着两个卫队士兵走了上来，“请”走了三个老头。

没有挡路人，卢正军便径直走向袁城虎，见他似乎在忙，便先转身跟陈海沙部署任务。

“海沙，大西洋那边，最后两次侦察由你负责，没有出现问题的话，那之后就可以着手截获通讯信号的工作了。”

“是，。我刚才看到你跟长老会起了争执，是因为这事吧？”

“嗯，你知道，我跟那些人向来不和。”

“不和归不和，但有一种情况是必须考虑的。”

“你说。”

“到目前为止，我们基本可以断定没有敌艇跟在黑川浩身后，大西洋方面算是比较安全，这也是我提出‘截获’一事的前提，不过刚才，我又想到一件事，如果黑川浩那边也收到了这支通讯信号，他那艘潜艇可不像流浪者本部这么设施完善，他大概率会选择捕捉甚至直接接收那支通讯信号，那么他的位置就暴露了，而..”

卢正军猜到了陈海沙的担忧。

“你是担心，澳美联军通过定位黑川浩来找到流浪者，你担心他会带来澳美联军的军队，是吧？”

“是的。”陈海沙回应。

“嗯，这件事我已经考虑到，我有解决方法。海沙，你先去把最后两次全面侦察部署好，至少也得保证黑川浩附近十公里海域内没有敌艇跟踪，至于澳美联军，我会负责消除这个隐患。”

“好的，。”陈海沙转身离去。

卢正军看了一眼周围，暴风瞭望台里的人都已经散去了，除了双子钟里的卢西安和高伊德，这里就只剩下自己和袁城虎两人。他俯下身来，在袁城虎耳边恭敬地说道。

“老师。”

袁城虎，这位老人是卢正军在整个流浪者里唯一敬重的人——多年前，就是袁城虎一手栽培了他。比起与他一同成长的黑川内武和达蒙·洛克西，卢正军显然是最幸运的那个——在这个混乱的世界里，至少他的儿子还活着，很健康，而且就在身边，女儿虽然不在身边，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也还活着。同时，他还掌握着流浪者的大权，一声令下就可以决定一支军队乃至一个家的命运。而黑川内武和达蒙·洛克西就没有那么幸运——一人沉浸在自己的成神梦想里，被全世界孤立。另一人身为四世王，却只能活在母的野心之下，而且，达蒙而不得的女儿也在卢正军手里。

战争进行到这里，再讨论对错已经没有意义，但毫无疑问的是，袁城虎栽培出了三个大人物，他们的命运在战火中交织又缠绕，每一个决定都可能影响世界格局。

袁城虎很清楚这件事——所以，他要手解开这三个交缠的命运，就像多年前他手织就的那样。

袁城虎抬起头来，透过厚厚的镜片看着卢正军，许久才说出一句。

“正军，我对你很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