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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风徐来,只尉你》no.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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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有个小女孩,出生那年就没了父亲,寡妇门前是非多,在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很是艰难,爷爷奶奶重男轻女也不愿帮衬,母亲只好带着她离开村里,来到镇上找活做维持生计。

在她的记忆里,从记事起便跟着母亲在一家糕点铺做帮工,女孩听母亲说这家糕点铺从民国时候就开了,创始人还是当年宫廷的御用糕点师傅,这么些年一直传承下来,靠着祖传秘方秘制的梅花糕和枣泥酥饼,糕点铺的生意虽算不上门庭若市,但也勉强过得去。

因为条件不允许,女孩上不起学,白天便在铺里给母亲打下手,下午等老板的儿子放学回来教自己识字,但女孩却不是学习的料,每每男孩教的东西,总是转眼就忘,常常把男孩气得跳脚,却又舍不得骂她。

男孩高中毕业考上了北京的重点大学,糕点铺老板高兴坏了,祖上一直没文化,香火传到这一代终于出了个知识分子,深感扬眉吐气,于是大摆筵席宴请邻里乡亲。

等待开学的日子里,女孩母亲常年的肺炎以不可遏制之势逐渐恶化,弥留之际母亲告诉女儿自己想落叶归根回到家乡,回到丈夫身边,女孩哭着点头,向糕点铺老板告了假便带着母亲踏上了回乡的路,男孩每天都到糕点铺帮忙,却始终盼不回女孩的身影。

直到出发的那天,临上车之际,男孩终于盼来了女孩,车站熙熙嚷嚷的嘈杂声中,男孩听到了女孩在呼喊自己的名字,隔着众多送行的亲友,男孩看到了不远处气喘吁吁的女孩正奋力向自己挥着手,只是女孩头上别着的白花和手臂上的黑袖章深深的刺痛了男孩的眼。

拨开人群,男孩快步走到女孩面前,女孩视若珍宝的把手里原本紧紧拽着的东西轻轻挂在男孩脖子上:“我给你做的书包,差点以为赶不上。”

看着汗水流淌在女孩消瘦苍白的脸上,男孩似乎听到了自己心里的声音,情窦初开的年纪,一切都是那么水到渠成,男孩缓缓张开手臂将女孩轻揽入怀。

伴随着汽笛的轰鸣声,男孩渐渐消失在女孩的视线里,女孩却仍然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开,脑海里不停回荡着男孩附在自己耳边说的话。

“等我。”

一抹红晕早已蔓延至女孩的耳根深处。

车厢里,男孩轻轻摩挲着女孩给自己做的书包,突然书包内侧触手处发现一块凹凸不平的地方,男孩翻过来一看,上面用丝线绣了“振东”两个字,字迹娟秀而灵气,竟全然不似平常写的那般歪七扭八,男孩摸着书包的手微微颤抖,原来,她早已将自己镌刻在心上。

女孩回到糕点铺,勤劳操持,照料男孩的全家上下。

男孩的信总是会在每月中旬如约而至,女孩每次都会先快速溜一眼,再从头开始仔细看,舍不得漏掉一个字,再笨拙的给男孩回信,但内容总是寥寥数语,因为除了日夜练习的男孩的名字,女孩甚至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利索。

所幸心有所盼的日子过得并不算太慢,男孩毕业回到小县城,终于娶了女孩为妻。

可惜初为人夫□□不到三个月,男人就响应号召,要到艰苦的边陲西藏支援工作。

“长期建藏,边疆为家”是当时的口号,男人打算带上妻子一同前往。

临到出发,女人却怀孕了,并且害喜的厉害,想到路途的遥远和高原的恶劣环境,男人只好把妻子托给母亲照顾,自己先行去了西藏。

只是这一次年轻的妻子却再也没能等回来自己的丈夫,男人刚到西藏不久就爆发了对印反击战,高原地区作战艰难,瓦弄阵地山高林密,所有炮弹和物资都需要靠人和骡马往上运,跟男人同批抵达的大学生们群情激奋,纷纷请运,为解放军战士补给物资。

但在一次运送120迫击炮的途中,却遭到了印军流弹的袭击,电光火石间,男人飞身扑倒同伴躲避,自己却不慎身中流弹滚下了断崖峭壁。

空气不知静默了多久,感觉到齐尉丞轻握着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江苗苗不由得用力反握住他,好像这样就能抚平他的内心,齐尉丞看了江苗苗一眼,嘴角扯出一抹苦涩的微笑,缓缓地继续开口。

战争结束后,同伴秦海将男人所有的遗物带回了茂安,父母经受不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打击,双双病倒,而年轻的妻子则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木然的看着怀中襁褓里的女儿声嘶力竭的哭闹,毫无反应。

本以为女人也会承受不住打击而垮掉,但是谁也没有想到,几天过后女人就恢复如常,像往常一样打理着糕点铺的生意,照料病倒的公婆,只是惟独并不与女儿亲近,也对执意留在糕点铺帮忙,想尽自己所能来照顾救命恩人家人的秦海疏离而客套。

日子总算看似无波无澜的过着,直到那段动乱时代的到来。

祖祖辈辈老实本分、恪守信誉的商人却被扣上了资本主义的帽子,于是糕点铺被砸,年迈的老板夫妇和女人被游街,被众人唾弃□□,被拳脚相向。

年幼的女儿懵懂的看着,被吓得嚎啕大哭,眼看着从人群里扔出来的砖头就要砸到女儿,女人使出浑身力气挣脱开,一把冲过去将女儿护在怀里,可是女人很快就被重新拉回游街的队伍,所幸这时刚从老家探亲的秦海匆忙赶了回来,女人声嘶力竭的求秦海赶紧抱走女儿。

看着妈妈被砸的头破血流的样子,小女孩像是第一次感受到妈妈是爱自己的,而不再是平常那个对自己冷冰冰的妈妈。

年迈的公婆经受不住羞辱而相继自杀,女人咬牙熬过了那段岁月,却也落得一身的毛病,不打算再重开糕点铺,便搬回了丈夫的祖宅,只是依然对已经逐渐长大的女儿冷淡疏离。

也是从那时候起女人爱上了喝酒,从小作坊买最劣质的酒,几乎每晚将自己喝得烂醉。

秦海担心女人喝劣质酒喝坏身体,于是自己也开了个酒坊,每每酿出的最好的酒总是先给女人送去,女人总是清醒的时候收下,烂醉的时候砸碎,这些都被女儿看在眼里,但她拦不住妈妈,也不忍心告诉秦叔叔。

渐渐的,秦海的酒坊生意越做越大,他便给自家的酒取了个名字,也用这个名字注册了公司,从此再送往女人那儿的酒,女人便再也不舍得砸碎了,因为酒的名字取自丈夫和自己的名字。

女儿大学毕业后就去了香港,多少次想把母亲接到香港,母亲都拒绝了,依然喝着劣质的酒,守着祖宅,连女儿结婚都只是隔着电话淡淡的说了句祝福,反倒是秦叔叔专门去了趟香港做主婚人,为此,女儿心里有了道深深的隔阂,便也渐渐的不怎么跟母亲联系。

直到女儿也为人母,才带着儿子回老家看望母亲。

许久不见,母亲已经初显老相,不算迟暮的年纪,却已经两鬓斑白。

令女儿始料未及的是,记忆里一直没什么情绪波动的母亲,在看到外孙的第一眼却像被定住了一般,然后抱着外孙失控的痛哭起来。

把儿子哄睡着后,女儿来到母亲的房间,这一次母亲不再喝斥自己出去,于是女儿第一次看到了被母亲拽在手里已经被摸得泛毛边的照片。

直觉告诉自己,照片上的人便是母亲从不提及,也不允许自己问起的父亲,只一眼,女儿便懂得了母亲刚才的反常,原来儿子的眉眼竟如此酷似父亲。

在老家停留的几天,母亲对外孙超乎寻常的疼爱就像同时也在弥补曾经对女儿缺失的爱,看着平常顽劣淘气的儿子在外婆面前格外乖巧懂事的样子,女儿心中的介怀也跟着逐渐消融。

只是母亲依然不愿意离开祖宅跟着女儿一起去香港,临别时,母亲眼里的不舍,使女儿暗自决定以后要多抽时间带着孩子回来。

于是在孩子的童年回忆里,外婆做的梅花糕,外婆做的秋千,外婆做的红烧肉……这样的身影随处可见。

可是常年酗酒的外婆身体早已每况愈下,有一天,妈妈突然来接正在上课的孩子急匆匆的赶回老家。

病榻上的外婆奄奄一息,早已没有了往日的神采,却强撑着精神靠在床头听两眼通红的秦爷爷讲当年外公在西藏的点点滴滴。

那个孩子永远不会忘记,外婆拉着妈妈的手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初因为有了你,我无法跟着你爸爸去西藏,也因为当初有你,我不能追随你爸爸而去,所以我一直无法原谅我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爱你,子华,妈妈对不起你。”

子华是外公临去西藏前留下的名字,不管是儿是女都用这个名字。

那个孩子同样也不会忘记妈妈最后一次听到外婆叫自己名字时哭晕在床前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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