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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马冰河欲语休》第二章三月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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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总想着,等我回来了,就不再出去领兵打仗。做一个寻常官宦家的女子,相夫教子。守着沈拓,就这么过一辈子。”

“我回来后,才知这天下只有我一人最可笑。”她转眼望了望阑珊夜里的星辰,满眼凄楚。“兔死狗烹,鸟尽弓藏。我还是太幼稚了。”

她没有做叛徒,可是这个国家已经背叛了她。

她用两年的时间大破宋国,带着荆北王朝的十万铁骑踏入宋都,生擒二帝与一众臣子。皇帝心头最大的一根刺被这一把最好的尖刀轻轻挑掉,再无政权能与荆北王朝一较高下了。他终于可以在卧榻之上,高枕无忧。

其实懂点历史的人都会知道,国家平定的一天如果到了,就说明这个国家自此后不再需要强悍的武将了。甚至说,这个国家已经不需要武将。

然而,这个年轻气盛曾备受皇帝喜爱的女孩子并不太懂。

班师时,花老将军暗派家将拼死劝说阻拦,让她不要归京。她不以为意:“我为荆北舍生忘死,陛下怎会加害于我。”

可是她忘了古语里有个词叫“功高震主”。

“我还记得,那是暮春三月的一个晴朗的日子。京城里的桃花开的很美。”

她回京时,皇帝亲自步行出城迎接,她昂首阔步地将虎符递上。龙颜大悦,封花老将军为世袭将军王,她也成了最年轻的军侯。此次出征的所有将士都被许诺重赏。

庆功宴上,丝竹靡靡,罗衣轻舞。觥筹交错之时,突然有人喧哗要见皇帝。禁军将其带入,此人扬言花老将军贪污受贿、克扣军饷。

证据拙劣,证词如纸,花羽气愤至极。

有人上前一把按住了她的佩剑:“切不可无礼!”

这一声佩剑与盔甲相撞的脆响,让在场禁军将她团团围住。

皇帝猛然摔掉了手中的酒杯:“逆臣!你这是要造反吗?”

外面的禁军冲进来,挑飞了她的佩剑,挑断了她的手脚筋。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这时她才明白,一切不过是一场早已排练了无数次的局。

她回头看时,那个她时刻想念着的身影并不在该在的位置。

影影绰绰里,垂帘后的一袭白衣被身旁高贵华丽的公主遮掩着,低语声,嘲笑声令她脑袋嗡嗡作响。

身体的疼痛,还有身体里某个地方碎裂的痛处令她不由得蜷缩了身体。

庆功宴上,荆北王朝的天子摔了手中的酒杯。一众誓死为花家说情的老臣被软禁于宫墙内,花府将士抗旨不尊意图谋反,满族被灭。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那一夜,京城变天。凡与花家沾亲带故的府邸大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京城禁军进进出出,凌冽的刀锋上血珠滚滚而落,染红了青石长街。

那夜里下了一场鹅毛大雪。这雪,来的突然又理所当然。白雪覆盖了惊天罪恶,雪霁后又是一个清明祥和的太平盛世——

没有花家的太平盛世。

花羽这个前日满京都还在称赞的名字,突然之间成了禁忌,人人自危避而不谈。

“有的时候,你总觉得你过得很惨了。可是现实总会告诉你,你受的打击,远远不够。”她说这话时,带着一种看透一切的悲凉和从心底难以驱散的寒意。

在那个充斥着血与火,刀与剑,罪恶与杀戮的夜晚。一队士兵进了她的牢房。他们狞笑着,放肆地将这人世间的最恶与最丑在这狭小肮脏的牢房里展露。

那是她第一次哭,哭喊着叫出心底里最柔软的那个名字,望着牢房外朦朦胧胧的身影,满心的绝望。她哭喊着,疼痛至极,屈辱至极。

第二天,他小心翼翼的踏入牢房,逆了满身的光,笑如暖阳:“乖羽儿,沈拓带你回家。”

她蓬头垢面,衣衫凌乱。他金冠玉带,锦衣华服。小心抱着女孩,走出阴暗的囚牢。

“我从来不知道,这人世间最美好的,我最想抓住的一丝温暖。其实是最卑劣最恶心的。”

我看了眼身旁一身红衣的女子,她的一双清澈如泉的眼眸里满含着泪水,满目的悲愤。

我叹气,忍不住感慨:“万物对生,大悲大喜,大善大恶,总是相依的。”

花羽很镇静的点点头,故事还没讲完。

花家倒台,花家的将士们被褫夺封号爵位,废为庶人。玉华公主仰慕沈拓许久,不忍沈拓因此被连累。皇帝似乎还残留了一丝善意,将花羽贬为了沈拓的侍妾。而沈拓,则接旨一月后迎娶玉华公主。

她昏睡了那么长时间,醒来后府里喜气洋洋,红绸遍布。她面对的,是一碗浓黑的汤药。

“夫人,你有身孕了。”来的老妇人眼底是不掩饰的轻蔑。“算时间,恰好一月。”

他可以庇佑她继续活着,却不能容忍她的过往。

即使,这样不堪的过往是他一手造成的。

“说到底,我不过是太傻了。”她拨弄着忘生的叶子,淡淡道。

她喝了药,扯着唇角在床上翻滚着以减轻心里和身体上的难受。

外面依旧人声嘈杂。皇帝最喜欢的公主下嫁,自然是热闹非凡。棋子和骨肉,到底是不同的。

这一幕,有多讽刺,有多悲凉。

下半夜时,窗外的人声散去,她揪着被子腹痛如绞,压抑至极想放声的哭喊,却不敢哭出声。

沈拓到底没有忘了她,有时回会来看她。

他总是半夜来,有时会带她出去看星星。她倚在他怀里,望着天幕下的星辰,咬紧了双唇。这时,他就轻轻抱住她,温柔地哄着。

“羽儿乖,有什么难受的,就哭出来。哭出来就会好受些。”这时候,他是这世界最美好的男子。

“他总是把自己描画的这样美好,美好到我想忘记曾经所有的疼痛,就这样和他一辈子慢慢走下去。我真的,想用一生爱着他。他是我活下去唯一的一根稻草了。”

“可是,他又何曾对我好过。我这样高傲的女子,他又何曾想饶了我。”

手脚的伤终于痊愈,她再也拿不起刀剑弓弩,其实也无所谓。因为这国家,已经不需要她了。

她的那匹烈马摔伤了公主,促成了她们两人的相见。

“我想知道,你在他心里有多重。”锦衣华服的女子坐在太师椅上,满头珠翠叮当。

“他为你不惜自己性命,为你开罪皇兄,为你筑了偏院不许我见你。”

“可是,你有什么资格呢?”她轻笑,眼里尽是对一枚棋盘里弃子的不屑。

“你已经是个没用的人了。你之所以被留下,不过是他觉得你可怜吧。家人都不在了,又在牢房里。”她顿了顿,眼里带了一点异样的色彩,却没有说下去。然而要说的话,都已懂了。

这一刻,我多想将这个单薄的女孩子抱在怀里,紧紧的抱在怀里。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留下我,也许是可怜吧。可我不想被可怜,我想成为一个有用的人。”花羽低声说着,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力气才抑制住声音里的哽咽,“我没有武功,也丢了权利。我的身体脏了,再不能取悦他。”

“玉华告诉我,他喜欢听《韶华吟》。”

我磨好了药,平整了下衣裳听她继续讲。

《韶华吟》是京城花魁白芷的成名作。曲如天籁,声彻琉璃。

“我便认认真真的学。我的双手已废,却在慢慢学着去弹琴。可是我不知道,他不是喜欢《韶华吟》,他喜欢的是白芷。”

沈拓心里,一直有一个姑娘。那个姑娘的名字,是一味中药,白芷。

后来她知道,那是他的青梅竹马。

他一举成为状元,皇帝将花家嫡女许配给他,他为了仕途应下。花羽性格颇似男儿,他救她于城门,换得花羽倾心以待。但他不喜欢花羽,他喜欢柔弱愿意依附于他的女子。

花家倒台前他全力博得了玉华公主的喜欢。他在官场如鱼得水,平步青云,直至一日同僚邀他去京城最大的青楼一坐,他看到白芷。

那个他自小捧在心尖交上的姑娘,成了风尘女子。

他不敢冲撞公主,不敢向世人宣告他喜欢的是京城花魁。他告诉外人他只是喜欢听《韶华吟》,借此与白芷相见。

玉华以为他喜欢的是那首曲子,引诱花羽去学。让他不要再去青楼。

她学成后,沈拓设计狸猫换太子,将她与白芷掉包,养在深宅不再让玉华见她。

“羽儿,白芷她是个好女孩。她那么清白,她不应该待在青楼这种地方。”送她走的时候,他说。

“羽儿,她和你不一样。我希望你去替她。”

她笑,笑出了眼泪。

“好,我替。我去青楼。我去弹《韶华吟》。”

她成了挂着一张笑容迎来送往的青楼花魁,习惯了接各种客人。习惯了自己是肮脏不堪的人。

只是在一些清明的夜里,她会想起许多年前那个从马上纵身摔下,不顾一切为她挡刀的男子。

他穿着白衣,逆了一身光芒,在狭小肮脏的牢房轻声哄她:“羽儿,沈拓给你一个家。”

这是她活下去的唯一支撑。

后来,她接了一个客人。那个满面戾气,浑身刀疤的男子,她见过。

几年前城郊。她在他的背上狠狠劈下一鞭。

他在夜里平静下来后,挑着她的下巴仔细端详,“你长得真像她。”

“官人说谁?”她调笑。

“三年前,有人出高价让我带人在城郊刺杀他的妻子。”

剧情转折太快,我竟没反应过来。沈拓出钱刺杀花羽?

“这世上怎会有如此渣男!”

我回眸望了下身旁一身红衣的女孩子。阿凉紧握了双拳,一脸愤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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