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去春来，草木萌生。
虽说塞北的春天来得要晚一些，但总算暖和了不少，至少不会再因为偶然踏入冰冷的雪水中而顿生恼意。
难得偷得一日清闲，百里奇与白落儿四人便相约走一趟云中镇市集，权当放松一回，毕竟打造军械一事也不是什么简单的差事。
“小姐，你和奇公子实在太过磨蹭了，哪有半点修灵士的利索？”泥道之上，传来了小雅没大没小的叫嚷，不过因为她声色清脆，倒也不令人生厌。
四人骑马而行，小雅与碧莲遥遥领先，自然看不下白落儿与百里奇那般清闲逍遥、不紧不慢的模样。
“若要快的话，我为何要带上你们？”空旷泥地之上，传来了白落儿珠落玉盘般的回应。
虽说小雅失了主仆的分寸，但白落儿的心情相当不错，就连厉色吓唬一番的情趣也省了。
……
走近了云中镇范围，见着的行人明显多了不少，但看他们面上的神色，一个个或麻布呆板，或垂头丧气哭丧着脸，显然与白落儿等人此刻的心情反差甚大。
对于此事，白落儿虽然早有预料，但亲眼所见之时，还是被莫名地带入了某种凄凉情绪之中。
……
泥路之旁，有一清瘦老者垂首而行，他与路上大多人一般，衣衫破旧，心思颇重。
听到身后马儿的踏步之声，他便习惯性地微微抬头，目光呆滞地望向身后，但当他看清马上之人及他们身上的装束之时，不由微微变色，眸中似泛起了精光。
百里奇等人也正好瞧见了他。
清瘦老者一咬牙，忽就利索地迈开步子，向泥路正中靠近了少许，并大声嚷道：“%￥@##！”
白落儿与百里奇轻轻勒马，满脸不解地互看彼此，而后默契地摇了摇头，再看向清瘦老者。
小雅碧莲二人惊讶之余，也只是略显警惕得望着他，或许是因为她们也沉浸在那种凄意之中，便很自然地选择了什么都不做。
清瘦老者反应过来之后，忙改换口音，以不太地道的赵国口音嚷道：“公子、小姐，赏些银两。”
百里奇与白落儿几人皆不再言语，只是好奇地看着他。
这是百里奇四人第一次被路上之人拦了下来，所以他们就越加稀奇，欲听他能道出什么。
清瘦老者见四人果真停了下来且不见怒色，不由暗喜，强压下畏怯之意后，他便深吸了一口气，又毅然向前迈了一步，恭敬说道：“求公……求小姐赏些银两，让我为家中儿媳治病，我……我愿今生今世与来生来世都做牛做马，以报答小姐之恩。”
或许是见着马上男子面上的冷意甚是吓人，清瘦老者便识趣地转向那天生不凡的惊艳女子，欲求助于她。
福人福相，这天仙下凡的贵家小姐总不至于生了副蛇蝎心肠吧！若真有，也只能认了。
“为儿媳治病？”白落儿面露疑惑，她在外行走也有些时日，总不至于别人说什么她都信。
清瘦老者闻言，再难掩藏面上惊喜之色，忙继续说道：“我是从塞北来的牧民，逃难入了关内，受形势所迫，丢了牛羊，抛下毡帐，只得在这云中镇受冷受饿，甚是凄惨。”
“我从小只知放牧，没了牛羊，便没了谋生之计，”似乎想到了心酸之处，老者说着的同时，在不知不觉之间便带上了哭腔，“我唯一的儿子之前就死于了匈奴骑兵之手，而今家中除了自己之外，便还剩一个四岁孙子和她母亲，就是我的儿媳，我们入了关内后，日日食不果腹，衣难遮体。我自己年纪老迈，已再难养活孙子，唯一能做的便是寄希望于儿媳妇身上，……我不介意儿媳妇如何改嫁，但她总要养活孙子。谁知，……谁知祸不单行，儿媳妇在逃难之中生了重病，久不得愈，我多方求助于人，总没有个结果，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大胆冒犯贵家小姐，拦住几位的去路，望小姐大发慈悲，施舍些银两，让我救下我家儿媳，也好保住那年幼小孙子的性命。”
“求成全！”见白落儿迟迟不做回应，清瘦老者便再次哀求道。
白落儿望向百里奇，似等着他做出回应。
百里奇察觉到了白落儿扫来的目光，便淡淡回道：“他说的是真的，但……”
百里奇终是没有将话说尽。
白落儿追问道：“奇哥哥，但是什么？”
“没什么，落儿你看着办吧！只是莫要将此事太过放在心上，而今这世道，处处都是如此，周济不完。”百里奇再淡淡说道。
百里奇本想建议白落儿快些赶路，只是忽然想到自己若是这般作为的话，或许会让白落儿再生疑问，故而才决定将主动权还给白落儿。
“碧莲，交给你了。”白落儿说道。
既然百里奇也认为老者所言非虚，白落儿自然也不会再有任何怀疑，于是便将此事交给了碧莲。
“驾——”
百里奇等人，继续向前赶路，唯有碧莲稍作停留，拿出少许银两周济那清瘦老者。
……
云中镇离云中山脉不远，因为有李牧大军的震慑，故而在深受战乱波及的情况下，镇中治安还算安稳。
不过安稳并不意味着过得惬意，该饿死的人，还会饿死，该病死的人，还是会病死，路上所见的哀哭之人不多，但总归有的，而麻木之人则处处都是，见的多了，就连自己也在不知不觉间麻木起来。
一行四人，到了后来也不见怎么说话了。
或许只有百里奇知道，他比在场的任何人都习惯这般死寂的感觉。
没错，在这一年里，每日都是如此。
……
云中镇，没有白落儿想象的那般热闹。所谓的集市，不过是几户人家试着将一些贵重之物卖掉，以换取一些生存必需的食粮罢了。
不过事实上，就连这些最基本的需求也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
“碧莲，这段时日我们所用的食粮是从何处寻来的？”白落儿而今才算对战争的残酷有所了解，故而同理之心又多了几分，才想起要问一问小雅碧莲二人是否有难处。
“小姐莫要担心，我们的食材都是军中送来的，不需要我与碧莲犯愁，也不需小姐去挂虑。”小雅抢着说道。
“是的，小姐。”碧莲似乎总是慢半拍。
“奇哥哥，这么多的难民，李将军就没想过应对之策吗？”白落儿面向百里奇，不解问道。
“他应该想过……但是，他应该不会做什么。”百里奇淡然回道。
“战事真的如此焦灼，不容半丝分心吗？”白落儿娥眉微蹙，十分不解。想来今日所见之事给她带来的震撼应该不少。
“我对李牧的了解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他是一个做大事的人，对于一些小事，他可以轻易将之忽略。”百里奇饶有深意的回道。
“这是小事吗？”白落儿不解。
“为了震慑匈奴，专注于一战以换取数十甚或数百年的太平，对他而言，这些或许便是小事，就比如——让他们主动去送死，也应该是小事。”百里奇说着的同时，又稍有出神。
“真的可以这样吗？”白落儿也似有分神，“……退一步说，这应该不是一招好棋，至少不够细腻，我以为，下棋的人，必须要是个细腻的人，就像奇哥哥一般。……奇哥哥，你一定要做那个最为关键的下棋之人，好吗？”
白落儿这一请求显然太过于突兀。
“我来下棋吗？”百里奇面露异色，“我应该是个细腻的人，但我好像缺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
“实力吗？”白落儿浅浅一笑，继续说道，“奇哥哥的实力现在就不输任何人，除此之外，还有我，我，便是奇哥哥的实力，而日后，奇哥哥更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人，绝不容列王诸侯暴虐嗜杀。”
百里奇只能默然不语。
有些事，还是得自己一个人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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