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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寒霜月》第五章 走马上任城中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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鹳雀楼,燕云城中除了艮岳之外最高的楼阁,传闻为前朝北齐开国皇帝修建而成,原楼共七楼之高,毁于战乱。

后被武安王李庭晚修葺一新,并在原有基础上又加盖两楼,站其顶楼之上,可前瞻中条之山秀,可下瞰大河之奔流,巍峨壮观至极。

在燕云城中,观气阁,鹳雀楼,鸾凤楼,被人并称为三大楼阁,观气阁立于王府之中,可观气运;鹳雀楼立于城西侧,为武安王专用宴请之地;而这鸾凤楼则是燕云十六州内最大的红楼青院,胭脂之地,当然也是李少陵经常去的地方了。

今日这鹳雀楼,张灯结彩,九楼高楼层层皆点满烛火,于春日夜晚,宛如一座照亮燕云城的灯塔一般。

武安王宴请的是半月之前新走马上任的,燕云城中牧,文仲。

文仲出身东林世家的边缘家族,其父文正初曾任两广总督,大战之时偏居一隅,天下大定之后又重新被宣仁宗启用。

东林世家,是整个朝堂弹劾李庭晚最起劲的势力了,但是这东林党内也并非铁板一块。

这次文仲被皇帝任命为燕云城牧守,虽然官阶上升了,可文仲心里却是一百八十个不情愿。

过去十余年里,燕云城已经走马观花似的换了八任牧守,最长一个任期不过两年,这八人不是被武安王以各种理由赶出了燕云城,便是被皇帝下旨革职。

可以说现在满朝堂最危险的职位就是燕云城中牧了,以至于这位子已经悬空了五年之久,可是文仲哪里敢抗旨,只好捏着鼻子,临走之前吩咐好家里事,一个家眷未带,哭丧着脸来到了燕云城。

果然来到燕云城已十余天了,文大人连武安王的面都没有见这,前去拜访几次,守门的将士都已王爷身体欠佳为由,连门都不让进。

终于捱到上任的时日,提心吊胆的文仲早早去了衙门,可果然,衙门之中大大小小的官员也是对其爱搭不理,衙门事务竟一律不通知文仲。

这可让文仲急得头发都快白完了,心说要是再过几日,自己还不能接管城中衙门,汴京城里的皇上必定下旨怪罪自己。

可文仲又能怎么办,总不能和武安王撕破脸皮吧,只得整日待在上任的牧守府里唉声叹气。

这天白天,就在文仲一筹莫展之际,突然门外停了一队甲胃,一个高大将军着铁甲入内,将一封请帖送入到了文大人手中。

文仲犹豫之下拆开一看,脸色仍然阴晴不定,吩咐好仆人拿出自己从京城带出来的翡翠白菜玉,自己又沐浴熏香,装束完毕,在傍晚之时,带着仆从早早的出了门。

燕云城城中道路是按战时指标所建,道路宽广,但街上仍是毂击肩摩,车水马龙。

看着街上的热闹景象,这位新上任的城中牧在马车里暗自惊叹,人人只说这燕云城气候宜人,为塞上小江南,倒还真未料想到,这燕云地带竟能如此繁华,人丁兴旺。

行至鹳雀楼,车停楼外,文仲仅带了一名随身老仆,提着一尺见方的金丝楠木盒,在一个将士的带领下小心翼翼的登上了七楼。

此时的七楼大堂之中,已坐满了人,文仲环顾之下,都是城中的各大官员,其中居首位者,自然就是武安王李庭晚了。

文仲屏着一口气,走到了武安王之前,按照朝中的礼仪,朝着李庭晚行了两拜大礼。

哪知李庭晚竟连头也没回,反倒是轻声地咳嗽了一声。

这没来由的一声咳嗽,却把文仲的腿都吓软了,联想起武安王在外的各种恶名,这位年逾六十,朝中有名的大儒士,哪里还记得起什么儒士气节,文士风雅,扑通就要跪下。

但却被一双大手托起。

文仲疑惑的抬头,见武安王此时面中带笑地说道。

“诶,文大人这是干什么,本王可担不起这样的大礼,快快请起,这满桌山珍可都要走了味了,文大人还是赶快入座吧。”

文仲战战兢兢的站了起来,又作了一个长揖,才坐上椅子,满头黄豆大小的汗珠便顺着官帽淌了下来。

但文仲却是连举手擦汗都不敢擦。

文仲心里苦的好像一颗黄莲,人人都说他李庭晚是个只知道带兵打仗的粗人,可今日一见,这位威名与恶名同样远扬的武安王,哪里是那么简单的,方才的这一手降人,未免也太过厉害了些。

从二品的牧守,在这位强势的超品亲王面前,就好似一个笑话,像是鱼肉在人家的砧板之上,人家要把你切成条就切成条,要斩成块就斩成块,你连死法都没得挑选。

没有人会以为李庭晚不敢,他便真干过这样的事情,建安五年有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官员,手里攥着皇旨来到了武安王府,自诩皇权特许,竟然敢对李庭晚颐指气使。

结果当场被李庭晚大袖一挥,推出府门外,斩了个狗头落地,随后李庭晚亲书一封谢罪折,送进了汴京城,结果呢?英宗能说什么,没脑子的人,死了还不是白死了。

饭中,李庭晚轻描淡写的问了一句。

“文大人近日在本王的燕云城中休息的尚好?”

轻声细语的一句,可入了文仲耳朵可是犹如屠夫磨刀之声。

屠夫?这个词才当不上李庭晚,他应当是古之恶来,最会屠人。

“下官休息的甚好,劳烦王爷费心了。”

“哦?”李庭晚夹了一筷子涮羊肉,继续说道。

“你放心,在这鹳雀楼里绝不会有隔墙之耳,所以文大人你还是把那些个文儒脾气收一收吧,我李庭晚这些年带兵带惯了,可不喜欢说话拐弯抹角的。”

略微停顿一下,李庭晚看了文仲一眼,目光不变,仿佛在说一件寻常小事一样,继续说道。

“当年藩王之乱,你在两广任职写给叛将的折子,在我王府的艮岳楼里可是堆得像小人一样高,要不要本王帮文大人回忆一下?”

文仲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如丧考屁,心想最怕的还是来了。

当初李庭晚带着他的四十余万精兵,从南打到北,从东杀到西,将那些拥兵自立的封疆大吏一个个全砍了脑袋,但杀了一个封疆大吏,他底下的文官又该如何处理呢?

诸暮归替他出了一条计谋,凡是弃暗投明者,不但不追究,反而替他们向朝廷隐瞒了几乎所有的叛乱事实。

但是诸暮归当真是要李庭晚当个老好人?当然不是,每到一处,李庭晚都暗地里将此处所有的密折,密信一律运回燕州。

都说文人相轻,但文人亦会相拥。当今的大族,世家,就如一张大网一般,蛛丝联络,你牵着我我牵着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诸暮归就是要让普天之下几乎一半的朝臣都欠着李庭晚一份恩情,都惧怕李庭晚会把当初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全给抖搂在太和殿上。

他文仲当年便是在两广之地,暗自帮助了时任两广总督。

此时他的嘴里是有苦说不出,心里更是难受的像吃了耗子药一般,他在哀叹,为什么朝堂之上那么多的文臣武臣,偏偏会是他被推上了这个烫屁股的位子,夹在了当今圣上与武安王的中间。

得罪了皇上,或许得一个办事不利的罪过,被革去顶上花翎,可是如果得罪了眼前的这尊大佛,自己这一支就真的死无葬身之地了。

文仲不再言语,只是苦命的点头。

对于文仲的表现,武安王还算满意,淡淡道。

“这燕云城气候可不似的关外白山黑水之地,正是文大人颐养的好地方,本王近来也不想折腾了,文大人要是明事理,便就在燕云城里安心养老,四五年之后再被调回京城,当个一品大员,岂不美哉?”

在一旁的世子殿下,依旧没心思动面前这满桌的美味,只是无聊的打量着自己的无良老爹和他身旁这个哭丧着脸的小老头。

李少陵眼见自己的大痞子老爹,耍起流氓来愈加的炉火纯青,就想捂着嘴笑。

或许朝堂之事,真流氓远远比假好人来的痛快,李少陵瞎琢磨到,此刻他只知道。

这位新上任的城中牧,再一次的被自己老爹牢牢吃定了,至于他能够在这燕北待多久,一年两年还是四年五年,就看他的左右逢源做的有多出类拔萃了。

既能哄得圣上开心,又能让武安王事事如意,可真是个技术活。

把酒盏推了个干净,李少陵走出了鹳雀楼,自己一人牵着马,手里提着满满一盒酒菜漫步在燕云城的夜色之中,并非漫无目的,他要去见一个人。

前任郎中令的儿子,王之涣,一个从小就与年穿开裆裤,吃一块糕点长大的发小,呸,什么发小,是都想当对方长辈的表面兄弟罢了。

燕云城,又名燕州,武安城。气候分明,冬日里有鹅毛大雪,满城尽披银装,似裹上了一件大狐裘。春日里则是千树万花迎春开,万紫千红的,端的不像个北域州府。

燕州城各处烟柳画桥,参差百万人家,屋舍绕云沙。

李庭晚骑着骏马拐过了三条石板街后,终于在一处不甚大的院子前停下了脚步。

“铛铛铛,乳瓜!乳瓜!快开门!”

约摸七八岁时,几个小孩在一起吃乳瓜,结果王之涣贪嘴惹得最后上吐下泻,这让李少陵足足大笑了好几天,从此以后便给他取了个小名叫乳瓜,王之涣义正言辞的抗议了十几年,但都没用。

世子殿下敲门从不管你在干什么,照最大力气砸门便是。

王之涣十余岁时,父母皆是撒手人寰,王之涣又不肯应李少陵的要求一同搬到王府里去,只在外面独自居住,他酷爱读书,每日皆以圣贤诗经为伴。

李少陵才砸了没两声,院里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一声夹杂着浓浓笑意的怪罪声响起来。

“来啦,来啦,我的大世子殿下你可轻点,这院门都被你砸坏几副了。”

进了院子,李少陵将灵骓绑到旁边,大大咧咧的坐在院子里的竹凳之上,瞥了一眼桌子上堆积如小山的圣贤书,道。

“砸碎了才好,直到你买不起院门,不就乖乖搬到本世子的院里去了,到时我在给你安排两个娇滴滴的通房丫头,白天服侍你起居,晚上给你暖被窝,多他娘的惬意风流。”

王之涣没好气的回道。

“上回你在鸾凤楼把我灌醉了,给我找了一个伶倌儿,害得我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腿都软了,还两个丫头?算了,我可消受不起,大世子殿下您还是自己留着吧。”

“瞧你,你知道那个伶倌的雏苞本世子花了多少钱才买下来的吗,你还挑三拣四。”

“这满桌的圣贤经还收不收了,不收我斟酒的时候弄花了可别怨我。”

李少陵提起了手中的食盒和一大壶酒,朝着王之涣晃了几晃。

果然,王之涣见到有酒,眼睛随即一亮,立马收拾起桌子来,那执行力,李少陵始终觉得这小子是个酒鬼投胎,李少陵是为了风月,为了美景,为了姑娘而喝酒,可这小子,单纯的为了喝酒而喝酒。

“我就奇了怪了,怎么咱燕北的文士都这么嗜酒呢,大到我师傅,千古一士,小到你王之涣,本世子的御前书童,怎么都是有酒能把手中诗经丢掉的主呢,真他娘的奇怪。”

王之涣才不管他李少陵的一张唠叨嘴,赶紧倒了一杯酒,灌进肚里,对李少陵的说词不置可否。

李少陵也灌了一杯,接着话痨道。

“之涣,你要是想要做什么官,直接告诉我就好了,我让我那老爹直接向朝廷奏表,三品大员以下,全天下的官职随你挑选。”

王之涣憨笑着,又贪饮了一杯道。

“我还是想自己去一趟汴京,看一看科举是什么样的。”

“你个榆木脑袋,本世子怎么就认识了你这么个没有野心的家伙呢,真是怕了你了,给你给你,你找了老鼻子时间的《南华经》,前些日我让书童从府里找到的,送你了,赶紧拿去拿去。”

“嗯?!真的是南华经?!不行不行,我得自饮三杯来感谢你,我的大世子。”

“滚滚滚,拿了本世子的好处,还借口喝本世子的酒,真他娘的奸诈。”

“嘿嘿。”

酒过一旬。

王之涣指着杯中酒对李少陵说道。

“你还是爱喝桑落。”

“谁知道呢,其他酒也润喉,可就感觉这桑落更对我的肠胃,天知道怎么回事,可能是随了我那便宜老爹了吧。”

从小长到大的玩伴哪里有那么多的客套话语,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肚子里打着什么花花肠子了,哈哈哈,把那花魁屁股摸,举杯同销万古愁。

李少陵有了些醉意,为王之涣斟完一杯酒,大着舌头说道。

“他日我若侥幸活了下来,也需要像我老爹那样马上打天下,你说你手拿两卷圣贤书,怎么帮我打。”

“倘若真到那时,我替你拿剑。”

“此话当真?”

“骗你是小狗。”

“哈哈哈。”

又是半壶老酒进肚,醉意顷刻涌上眉头。

“少陵,龄渊到底去哪了?”

“谁知道呢,这么多年了,我那王八蛋老爹始终不告诉我,他娘的要不是我老爹跟我保证龄渊还活得好好的,我都怀疑是不是被我老爹给弄死了。”

“竟然连你的眼线都打探不到龄渊在哪吗?”

“算了吧,我的那点眼线在我爹眼里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普天之下,我爹不想让我知道的东西,我绝对知道不了。”

王之涣不置可否,又道。

“龄渊他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有抱负的。”

“什么抱负不抱负,我不懂。”

王之涣没在接话茬。

李少陵又恨恨骂了一声,喃喃道。

“都多少年了,老子院子外面墙根底下埋着的半壶老酒都快捂馊了,真他娘的气人。”

借着酒意,将回忆拉回十二岁那年,三个年龄相仿的孩童,在个子最小的李少陵带领下,从他爹的库房里偷出了一瓶二十年陈酿,桑落老酒。

这一喝,便是半个晌午过去了,喝了一半,三个小人儿皆是酩酊大醉,被武安王发现后,边气边笑的惩罚了一顿。

那年秋后,龄渊便要被武安王送走了,谁都不知道他将去向哪里。

同样是在一个午后,李少陵和王之涣为他送行,他们约定着等他回来,再喝这半壶老酒。

三个半大的人拉着钩说,君子之约,与天同休。

这一等,便是六年的光景。

如今,半壶老酒犹在,每逢季节更替,雷雨交加,世子殿下都要去院子里看看,生怕被什么活物馋嘴给偷喝了去。

还有两年,李少陵就要及冠了,就快一命呜呼喽。

谁都清楚,谁都在装糊涂。

龄渊,复姓司马。

喝到深夜,李少陵红着脸庞忽然幽幽道。

“之涣,我好像有了心上人了……”

王之涣大着舌头。“是吗?是王府里的哪头肥母猪……”

“吃本世子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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