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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剑寒霜月》第八章 千古谋定一壶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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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雨初晴,府中百花齐放,引来凤蝶无数。

艮岳之上的第二峰,峰上有个花园,栽满了兔牙红,园上有副李庭晚亲手题上去的一行诗。

千朵万朵压枝头,满架兔牙点星城。

李少陵起初看见了,总在心里坏笑,他笑自己带兵打仗的老爹居然也学起了文人雅士的那套风雅,兴许是老师写的,自己老爹拿三壶好酒换来的呢。

天知道行伍出身,戎马半生的李庭晚为什么不喜欢雍容华贵的牡丹,俏丽清雅的海棠,异香扑鼻的山桂花。

却偏偏独独钟爱这貌不清奇,香不四溢的兔牙红,李少陵曾经问过自己老爹好多次,但每次李庭晚都是语焉不详,至此,李少陵没明白过自己这个老爹,他自己想来也是明白不了了。

每到三四月时,武安王府里盛开的兔牙红便多过了夜晚天上的繁星,用李少陵老师的话来说就是,天上有一挂银河跃九州,武安王府里则是千星万点满城红。

李少陵的老师,便是有着千古一士之称的,燕北大脑,诸暮归。

对于这番奇景,李少陵也是推崇至极,每到一处花楼里,便对新来的花魁说,我家有十里莺花海,堪称人间最美,姑娘可否想看看?

最美到底有多美?

花魁问过李少陵,李少陵也问过自己。

……

石桌上有一壶老酒,唤作桑落酒,乃江南老酒,燕北新酿,色比凉浆犹嫩,香同甘露永春。

燕北本无桑落酒,是武安王李庭晚从江淮起兵一路带过来的,如今的四十万燕北军中,至少还有十余万是江淮老人,李庭晚和他们一样,尽管尝试着喝了十几年燕北的酒,可就是喝不习惯,他们还在惦记着江淮的桑落酒,颜色有些青黑,有些浑浊,却是那么的和贴自己的肠胃。

于是封邑的第二年,武安王李庭晚便派了人委以重金去了趟江淮,带回了桑落酒的炙酒工艺,这么些年过去,燕北的桑葚长的愈发水灵,燕北的桑落酒或许由于水土的原因,或多或少有些变化,但总有种东西是变不了的,反倒时间愈久愈加浓厚。

桌旁有两人,只知碰杯痛饮,不顾花儿开的正红。

“伯禽,你少喝一些,你那身子又拿不起刀剑,喝这么多酒干嘛,我可不希望我儿子将来没人管束。”

开口说话,声如洪钟的正是武安王,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位消瘦文士。

文士身着银丝边青衣束,头戴五梁横脊冠,淡然时若文曲星下凡,怡然自得;对饮时又似刘伶转世,放荡不羁,一举一动间,尽显才子气华。

这个世上,能被李庭晚直呼为伯禽的自然只有,诸暮归,字伯禽。

喝的开心了,诸暮归的须发不知不觉散开,飘散于背后,此时再举杯邀李庭晚,邀繁花锦簇,邀春日三月,邀这盛世多年,书生气稍减,张狂更胜。

纵横了天下这么多年,天下阳谋尽出一家,尽管是书生,但又怎会不张狂,张狂又如何?

……

古来第一大谋士,诸暮归,此时此刻在武安王的面前倒更又像个丝毫不拘谨的酒中无赖。

“你少来,又骗我少喝。”

正喝着,李庭晚忽然问道。

“还有多长时间?”

“不到两年了。”

武安王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

“你说这么多年,我们图个什么?”

诸暮归往嘴里丢了一粒花生米,随口道。

“图天下大业?那可真是唬人的。”

“说到底,我图儿女安定,你啊,就图那一口气。”

“你不图那皇恩浩荡了?”

“青梧走后,便没想过了。”提到已故的王妃,绕是从死人堆爬出来的李庭晚,端着酒杯的手也是有些微抖。

诸暮归自知提起了不该提的话,自罚三杯。

在世人面前用计如神的诸暮归,唯有在相处了十几年的老朋友李庭晚面前,才更像个贪酒后也会闲语的凡人。

神当的久了,也会累的。

诸暮归又自斟了一杯桑落酒,瞥了一眼四周,懒懒道。

“昨天夜里又有人来过艮岳了?”

李庭晚点了点头,开口道。

“尚书令虞知章的千金,成功摘得了明珠,求我救下她的父亲。”

诸暮归声音微微一凝。

“哦?就是传言中那个惊鸿一面,就扰乱了半个京城的虞千亭?”

李庭晚眯着眼看着这个大谋士,惊讶的反问道。

“你也知道?”

诸暮归一伸手,露出清瘦的右手来,自豪道。

“算无遗策。”

李庭晚爽朗一笑,自然知道这是玩笑话,继续说道。

“此女一身武功着实了得,小小年纪已是二品高手,其中轻功尤为惊人,容貌也确实不负外界所传,堪当惊艳二字。”

诸暮归问道。

“你怎么没让她去西夏?”

“我想着至少得给少陵留一个超一流的侍卫,要不然我不放心。”

诸暮归望着李庭晚,轻笑一声打趣道。

“这些年,这么多人摘得了阁上明珠,你挑来挑去,才挑中此女做侍卫,你到底是在给少陵挑侍卫呢,还是在挑儿媳妇?”

闻言,李庭晚开怀道:“少陵那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好看的女子之外,谁还能一天十二个时辰的不离他身。”

这话如果让李少陵听见,估计会感动的热泪盈眶。

忽有花香袭来,艮岳之上两三只鸟儿叽喳。

诸暮归给对面的李庭晚倒上了酒。

“对了,你终于肯让少陵出去走走了?”

“嗯,后天一早就出发。”李庭晚瞥了一眼贪饮的诸暮归。

诸暮归趁着李庭晚说话之际,又是畅饮了几杯。

春风拂面,酒意更浓。

忽然李庭晚凝重了一些,说道。

“你说陵儿以后会走哪条路?”

诸暮归摇了摇头,也放下酒杯,皱着眉头严肃道。

“要我说,少陵会走上你的老道,只不过会比你来的干脆,陵儿的性格里更多洒脱,他才不会顾及那么多,看不顺眼,便上前一顿乱砍便是,这样的性格要放到你我那个时候可能要出大乱子,但如今那些旧情我们这些老家伙都给他还完了,陵儿倒可以放手去做了。”

“还完旧情?可还没有呢,伯禽,这两年我一闭上眼睛,当年那些人的眼神就浮现在了我的脑海里,我亲手杀了那么多人,见过的死人比活人都多,可唯独他们临死前的眼神我是真的忘不掉,咱们这辈子或许是还不完了。”

诸暮归没在说话,默默的朝地上撒了一杯酒,算是敬那些地下亡魂了。

这位纵横天下的大将军,忽然又说到,神情不再像个不可一世的王爷,反倒像个寻常老人。

“此生只愿在看到两件事情,第一是我燕北数百万民众安居乐业,第二则是少陵娶了妻子,生了个儿子。”

诸暮归拿起酒杯,碰了碰李庭晚的酒杯,肯定道。

“慢慢等吧,会看见的。”

一壶接一壶的老酒,一幕接一幕的旧景,一个接一个的老人,全都做了古,有道是,活人总比死人累。

“伯禽,你什么时候去北辽?”

“得在你之后了。”

“不去不行?”

诸暮归苦笑着摇了摇头。

李庭晚不在多说,只是把酒倒的更满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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