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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驼铃》第十二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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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年,我们市场已经拓展到了北方城市。正月十五刚过,应区域总代邀请,我去了该地考察市场。

吃过午饭,推辞了代理的各种周到安排,我想一个人在这个城市逛逛。

北方的冬天冷的出奇,走在大街上,你总会不自觉地拽着衣服将自己的使劲地裹了再裹,

恨不能将衣服扯成两层,把整个人都裹了进去。仿佛这样裹裹衣服会变的更厚一些更暖一些一样。我不停地后悔自己没能多带些衣服过来。

今天是周六,大街上格外热闹,好像都是出来“逛街”的。相对于南方来说,这儿的年似乎走得慢了许多,大街小巷里依旧弥漫着浓浓的年味,可在我的印象中,年仿佛已过去很久了。

我被熙熙攘攘的人群裹挟着。各种欢乐、喜悦的声音在四周萦绕着,不断地充斥着我的耳朵,不经意间令我对这个陌生的城市又多了一份孤独与神秘。我想停下来,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四下环顾后,发现在街的尽头好像有家咖啡馆,我拨开人群,抽身走到街边,沿着临街店铺门口往前走,两边的人流松散了许多。这条街的两边多半都是些全国各地的餐饮店、特色小吃店等。我没有多少心思光顾这些店铺,低着头,只顾往前走着。

“潘姐,五号桌收拾一下。”一个纯粹的北方女声,高亢、嘹亮地喊道。我下意识地停住了脚步。这声“潘姐”瞬间撞开了我记忆的大门,我循声往里看去,一个身形胖硕的女人正背对门口,看背影约莫五十多岁吧,一手拿着铁盆,一手挥动着抹布,将餐桌上客人留下的残羹冷炙一点点地、小心翼翼收拾进盆里,动作娴熟、仔细,只是还不够迅速,许是由于太胖年纪又大的缘故吧。我不禁心里一惊,这个背景我仿佛认识,但比记忆中佝偻许多。

我下意识地走了进去,劲直向五号桌走去。

“欢迎光临,美女想吃点什么?”嘹亮、高亢的女声立刻热情地响起,瞬间让你觉得你饿了。“稍等。”我冲她笑笑,我想她应该就是老板娘,她有着十分的热情与敬业精神。

被叫做“潘姐”那位头也没抬,在抹着桌子上最后一层水雾。我转过她的身后,站到了她的面前,“你好——”她机械地抬起头看着我,一句“你好”礼貌性十足,只是不掺杂任何感情。“你——”她顿时僵在哪儿,抹到一半的手停留在桌子中间不动了,食指和中指微微地颤抖了几下,腰佝偻着。她看着我,目光中满是惊恐。

“潘姐——”我轻轻地呼唤了一声,我保证我当时是微笑的,十分友好地微笑。似乎是这一声呼唤让她瞬间清醒过来,她惊慌地向老板娘看了一眼,脚尖向门口的方向挪动了几下。

“潘姐,你别怕,我不是特意来寻你的,只是碰巧了而已。不过既然碰见了,我想请你坐坐,你必须得跟我坐坐!”我依旧笑着,小声地说,这声音只有她跟我能听得见。

“木——木兰,对不起——对不起——”她紧张的语无伦次,像是在跟我道谢,却不停地偷眼看着吧台里的老板娘。

老板娘也看出这边的异样,一直看着我们,看样子是要打算走过来吧。

“老板娘您好!我跟这位潘姐是旧识,多年不见,没想到今在您这儿遇见,想跟您讨个人情,耽误她一会跟她叙叙旧,好不好?”我一手拉着潘月雪的衣角,一边大声地跟吧台里的女人说。

“哎哟——美女,你瞧我这么多客人,人手都忙不过来啊,这怎么办呢?”

早已过了饭点了,店里的客人算上我,一只手就能数的过来,我会意一笑,说:“老板娘,我也是客人呐,我会点餐,点两人份的餐!”

“好嘞!小吴啊,帮忙把潘姐的手里的活接一下,潘姐见个亲戚!”老板娘高兴地冲后厨喊着。

我紧紧地抓着潘月雪地胳膊,把她拽到了店里最僻静的角落里坐了下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对不起你们俩——我不是故意的,我也逼不得已。”她低着头,不停地说着。

“潘姐啊,你能告诉我什么是故意吗?”我一边给她斟茶,一边问。“逃跑这几年你过得好吗?”

“我的样子你也看到了。”她苦笑着说,端起跟前的杯子,虽然形容衰老,但举手投足间依稀能辨认出曾经的养尊处优。

“木兰,我对不起你和苏芒,我无法弥补我的过错。”她看着我,我看着她的眼睛,没有了刚才的惊恐,倒是多了些诚恳与无奈。一个辉煌了半生的女人,此刻不禁让我心生怜悯

“潘姐,能跟我说说你当时为什么会选择我们俩骗?按照你当时的财力,我们根本入不了你的法眼啊?”

她又低下了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说“你们俩年轻,涉世不深,关键还是看你们俩忠厚——老实——”

“靠!忠厚老实也是错!”我无法遏制住此时心中的怒火,猛地拍了一把桌子,高声怒吼道,店里的人都望着我这里。

她把头又往下埋了一点,双肩也跟着往下垂了许多。

“潘月雪,你也许想不到我今天为什么出现在这里,而且还碰见了你。佛家讲因果报应,我信,我非常信!我们今天的见面就是很好的证明。我告诉你,被你坑了之后,我们不但没有垮掉,而且发展的更好,现在我们的专卖店已经开到这儿了,也就是说今后你只要踩在中国这片土地上,我们就还会经常见面的。

你活了大半辈子也许都没活明白人为什么活着,人活着尊严比钱更重要!钱固然重要,但要取之有道,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人一定会遭受报应的。你有家不能回,有亲不能认,你活得快活吗?我想今天就是你把骗所有人的钱都还了也换不回别人的原谅与尊重!”

她的肩头不停地抖动着,她的头埋的很深,我看不见她的脸,我想她一定在哭吧,如果哭了就好了,至少她存留了羞耻感。

菜还未上齐,我就叫了老板娘买单,桌上的饭菜一筷子也没动过。

市场调研完毕,周日晚上,我便飞回了杭州,苏芒早早就电话给我,说她在家里做了一桌好菜等我,给我接风洗尘。

“猜猜我这次出差在北方碰见谁了?”

“初恋情人?不会这么巧吧?”

“比这还巧,你不可能想到。你也认识,我想你这辈子都不会忘记她。”

“潘月雪?”苏芒说。我一怔,笑着说:“这也能猜到?”

“我俩都认识,还能让我记一辈子的,估计也只有她了吧。我们俩到目前为止还没有共同的情敌,除了她——不过她不能叫情敌,叫仇人?好像也不太合适,就叫‘熟悉的陌生人’吧——这个名字不错。”苏芒淡然地说。

“这几年我们都忘记了提起她,再见到她你会怎么样?”我问。

“骂她一顿?打她一顿?不过好像都没有什么必要了,想必她现在日子肯定不好过。她在做什么?”

“在一家小饭馆里打杂。”我说。

苏芒抬眼看着我,有些惊讶,摇摇头,轻轻地叹了口气:“唉——曾经多么风光的一个女人,风光的令你我匍匐仰望。终究还是对金钱的欲望太强了。做生意也好,当官也罢,无欲则刚!不过她这样的结局也挺好,每天睁开眼就能看见自己的未来,多好啊。”

“睁开眼就能看见未来?切!活成这样人生也就没有指望喽!我原以为你听到她的名字至少会狠狠地咒骂一顿呢,没想到你这么释怀。”

“难道你把她打了一顿?”

“那倒没有,不过我狠狠地数落了她一顿。本来也没想着骂她,我问她当年为什么选择我们俩坑,你猜她怎么说?她竟然说我们俩忠厚、老实,那不就明摆说我俩傻嘛,就是傻的不透气的那种,我气坏了。”回想起潘月雪说的表情,我还是有些生气。

苏芒却“哈哈哈”地笑了起来,说:“她没说错啊,我们那时候就是傻乎乎的,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连汗毛孔里都渗透着傻气,人家说我们忠厚老实已经很客气了。再说了,有多少人年轻时没傻过呢?只不过后来都被岁月慢慢地打造精明了而已。没有当年的那股傻劲估计也没有我们俩的今天。”

苏芒笑个没完没了,连我那刚刚泛起的怒气如一团烟一样也渐渐消散了,连同潘月雪的影子一起……在这个名利场里,大家见惯了左右逢源、刁钻捉狭,我们仿佛是那山涧里里淌出的一股清流,清澈见底,我们仰望着江河湖海的波澜壮阔与一望无垠,我们使劲地奔向它们的怀抱,不知不觉中,我们也成了他们。

我们俩相互揭露着往年的傻事,一边吃着,一边笑着,有滋、有味……

“对了,苏芒,刚才我叫你猜我遇到谁,你说初恋情人。你有情人吗?我知道你曾经有,我猜的,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待哪一天自己说。”

“好啊,你下去买两瓶啤酒上来我再告诉你。”

“好勒!”我打电话叫楼下小卖部送了一箱啤酒上来。我开了一瓶给她,又开了一瓶给自己,她默不作声地靠在沙发,目光迷离地看着前方,似乎是在看电视,手里的酒一口一口地往嘴里送着,约莫喝了半瓶,她终于开了口:“我爱过一个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爱的我也不知道,不过他离开我已经快14年了,这14年里我不知道他去哪了——”说着她又猛灌了一大口酒。

“是你手上那枚戒指的吗?”我指着她手上那枚宽宽的银戒指问。那枚戒指在我认识苏芒的时候她就戴在左手的无名指上,像母亲做针线活戴的顶针一般,只是它的面略微拱起,确实是个戒指。

苏芒抬起手,看看,一脸苦笑地点点头。

“离开了是什么意思?分手了还是死了?”我问。

她摇摇头,停了一会,她又若有所思地说:“不知道,如果死了也许还好过些吧,我们应该算是分手吧——他叫杜峰,已经十几年杳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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