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话也变得冷冽。

被窝里的“嗒、嗒、嗒”，此刻凝聚了徐婉林所有的紧张与精力，凌晨两三点，她硬是因为这丝紧张，毫无倦态。

“只有母亲……那，你父亲呢？”

“哈哈，老师果然会问。其实，我父亲很早前就去世了，得了病，也没办法。不过我妈很厉害，并没有感觉缺什么就是。”

“唔，抱歉……”

“没什么，倒是……老师，为什么你们每个人听完这件事，都要说一声抱歉，让我觉得好奇怪，又不怪你们任何人。”

“因为心疼吧，意识到比你多拥有了那样一件重要的东西……变得很惶恐和不知所措，也有点敬佩。”

“老师会敬佩我？”

“嗯。”

“谢谢！”

……

悠长与暖心的短信记录，交换在这一声声敲击屏幕的声音里。

平等，互爱，真诚，挚然……徐婉林过去曾无比期待这样的师生感情，直到她发现大学里根本不存在这样纯粹的关系。但这一刻，她过去有多期待，此时她就有多恶心、多痛苦、多憎恨。

她好恶心自己。

对方可是在用一颗坦诚的心面对她啊，而自己呢？却在偷偷套话、偷偷搜集证据，满足自己那些好奇心和恐惧感。

对，恐惧，就是那丝自己的的确确感受到，又由衷恶心的恐惧。徐婉林发现自己从老师的角度很喜欢小草，但从一个成年人的理性角度，假如确认江小草是危险的“超能力者”，她必须毫不犹豫地搜集证据、暗中上报、直到国家解决这个隐患——这样理论上她才安全。

她好希望好希望对方不是超能力者，但隐隐地，她又知道自己心中有某个肮脏的地方，希望对方是……她也搞不懂自己了，自我厌恶和支撑厌恶行为的恐惧交战，几乎令她大脑分裂，她唯有本能地，把原本决策做下去，在看似温馨的聊天里，悄悄抛出，暗含深意的提问……

“对了，小草……关于未知事物恐惧症……你真的，从很久以前，就没碰过新的东西？”

“嗯，不过也不可能彻底不碰，只是尽量不接触未曾接触的，减少触发‘灾难’的可能性。其实习惯了也没什么，无非是不能听新的歌、用新的手机、玩新的游戏、认识新的朋友……也不能跟喜欢的女孩告白、不能吃看上去很好吃的食物、不能旅游、不能去看新来的美女，不能和陌生人欢笑……”

“有必要做到这样么，为大家牺牲到这种地步？”

“哈？老师你误会了，为大家什么的，我可从未想过，其实就算做了服务大家的事，根源也是为了得到喜爱和关注……我很自私的，我牺牲那些，只是因为，我拥有的本就不多啊，不想再失去任何东西。”

“母亲么？”

“……嗯。”

“那你之后有没有触发过其他的超能力？”

“有过，很多，但都没什么用，比如抱着猫会令猫小便，还比如……对四十五吨以上的异性拥有超常吸引力……那头蓝鲸想起来就毛骨悚然，我第一次被雌性追，神tm差点坐飞机没逃掉。”

“……你以后大概可以当个捕鲸少年。”

徐婉林脑海中忍不住蹦出一个和母鲸相爱相杀的阳光大男孩，差点扑哧笑出声，但笑意过去，她忽然意识到了，隐藏在其中的，那丝深沉的无奈和绝望。

“你怎么不说我以后是海鲸王的男人？老师你就别挖苦我了，我已经好可怜的。我喜欢的女孩子，从初中到现在都快第七年了，还不敢搭第一句话。”

江小草很快发过来回信，他并未不高兴，只是有点被揶揄后的不爽，徐婉林想，他现在一定在撇嘴吧？他作这幅样子的话，还有点可爱……假如，假如，自己把这样的他，送进地狱……

心突然微微抽痛。

嗒嗒嗒，徐婉林顾不得冒失，忍不住，打出她心底最想问的：

“小草，过去有人发现过你的超能力么？你都是怎样处理的？有没有做过分的事？告诉我。”

输完徐婉林一鼓作气点发送，点完，她有点不敢看。江小草那头沉默了许久，越沉默。徐婉林心里越是感到寒冷，直到徐婉林快要冷到哆嗦的时候，江小草回：

“其实没做什么。”

“我很谨慎，之前几乎不会露馅，仅有几例，都用一些极端方式处理了……大概就是，让对方失忆。”

略有些恐怖的言论……徐婉林心微凉，她几乎认定，那就是自己的结局了。失忆啊，也不是不能接受，当然理性点，应该全力自保才对。

可若是，自保要搭上这个年轻人的未来呢？

……她才不要。

无论怎么，至少师生一次，对方真挚了，而自己利用那丝真挚了，那理所应当，自己要用某种方式去回报那份师生情谊，去赎罪。

“话说……你对失忆的友人会怎样对待……”

徐婉林半开玩笑半凄凉地问了这句话。

“好好照顾呗。”

江小草秒回。

“哦……”

徐婉林心说改天给你列个《徐婉林饲养注意事项》去，自己在这没亲没故的，怕是到时候失忆，还真得你个罪魁祸首负责任。

而另一头，江小草也隐约感觉到一丝丝怪异……不过他也弄不清这丝怪异感来自于何。他本能打字问：

“怎么了？老师。”

徐婉林那边不回许久，江小草并不知道的是，此刻徐婉林正在无限纠结要不要坦白……她很混乱，坦白吧，自己说不定得被这真超能力者玩失忆；要不坦白吧……害他自己肯定是下不了手，要是瞒他，看到他一副越来越相信越来越期待的样子……自己心口疼。

毕竟长痛不如短痛，早死早超生，早点断了希望，也好早点接受绝望，呼呼呼……

正当徐婉林逐渐偏向于“坦白”的时刻，突然，“嘟——”，江小草发来一条消息，徐婉林一看，愣了愣，心头一火，乃至于心底暂时都无暇管江小草……至于是真的无暇管，还是刻意逃避，那就只有徐婉林本人知道了。

江小草发的正是：

“老师老师，木马好像刚下班诶，她做任务一直做到这么晚么？我以后是不是也要这么拼啊？话说，超能力战士享受5x8工作制和五险一金么？”

至于令徐婉林愤怒的：

木马明明答应好好地不打工太晚，结果又私自任性，这样怎么学习呢？肯定是为了找那个劳什子“gants”攒钱，可恶，那个烦人的“理想”……那个烦人的“gants”，有那么重要么？

等等……

徐婉林突然灵光一闪。

娘希匹，超能力英雄“gants”——超能力者；江小草——超能力者；“gants”——木马小时候见过；江小草——木马儿时好姬友；“gants”——巨中二；江小草——更中二。

徐婉林突然有个贼姬儿恐怖的猜测。

“你认识gants么？”

她沉重地，颤抖地，给江小草发过去一句。

良久。

“嘟——”

江小草：“认识啊。”

“我就是。”

啪。

刹那间，被窝里的大龄幼女，嘴巴o着，然后手机失手坠落，重重砸到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