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沙德莱斯山脉的主峰，格雷斯注视着艾尔利克森林的边缘，莫诺黎司的新边境。

展现在他面前的，是一副令人敬畏的非凡壮景。

此时正是清晨，浓雾覆盖着山脉的每一个角落，青翠的树冠和浅褐的岩峰隐匿其中，若隐若现。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各座山峰之间还有精灵撤退时留下的的遗迹，曾经为了能在崎岖的山脉间自由通行，晨星女王下令让安达索克学院的元老们驱使着数十米高的战争巨械在沙德莱斯的各脉之间建立了十七座大桥。

这十七座桥将每一座难以攀越的高山连接在一起，桥身宽达数十米，悬挂在百米高空，象征着精灵对沙德莱斯山脉的绝对控制权。桥体上不时闪过的魔法灵光曾一度照亮沙德莱斯的天空，长达一百一十年。

可如今站在沙德莱斯山脉上，格雷斯只能看见沙德莱斯桥的残骸，他少年时曾为之惊叹的宏伟建筑如今已经黯淡无光。与此同时，精灵们也失去了这座山脉的大半控制权，只有最靠近艾尔利克大森林的一支山脉还仍在掌控之中。

但这也算是好事。退回到艾尔利克大森林以后，那些因为能耗过高而无法离开莫诺黎司的终极造物就可以参与战争了。

人类的袭击太过突然，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学会了建造骑空艇的技术，精灵们在战争初期被打得措手不及，兵败如山倒。将沙德莱斯山脉纳入统治花费了二十六年和数以万计的宝石消耗，而将它丢掉只却花费了四个月，还搭上了所有位于艾辛格高原的领地以及近两万同胞的生命。

当然人类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们第一批四艘骑空艇全部被击毁，第二批紧急制造的两艘骑空艇也被击落，试图隐藏起来的两艘骑空艇被黎明家族的长女找到，用魔法烧成了灰烬。

由于撤退的时候太过仓促，精灵们没有来得及完全拆毁沙德莱斯桥，只能将它们从中炸毁，以求不在短时间内被人类利用——除非连艾尔利克森林也一起丢掉，否则人类永远别想在精灵们的眼皮子底下修复沙德莱斯桥。

视线往前推移，在雾海中有一小块空缺，格雷斯能够隐隐约约看见缺口中反射的微光，那是艾维因湖，飞羽家族的宅邸所在，也是格雷斯出发的地方。

奥兰普已经离世，柯婕莉亚要留在飞羽城处理战争结束后遗留的问题，赫尔艾斯跟着自己已经到了沙德莱斯山脉。

留在那座庞大房子里的只剩下了芙蕾雅一个人。

刚经历了生母离世的惨剧，年纪尚幼的芙蕾雅正是极需安慰的时候，但作为亲人，格雷斯不但没有陪伴对方，反而连着赫尔艾斯一起带走了。

这样真的对吗？这样的念头止不住地出现在格雷斯的脑海里。格雷斯虽然冷漠，却并不是没有人性。他和芙蕾雅共同生活超过七十年，发自内心将对方视作自己的亲人。

在对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离开，这对亲人来说也是一种背叛。

但他很快抿着嘴唇，摇了摇头将这样的想法从意识里驱逐出去。

精灵的感情太过细腻，寿命又太长，心灵上的一道伤疤往往要用一百年才能抚平。而帝国的皇帝今年已经六十七岁，作为凡人，一百年以后恐怕连骨灰都不剩下了。

再继续朝前看，格雷斯的视线停留在艾尔利克森林的边缘。那里有一座宏伟的城市，有着传统的精灵风格，优雅又奢靡，哪怕相隔几千里也可以感受到它的磅礴气势。

那就是这具身体的故乡，帕拉松，鸢尾城。但虽说是这样，格雷斯对那座城市的印象还不如对飞羽城深刻。

哪怕在成年以后格雷斯也几乎从来不回鸢尾城，因为只要一想到那座城市他就会忍不住想到这具身体的生母。他几乎没有见过这具身体的生父，只知道有生母的存在。

一开始格雷斯并不认可她，可那个女人对格雷斯真的很好。在逐渐的接触中，格雷斯渐渐犹豫了。只是没等他做出决定那个女人就死在了战场上，再也没回来。

格雷斯叹了口气，他对这具身体生母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总的来说，他很尊敬那个女人，或许也有掺杂一丝亲情。

再继续往远方眺望，即使以格雷斯的视力也只能看见一个拔地而起的，朦胧的黑影。那是精灵的圣山，精灵的王城，群星休憩之所亚尔格兰便屹立在它主峰的峰顶。

那两个游侠已经在昨天早上离开了，格雷斯把她们送回了艾尔利克森林的边缘就离开了，送出去的风衣也没有拿回来。

此时格雷斯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衣和马甲，失去了沉重的风衣之后格雷斯总觉得身上空空荡荡的，没有安全感，做什么事情都不太习惯。

而且他真的很喜欢那件风衣的样式，送出去的话，说实话有一些心疼。

但转念一想，相同的风衣格雷斯一共买了十五件，除去送走的一件以外还有十四件。这样一来，格雷斯的心情又忽然好了起来。

只是现在是穿不到了啊。

格雷斯又叹了口气，一时高兴一时不爽，像是个神经病。

脑子里乱糟糟的，格雷斯生了一堆火加热了一下肉干，又去摘了一些果子，然后才叫醒了雷瑟姆和赫尔艾斯。

早餐结束之后，三个人又继续开始前进。借助早上的浓雾，三个人不必担心被来自天空的眼睛发现，因此的行进速度相当快，但是到了大概十点的时候开始就有点麻烦了。

到了将近十点的时候，天上的浓雾开始消散，正在撤退的炼金术师们纷纷放出自己的扑翼机在天上巡逻，平均每五分钟就能看见天上划过一道金色的轨迹。

每当这个时候，格雷斯和雷瑟姆就会飞速闪身躲藏。第一次遇到扑翼机的时候赫尔艾斯还需要格雷斯拉上一把才知道隐藏，但是从第二次开始，她一听到扑翼机那种特殊的蜂鸣声就会立马缩进旁边的阴影里了。

而且躲藏的时候她也没有闲着，而是默默地观察着雷瑟姆的动作和习惯，然后逐渐调整自己的姿势。只是两天多的学习，赫尔艾斯的隐藏技巧已经提升了很多。

绕过落叶，一脚踩在柔软的草地上，格雷斯的耳朵一动，然后没有任何预兆地闪身进入了旁边的阴影，然后就失去了所有踪迹。

不需要他提醒，早就已经熟悉扑翼机声音的雷瑟姆和赫尔艾斯也各自找到了隐藏位置。

这种小东西只有格雷斯半个手掌大，整体是个比较规整的椭圆形，依靠魔法和一些空气动力学的原理来飞行。

正面镶嵌一块圆形的玻璃用作观测，两边镶嵌着两双翅膀，虽然薄却是这种朴翼机的主要攻击方式——它们在靠近玻璃的一侧开有锋利的刃，并且可以根据需要随时缩入机身中进行加固，好切割朴翼机前方的目标。

按照以往的经验，扑翼机不会在这个地方停留很久，但是这次稍有些不同。

那个扑翼机飞着飞着忽然从天上掉了下来。坠落的途中还不停地扑扇着机械翼，试图重新飞起，但是这个时候刚好一阵风吹过来，那个扑翼机最后颓然坠地。

像是垂死的昆虫，那个扑翼机最后扑打了两下翅膀，然后再也不动了。虽然还散发着隐隐约约的魔法波动，但那只是宝石最后的魔力，远不够再驱动扑翼机行动的。

看到这一幕，赫尔艾斯稍有些松懈，但是她的谨慎性格让她没有鲁莽行动，而是先观察了一下雷瑟姆的行动。

如果可以的话，她其实想观察格雷斯，但可惜格雷斯的隐匿技巧太出众，她明明知道格雷斯就站在面前的那片阴影里，可是放眼望去却什么都看不到。

雷瑟姆一动不动，这样反常的举动让赫尔艾斯有些警惕。她没有擅自行动，而是又重新缩回了影子里，甚至还把自己藏得更深了一些。

在原地干等了将近五分钟以后，扑翼机里残留的魔力完全耗尽了，所有法术波动归于无形，格雷斯这才走出了阴影。

然后他指了指那个扑翼机，对着赫尔艾斯严肃地说：“人类的陷阱，小心。”

“残留的魔力无法再供给飞行，但用来激发传讯模块还远远超出。以前有过先例，记住别上当。”

有过什么先例？当然是鲁莽游侠丧命的先例了。格雷斯可以保证如果他们被那个朴翼机发现，那么那些人类工匠就一定会掉头回来先干掉他们再走。

虽然不乐意，但是格雷斯也不得不承认人类之中也有天才。人类没法施展魔法，身体里连一丝魔力都不通，却硬生生有人能够改进偷学自精灵的法术，而且还成功了。

听说大约在三百七十年以前，人类的扑翼机扑街了就是扑街了，掉在地上就变成了废铁。但是三百七十年以前一个天才横空出世改进了传讯模块，使得它的能耗大大降低，这样一来哪怕是宝石里剩余的魔力渣滓也可以继续驱动传讯模块，直到所有魔力都耗尽为止。

再往前推一百一十二年，一个该死的天才发现了减少魔力传输损耗，优化魔力传导结构的办法，让以加工过的宝石，也就是魔力水晶为能源的物品的效率提升了将近百分之三百。

最直观的体现就是，所有战斗工匠的战斗续航力都提升了百分之三百，并且从此以后战斗工匠们的控制核心就不再脆弱。

因为使用了新结构的控制核心所占用的体积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不到，多出来的空间被加上铁和铜，原本箱子或者盔甲模式的控制核心逐渐演变成现在的臂铠模式。

除了更加方便使用以外，臂铠型的控制核心还足够坚固，完全可以用来砸人，也可以用来阻挡一般的兵器。非要说有什么缺点的话，就是不够美观，穿上之后左手看起来会比右手粗两圈，而且重量实在是有些大。

不论精灵们怎么憎恶那些偷师者，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精灵帝国威震天下的年代已经过去，凡人天才们的生命虽然短暂，却活得比许多精灵都要绚烂。

或许晨星女王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但是那和格雷斯没有任何关系。他要思考的是如何尽量维持住精灵帝国的威慑力，哪怕屠杀和屠杀之间也是有区别的。

格雷斯需要的不是杀死多少人类，而是让人类害怕，让人类国王一听到他的名字就缩卵，不敢进犯。

这需要仔细地思考，最重要的两个方面无疑是“神秘感和仪式感”，以及“无可战胜的强大”。关于前者格雷斯已经有了一些想法，但最大的问题在于后者。

格雷斯虽然强，却没有到无视一切的地步，他很能跑，也很会躲，但是一旦正面挨到一发五百萤的魔力炮就会立马完蛋，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他并非真的强大到不可战胜，却必须表现成这样。

一边思索着，格雷斯伸出手使用塑型魔法分解了那个掉在地上的扑翼机，把它变成了自己的子弹，然后摆了摆手：

“继续前进，别被那些炼金术士拉开距离，战争刚刚结束，他们急需修整。”

“所以我们最好能在圣-佩兰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要是等他们恢复了状态我们才到，那就有麻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