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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月光》第3章 托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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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然双手接过。

一串由砗磲制成的佛珠,颜色是最正宗的纯白,表面晕彩,远比珍珠光泽细腻。

她摩挲了一下,将其绕在手腕处,缠了四道,稍稍有些紧。

“砗磲乃佛教七宝之一,因数量稀少,被称为佛教圣物。作一般佩戴时,也有锁心、安神之效。此物珍贵,我怕你幼时顽劣,若是弄丢终归是憾事,便自作主张,替你保管。现在你也大了,便自己仔细保管吧。”

她忍不住问道:“您要去做什么?”

老头子稍稍低首,晃荡着酒面,答非所问:“我会将你送往一处地方,托付给故人。这世道不太平,跟着他,你也能多学些保命的本事。”

许久没听到回答,他奇怪地看了一眼萧然:“怎么不说话?”却发现萧然眼神晶亮地看着他:“故人?男的女的?”

“男的。”老头子没好气地拍了她头一下。

“男的?”萧然眼睛更亮,笑容更大了。

“你希望男的女的?”老头子被逗乐了,喝完碗中最后一口酒,“收拾收拾,我们明早出发。”随即把酒碗轻放在桌上,款款走了。

————

萧然唇角笑意在他走后渐渐收敛。

她把嘴唇凑到碗边,慢慢的,全部喝完。

酒水微辣,入口后糯米绵柔的甘甜在嗓子里散开。

她将手上的佛珠取下,念经般一颗一颗地捻着,脑中想法汹涌袭来。

自穿越而来,她对这个身体的来历也曾有过好奇。今日通过这串佛珠,她大概能推测出这具身体原主家庭经济相当不错,那么又会是什么原因导致被抛弃?

况且她在小镇已经生活了十年,说没感情也是不可能的,而现在老头子要带她离开,出于对外界世界的好奇,她的内心有点犹豫又有点骚动。

罢了,她摆了摆头。

刚站起身,清脆的碎裂声响起。

一道道裂纹自老头子的酒碗底部蔓延,碎片依次掉落,如花般徐徐绽放在桌上。

————

次日一早,有百姓去妙春堂瞧病的,发现门口架了块木板,上书:主人云游,求医请去邻镇。

三日后,一辆驴车摇摇晃晃行驶在崎岖小路上,老头子赶车,萧然抱着小袋韭菜包子坐在他身后,摇摇晃晃地吃包子。

小路两侧树木逐渐后退,清晨阳光透过叶缝参差撒在路面。伴随树叶沙沙声和木轮吱吱呀呀声,萧然倍感无趣,打了个嗝,问道:“我们去哪儿啊?”

老头子头也不回:“到了不就知道了。”

“还有多久......”

话还没说完,她眼尖地看到右侧树林中隐约躺着个人。于是她扯了扯老头子灰蓝色的衣袖:“等等,您先停一下。”

老头子的手拍了两下驴。待停下后,他瞥了一眼萧然所看的方向:“少管闲事。”

萧然握了握还热着的包子,眨眨眼:“包子吃不完了浪费,做些好事攒人品也是好的。”

说完便跳下车朝着那人方向走去。老头子不再阻拦,只是眼光跟着萧然盯着那个方向。

走到近处,萧然蹲下,扯了扯那人破烂的衣服。

那人一动不动,于是她伸手慢慢把那人脸翻了过来,映入她眼帘的是一张擦满泥灰的少年脸庞。

额前一道伤口,几缕碎发和伤口并着血糊在一起,眉毛因疼痛紧紧皱在一块,眼睛......

少年突然睁开双眼,明锐又犀利的目光一扫萧然,手臂刚欲抬起,看到对方是一个小女娃,眸光缓和了些,手又放下了。

远处老头子手也缓缓放了下去。

萧然冷不防他睁眼,手一抖,包子正好砸在少年胸膛上。

她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余光瞄着对方的手,可对方的手藏在腰底下,具体握着什么看不见。

萧然眯了眯眼睛,一句“你有没有事”被她生生咽下。

废话,有事?

回想刚才,若她行为有什么不对,说不定对方还能给她一下,这么一看,简直好得不能再好了。

她搓了搓油油的手,看着刚才掉在他身上的包子,憋了半天问道:“吃包子吗?”

少年又皱了皱眉,眼睛半阖。他干涸的嘴唇动了动,萧然斟酌一番,向前挪近几步,听他说道:“有水吗......”

“有。”

她挑了挑眉,从身后包袱中取出一只小水壶,想了想,把盖子打开凑到少年嘴边。少年头微微侧过头,似嫌弃道:“放下便可......”

萧然骂了句“毛病”,又把盖子给他拧上,放在他脑袋旁边。她看一眼仍然躺在少年身上的包子,说道:“包子也留给你了。”说完再也不愿多待,站起转身,朝着老头子方向走去。

少年最后一点余光,看见飞扬起的衣摆,并着一线充满生机的青绿色。一呼一吸之间,闻得到淡淡油纸味。包子熨烫着衣物,温度渐渐传递到了心口。

他轻轻地带着点满足地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

萧然跟着老头子终于抵达一座山脚下。这里树木极多,满眼绿意,不断有清丽的鸟鸣声自密林中传来。山腰以上云雾缭绕,朦胧宛如仙境。

“这山叫什么名字?”

“浮山。”老头子眼中似有怀念,领着她走向前方一座木屋。

屋子门口坐着个白衣清秀少年,约莫比萧然大两岁。少年在看到与老头子年纪不符的华发时,眼底闪过一丝惊异,随即站起身。

老头子掏出一份名帖递于他:“请小公子通传一下,就说故人来访。”

清秀少年双手接过名帖,看到上面名字时目光奇异。他礼貌地欠了欠身:“二位请随我来。”

跟在白衣少年后面穿越层层树林,萧然心想,老头子一个名字便免了通传,这里面倒是有点文章。

此刻少年出声提醒道:“前方不远处设有阵法,还请二位紧跟着我走。”

萧然早就听说古代的奇门遁甲五行八卦,一听说这周围有,她便仔细地留意着周围。直到他们走了一个多时辰,她的好奇心也终于完全被疲惫所磨灭。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山顶上,满眼都是缥缈的苍山云朵,如同铺开的古典水墨画。万物皆俯首于脚下,一股王霸之气不由地从心中升起,欲要引吭高歌。

她深吸了一口气,呛着了。

“明儿,你这几日又去做什么了?”一道和蔼的中年男子声音传来。萧然抬头,看着中年男子与那白衣少年几分相似的轮廓,心中了然。

“父亲。”清秀少年恭谨道,“您的故人来访。”

“哦?”中年男子向前看去,先看到一个小女娃,后面则是一华发男子的背影。

萧然此刻也回头望着老头子,正奇怪他为什么背对着人家时,老头子缓缓转身,笑道:“华严,十几年不见,你竟认不出我了?”

中年男子身体霍然定住,眼框瞬间变红,发出不敢置信的声音:

“师兄!真的......是你?!”

老头子眼睛也有点湿润,点了点头:“小师弟,别来无恙。”

华严飞奔上前,双手激动地攥紧了他的胳膊:“太好了,太好了!我就知道!可这么多年你到底去了哪里?还有......”他忽然注意到他的头发,“你......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老头子拍了拍华严的胳膊,无奈道:“你先别激动,这些事都过去了。我今日来,是有事情托付予你。”随后他朝萧然招了招手,“过来。”

萧然走了过去,老头子牵过她,华严问道:“这是?”

“萧然,我女儿。”

————

萧然的心颤了颤。

我、女、儿。

三个字,重重打在心尖上。

她抬头望着他,意外、感激、感动甚至是悲伤的情绪冲刷着胸腔。十年里她和老头子相处的时间,一幕幕如放映般迅速划过。她昂了昂头,眨了眨浮上水汽的眼睛,露出十年来内心最深处的笑容。

一旁的华严面色微怔:“她......难道是你和......”

“不是。”他飞快地打断,“但与我亲女儿无异。我有些事情需要处理,无法照顾她。想着可托付的人,只有你了。她还太小,等她再大些,便随她自己生活吧。你可愿意帮我这个忙?”

“当然!只是师兄,你要去做什么?我们可以一起......”

“个人恩怨,我自己便可解决。”老头子惋惜道,“可惜你我二人怕是没有时间叙旧了,待此间事了,再叙不迟。”

他拍了拍萧然的肩:“给你华师父磕个头。”

萧然听话地跪下,恭谨地磕了三个头。

华严忙道:“好孩子,快起来。”

老头子蹲下,摸着萧然柔软的头发笑道:“以后跟着你华师父好好学本事。我先离开一段时间,不要想太多,会伤身的。”

虽有众多疑惑,但见此情景,华严轻轻叹息一声,随即主动朝后退了退,留给他们足够的空间。

“好的,我记住了。”萧然认真答道,“您养育我十年,恩情无以为报。我会好好学本事,将来或许可以帮到您。”她顿了顿,直视老头子眼睛:“不过,从小到大您还未曾告诉我您的名字,虽然您离开后我可以问华师父,但这个,我想听您亲自说。”

他愣了愣,随即笑了:“这么多年,连我都快忘了自己是谁......也罢,若有朝一日我忘了,还有你替我记着。”

他凑到萧然耳边,声音似从遥远的回忆中传来:

“李秋生。”

......

“小丫头这下满意了吧。”李秋生刚欲站起,萧然急忙拉住他衣袖:“再等一下。”

李秋生无奈地看着她,只听她说道:“您曾对我说过,说愿我不被这世俗礼节层层束缚。现在,我也有几句话想对您说。”

“世俗礼节,免不了一个俗字,它若束缚了您,剪断便是。人生最重要的是开心,过去倍感遗憾的,将来未尝不能弥补。”

她斟酌一番,又道:

“毕竟,您爱过。”

李秋生身体忽的一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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