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从云端下来成为雨之前，是什么？它们是龙王嘴里的一颗颗珍珠，还是神仙法器里氤氲的雾水，或者是苍天含在双眸里的泪珠？

那雨，在成为雨之后，又将何去何从？落在地上被马蹄踏过，被车轮碾开，被牲畜饮下，或者汇成小溪就进遥远的大海？

哪一个是它最好的结局？——或许，从来就没有结局。

像极了这雨的，从九天之上跌进尘埃里的，不仅是陈子墨。还有在皇宫里龙椅上坐着的那位——天子。

此时已经是皇帝的朱允炆靠在床榻上，虚捏着一封奏折，手在不住地颤抖。他的胸脯起伏几次，还是没憋住，一口血”噗哇“地喷在了纸上。

“皇上！”见到此景，调药的太医和伺候的公公们呼天抢地地围了过来，跪在床前，递过帕子、清水和痰盂。

“皇上……太医院说这毒并不刁钻，过了今夜，再慢慢调理，就没有什么大碍了。”黄子澄闻声从门口进来，急切地劝慰道。

“过了今夜……过了今夜……”朱允炆眼神放空不知看到何处，喃喃地重复。然后把折子朝前略微一递，等着黄子澄接过去，才又开口：”太傅，今夜，怕是难过的啊……”

“皇上无须多虑的。”黄子澄接过奏折，还没看内容先看一眼皇上，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皇太孙。然后他打开折子，赫然映入眼帘的是朱允炆刚刚喷上的一大滩鲜血，因为中毒，血里带着暗红。这一吓，黄子澄身子凉了一半，等他看清上面写的什么之后，另一半身子也彻底凉透了。

金皮的折子六开，只写了六个大字，一页一字，是六道惊雷——清君侧，靖内难。

黄子澄倒吸一口冷气，嘶……全身抖动如秋风里的柿子，摇摇欲坠，却还在勉力抓着奏折。“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他还要接着说什么，却被门外的通报声打断。来人被喊进来后跪在门口，颤声说道：“皇上，乾清门，乾清门……”

“乾清门怎么了？”黄子澄怒极了，大声喝道。

那人哆嗦着扑到在地，“乾清门走水了。”

“什么？”屋内众人一惊。这么大的雨，还能走水，那定是有人蓄意啊，一屋子太监太医举目四顾，慌了手脚。

也只有黄子澄一人强稳着身子，“那还不快去救水，把东宫的侍卫也调过去！“

”太傅，今夜……“朱允炆眼睛依旧没有凝起平日的光彩。他现在听不进去太傅絮絮的劝慰，忽然想到了什么，猛地坐起身，“朕要去奉天殿！“

”皇上，这个时候，您还是在乾清宫休息吧。“

”太傅，朕要去哪，还要经过你的同意么？“朱允炆动了怒，对这位自己从小一直敬怕的老师生硬地说。

黄子澄叹口气，一旁的太监向门外尖声传令道：”摆驾奉天殿。“

奉天殿是明太祖朱元璋登基使的大殿，他坐在金椅上看着文武百官鞠躬、拜兴、拜兴、平身；也是在这个殿里，他下令诛杀胡惟庸、徐达、傅友德、蓝玉等一干开国元老……自此这个大殿就再也没有那么热闹了。直到皇太孙朱允炆在这里登基。

如今，他又回来了。

大门吱呀一声推开，殿里的宫灯是始终亮着的，经年累月地照着一朝的龙椅。大臣只有黄子澄一人，太监和宫女大概十几个，左右两旁是奉命前来的锦衣卫。

朱允炆甩开搀着他的总管，自己一个人一步一步朝龙椅走去。环视四周，忽然问道，“陈子墨呢？”

王显快步走上前，“墨哥他”

“什么墨哥，跟皇上说话这么没分寸么？都是锦衣卫给惯的！”黄子澄勃然大怒，给王显吓一哆嗦。

朱允炆一脸疲倦，提不起力气，不打算追究，“你接着说。”

“陈大人他接了任务，戌时出宫去了。”王显低头回话。

朱允炆点下头，表示知道了。接着一步一步走到龙椅跟前，背着众人，伫立。下面的人不知道，以为皇帝在思考什么深沉的问题。但其实朱允炆此刻咬着下唇，泪水在眼眶里噙着，万般不甘和委屈。像一个找不到父母亲人的小孩子。

是呀，大殿这么大，皇宫这么大，竟没有一个是他的亲人，没有一个。

这龙椅，他从开始就不想坐的，不想坐很久了。

如果父亲在就好了……他回忆起父亲模糊的音容，已经很远了。

还有那么多奏折没批，还有那么多秀女没选，还有那么多官员要见……可是他不想，他想做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皇上皇上！“外面一个侍卫急急忙忙跑到大殿门口。

”怎么了？！“黄子澄要疯了，皇上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成了唯一管事的了？

”燕王殿下……燕王殿下他……进午门了！“

”谁宣他进来的？！“黄子澄气炸了，这都怎么了？

”燕王他，他，他……“

”他他他怎么了你快说呀！“掌印太监尖声问。

“他带了兵进来。”通报的侍卫一口气喊出来。

“放肆！”

“大胆！”

“皇上！”

大殿此刻人群迸裂，如下了活鱼的油锅，沸反盈天。

“他带了多少兵马？”黄子澄问。

“据报是两万。”来人恭恭敬敬地说。

“两万就敢造反？御林军呢？锦衣卫呢？”掌印太监接着说。

“御林军不在城内，锦衣卫……锦衣卫……”那个人不知道该怎么接着说下去。

“锦衣卫怎么了？”黄子澄早就厌恶透了锦衣卫。

“锦衣卫正使徐大人和副使，也反了……”那人声音越来越小。

“混账！早就觉得是一帮狗东西！”黄子澄怒急，口不择言，连这殿内的一众没反的也骂了进去，引得这些人怒目而视。黄子澄咬咬牙说：”好，他们要清君侧，那老臣就出去见他们！老臣跟他们走“

这时朱允炆才幽幽开口：”太傅，都这时候了，你觉得他们想清的真的只是朕身边的人么？他们是想连朕一起清了啊！“

”皇上！“

“皇上！午门已破，过不了多久……”

“皇上，早作定夺啊皇上！”众声喧哗。

嗬，定夺？朱允炆心里冷笑，时到如今，再怎么定夺还有什么用么……

他想做的事情其实是……其实一直是……

“皇上，”一个人从大殿侧后方的阴影里走出来，声音清冷低沉，又带着沙哑，仿佛不久前经历过什么动荡起伏。这人接着说，“您觉得就算把皇位让给他，他就会不杀您么？“

众人讶然！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什么时候进来的？这个人想做什么？怕又是一个逆臣贼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