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二位长老果然是得道高僧！”尸鬼全歼后，牛耿三一副惊魂未定的模样千恩万谢道，“得亏路遇二位，要不然，我这条老命想必就保不住咯！”

“这么危险的地方，施主大半夜的来这里做什么？”楚肖纳闷的问道。他暂且还摸不清这里的套路，至于这位突然出现的赶车莽汉，总觉得这是敌是友辨不清晰，还不宜尽早下定论。

“不瞒二位，我实则是这苍原镇内的寻街捕头。但如今这个世道，就算是鸡鸣狗盗的人也要安分守己了。我这个捕头也就变成了一个运尸官，每日在镇子与乱葬岗之间来来往往。往常，运尸车队都是双人同行的，但今日我那老伙计身体不适，我就只好自己来了。”

“所以说……”楚肖觉着面部肌肉一阵抽搐。

“这是运尸车？”席戈青替他问了出来。

“正是。”

双手一下子就不知该往哪放才好了，心里毛了毛。

不知又行了多久。终于，眼前出现了迎道树，长期被尘沙掩盖的绿显得很灰沉，不过总算是有了些许生命的气息。马上就要进入苍原镇了，席戈青的神情有些恍惚，魂不守舍的。

镇子的入口是一面不算高的石砌木垒关口。顶棚有蒿草覆盖，看起来很是简陋。关口有三门，唯正当中的车道门最宽。门旁没有侍卫把守，他们的运尸车顺顺当当的就从中门进入。

现下是深夜，家家房门紧闭。偶尔有一两个镇民在街上匆匆而过，看见这辆运尸车都是避之不及。只是匆匆避开的同时又会扭头带着怪异惊诧的眼光去看这两个坐在车板上的新面孔，这个古老的镇子已经好久没有来过外乡人了。

“嘿！你说，车上这俩是谁？你看他们的模样，还真是奇怪！”一个中年妇女挑着油灯拉着身旁的男人撇撇嘴窃窃私语。

“你也不看看开车的那是谁，牛耿三啊！”看那中年女人还是一副无知的表情，男人急道：“哎呦，就是那缺心眼牛耿三啊，原来住村东头那个！本来好好的营生，还做着捕快，不知道发什么疯，那些死囚犯拜托他什么他就答应什么，死囚犯的孩子没人养了，他就带回家养着。自己家婆娘却管不住，成日偷人，早就是只破鞋了，他还当宝一样供着。简直看不过眼！前段时间不知他得罪了什么人，连捕快不给他当了，原来去运死人了。真是自作孽！说不定这俩人又是他不懂从哪里找出来的，又要往家带呢。”

中年女人大悟，连忙点头，又转头往运尸车开走的方向看了一眼，唏嘘道：“自己都养不活，还养别人呢，装什么活佛！”

“老实人一个，可怜见儿的。”

渐渐开离了集市区进入了小门小户堆砌密集的街巷。这里房屋都是清一色的木屋，木篱、木阶、木墙，看起来结构简单年代久远。四周都太安静了，席戈青就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却看身旁的楚肖一直皱着眉头用手背揉眼睛。

“你怎么了？”她问。

他欲言又止，一副自己都说服不了自己的样子，“我觉得我的眼睛不大对劲，刚才……我好像又看到那个红衣小姑娘了，就站在这条巷子当中，你真没看见？”

席戈青疑惑的沉下头，从深深的斗篷帽檐下看进去。他那一双眼睛瞳色浅淡，被他自己揉的微微泛了些血丝。乍一瞧，似乎没什么奇怪之处。但仔细去看，好像……两只眼睛瞳仁的颜色不大一样。

“你……”

“怎么了？”

“你，好像是异瞳。”席戈青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右眼是正常的浅棕色，左眼……竟是青中泛白。”

异瞳……楚肖呵呵干笑起来，难不成这也是巫人自带的属性？可是，早在创建角色之前他就觉得眼睛不对劲了。

他蒙上一只眼，再蒙上另一只眼，来回试了几次。什么异瞳，明明就是一只近视，一只远视。

正纳闷着，他又遮了右眼，猛地睁眼一瞧，却被吓出一身冷汗。这一次，那个红衣女孩不再是远远的站着，而是近在咫尺，就站在车边，瞪着一双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差点就失声叫了出来。身子猛然后仰，扭头看向席戈青。可她也同样看着自己这个方向，脸上却毫无波澜。

脑中思绪急转，这是撞了哪路恶鬼？！就算是从小到大坏事不少做，但还不至于谋财害命杀人放火啊。没有摊上什么人命官司吧？不至于被厉鬼寻仇啊！

他放开右眼，再蒙上左眼，脖子仿佛生锈了一般，慢慢将脸转回车外……女鬼却消失了。

刚想长舒一口气，放下手，左眼一睁……特、特么女鬼又出现了！！！

一颗心急速动荡之际，女鬼竟开口说话了，幽幽的声线穿入耳蜗，“救我。”

（11）

“二位长老，这就是鄙人寒舍，请进来吧。”牛耿三将车停在门口，院门一推，把两位异乡来客请进院中。

“多谢施主。”席戈青感念道，随后又扯了扯一路愣愣怔怔的楚肖，“你究竟怎么了，魂不守舍的。”

楚肖还未来的及答，却听牛耿三喊道，“秀娘！家里来客了，快出来迎。”

随后，屋内就传出了一个气势汹汹的尖嗓，“迎你个龟孙儿！这一天天的不挣多少钱也就罢了！还带回来这么多小王八羔子！你是想……”

只见一个穿红戴绿的女人破门而出，嘴里本是骂骂咧咧，准备撸起袖子干一架的架势。但当她看清了院中一高一矮杵着的两个人，那股子气势却弱了下来。

“哟，这两位是谁啊？”她慢下了步子，踩着小碎步迎上前去。先是看了看那肤白尖耳浑身上下栩栩生辉的小男娃，后又转头看向那一身黑袍银发如瀑的高大男子，倏而面色大变。

“他、他……他！”秀娘指着楚肖很是失态。

那牛耿三见状上前安抚她道，“不，他不是。”

席戈青觉着此时的场景有些尴尬，她拉起一丝笑意说道，“如果二位不方便，那我们就不叨扰了。”

牛耿三听闻连忙阻拦，“二位别介意，我家婆娘没见过世面，并无恶意。你们就放心在这住下，千万不要有顾虑。”话毕又转而对那秀娘埋怨道，“这二位是来自东土大唐的高僧，多亏他们身手不凡我今日才有命回这个家！人家只是暂住一晚，明日就走，你说你这是干什么！”他虽是在训斥，但声色并不严厉，反而像是在说教。

那女人听闻，脸上的惊慌渐渐退去，涌上一丝歉意，连忙笑容奕奕的上前相迎，“哎唷唷，原来是高僧啊，怪不得看上去如此相貌堂堂一派正气，快、快请进。”

“多谢二位施主。”

席戈青堆着笑连连道谢，却看身旁的楚肖只是点了点头，高冷的很。“摆什么谱，你坐车坐傻啦？”她低声骂道。

“做戏要做全套。我现在可是高僧，自然得缄默些。应付客套这类的小事，就交给徒儿你去做吧。”他暗影下是嘴角勾了勾，一副欠揍的样子。

席戈青刚攥起拳头想给他一榔头，却看那秀娘扭着柳腰来到他们跟前，“二位，别愣着啊，快过来坐。饭菜正热着呢，一会儿就可以吃了。”

“不急不急。”席戈青答道，她却发现人家秀娘的一双眼睛根本就没看自己，而是……颇有风情的瞅着楚肖那边。

“多谢女施主。”楚肖微微颔首，嘴角似笑非笑。只见那女人眼中亮了亮，掩面含春，转身留眸的进了另一间房。

席戈青心中莫然蹿起一股无名火，与他落座后，想起方才他那招似笑非笑就心气不顺。“这秀娘你可还满意？”她阴阳怪调的问了一句。

楚肖一愣，“什么意思？”

“我看你方才和那秀娘眉来眼去好生快活啊。”

听闻此话，楚肖本想辩解一番，但转念又察觉另有玄机，故沉下气，歪着头，肘着桌，托着脸，瞅着那故作平静的家伙挑了挑眉。“你这是在吃我的醋？”

“滚犊子！”席戈青果然立刻就怒了，“我这是在提醒你别惦记别人的老婆，况且那个人还是我们的恩人。”

“什么话！”楚肖也怒了，“爷再不济，也不至于看上一个npc。”

秀娘端了饭菜走出来，却发现那二人面色均是不大对劲，气氛还甚为怪异，就甜笑一声道，“二人一路奔波累坏了吧？来，吃些热乎的暖暖身子。”

她又扬声喊了一句，牛耿三应声从里间儿出来，屁股后头还跟着三个如戈青一般高的小孩。“快喊人。”他督促道。

“大叔好！小哥哥好！”这几个小娃娃随即齐声唤道。

“唉，要叫长老…”牛耿三刚想指正，席戈青就眉开眼笑拦道，“无妨无妨，施主不用在意这些虚礼。”

“是啊，让他们也落座吧。”楚肖对于这声“大叔”虽不大服气，但还是随了他们去叫。

这三个孩子都约摸八九岁左右，一个男娃，两个女娃。分别叫牛俊生、牛庭婉、牛昭雪。按理说，古时候穷人家的男孩子都会显得金贵些，可这家人却偏心的有些奇怪。

这唯一的男孩牛俊生一身旧衣烂衫，身子瘦弱，面露菜色。另一个看起来稍长一些的短发女孩牛庭婉也是低眉顺眼，形容慌张，大气也不敢多喘的样子。唯有那个年纪最小的粉衣素袄的丫头牛昭雪神采奕奕，精头精脑的样子。

粉衣女娃牛昭雪抢先在席戈青的身边坐了下来，另两个很自觉的缩去了桌角。这让席戈青很是不自然的往楚肖那边挪了挪，“来，过来些，位置大着呢。”

那牛昭雪却又凑近她道，“小哥哥不用管他们，他们就爱坐那。”

“小雪！”那牛大叔显然是看不过眼了，对她吼了一句。她却给了他老子一记大大的白眼，毫不在意的模样。

席戈青见着那秀娘用手肘怼了怼他，心中了然了一二。只见牛耿三暗咽一口气，也没再说什么，挂上一丝微笑抓起筷子说道，“来，大家都别愣着了，吃饭吧。”

只见这桌上摆着三盘菜，一盆汤，清一色的绿意盎然。唯一见些荤腥的就是那碟野菜炒鸡蛋。鸡蛋炒的碎碎的，不仔细看还真发现不了。

但饿意来了也就什么都顾不了了，席戈青先是端起碗喝了一口稀粥，随后抓起筷子夹了些野菜放入自己碗中。咀嚼之际却总觉得有人在看着自己，一扭头发现原来是那个粉衣丫头。

那丫头似乎没怎么动碗筷，而是撑着下巴，眨巴着眼睛看着席戈青的耳朵。

“小施主想说什么吗？”席戈青问道。

“你的耳朵真好玩。”她说着就想上手摸席戈青的尖耳，被其父呵斥制止，满脸不悦。

“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她又问道。

席戈青这才想起自己从进门起还没好好介绍一下自己，连忙起身道，“不好意思，都忘了自我介绍了。我姓戈，在家中孩子里排行第二，所以叫戈二。”

她介绍完自己又伸手一抓，将一旁的楚肖提溜起来，“这位是我师父。名叫楚楚……呃，叫他楚公子就好。”

楚肖正捧着碗，嘴里含着口稀粥，被她突然这么生生一拽，差点喷出来。面子上又不好恼，只是连连点头暗暗咳嗽着。

对面的秀娘掩面笑起来，牛耿三也笑道，“楚公子、戈公子快快坐下，不必见外。”

再次落座后，席戈青发现那牛昭雪还在盯着自己看，所以她也不甘示弱的看回去。论眼神杀，她一介习武之人，定不会弱多少。

“戈二？哥儿！你多大了？我今年六岁。”

“我……比你大五岁。”席戈青想了想打算瞎编，抻出了五只手指。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比那俊生还大？！”牛昭雪不相信的两眼一瞟，“你看着明明就没比我大多少！”

“牛昭雪！好好吃你的饭！”牛耿三再次喝道。

既然话匣子打开了，那秀娘也发话了，她笑意盈盈的拍了拍牛耿三，“孩子嘛，见到生人自然是兴奋的。你这么死板做什么！就算是雪儿不问我也想问问，这二位长老样貌如此与众不同究竟了来自何处啊？”

“不是和你说了么，他们是大唐的高僧。”牛耿三道。

“大唐？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么一个地方。”秀娘道。

“你不知道的地方多了去了，妇道人家，你除了这个镇子还去过哪里？”

“我不过是问问，你急什么？”

席戈青坐不住了，忙道，“夫人若是心里有疑，但问无妨。”

“你瞧瞧，”秀娘对着牛耿三嗔道，“人家小长老都乐意让我问。”

席戈青自来面对长辈就不大自在，如今这家人的关系还如此奇奇怪怪，她就愈发烦闷起来。却看身旁的某人，一直吃着自己的喝着自己的，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很是可恶。

“你别光吃啊，能不能开开金口？”席戈青气呼呼的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

只见他嚼也不怎么嚼，囫囵吞枣式的将碗中的东西吃干抹净，嘴角一抹，对席戈青悄悄说道，“行了，换我应付。你赶紧多吃些，明日赶路不能饿着。”

心中一惊，席戈青愣愣的点点头，忘了方才气出何处，乖乖低头吃饭。

“女施主有什么疑问就问我吧，我徒弟还小，并不懂什么。”楚肖餐过之后觉着这屋内甚是闷热，就正了正身子，将身上的黑斗篷脱下，置于一旁。

那夫妇俩看着他，均是愣了愣。没了遮挡，这个满头银发的楚公子，面容看起来竟是如此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