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柱香功夫后，神潭再次漾起波纹，白影腾跃而出，在半空划出漂亮的弧线，落在暮渊雪眼前时，姿态却颇狼狈。

只见暮清瑶扶着一棵古树，摇摇欲坠，乌发披散，遍身浴血，衣衫破烂得几乎不遮体，还没说话，一口黑血便喷薄而出。

暮渊雪急忙上前扶住，问：“怎样？拿到赤魔珠了？”

这一问，让暮清瑶心生疑惑。按理说，师兄这时不是该先关心她的伤势？

但转念一想，赤魔珠是大事，师兄胸怀天下，关怀众生，怎能以自己区区小女儿家的心态，却度师兄的鸿鹄之志？

暮清瑶顿生惭愧，右手探入怀中一掏，掌心立刻嫣红光华流转，甚是绚烂，虚弱道：“师兄，我拿回这个。”

暮渊雪看了一瞬，突然面露不悦，道：“是赤魔珠的附羽，你连这也分不清？”

暮清瑶更加惭愧，小声说：“师兄，那赤魔珠的灵力太厉害，我，我实在难以靠近。但是这附羽是赤魔珠的一处灵力之本，失去附羽，赤魔珠很快会精血亏耗，无法续命。”

“很快？”暮渊雪皱眉：“很快？怕是要两千年不止吧？还要再放任赤魔珠作恶两千年？”

说着，目光如冰棱射向臂中的暮清瑶，见暮清瑶被吓得浑身一抖，立刻意识到自己太过凛冽，急忙一眨眼，又恢复温润关切的摸样，声音里满含内疚：“这都是我的错，小铃铛一个女孩子，哪能受这种苦。我怎么一时糊涂就答应了小铃铛。你先休息一会儿，我这就去……”

暮清瑶急得一拉暮渊雪的袖子，急问：“师兄要去做什么？”

暮渊雪果断道：“自然是去取赤魔珠。”

暮清瑶拼命摇头：“万万不可，师兄不知道，那赤魔珠灵力如雷，暴戾妖邪，会重伤师兄的！”

暮渊雪挥开她的手，作势就要前行，掷地有声道：“你一个小女子尚且不惧怕，我堂堂男子汉，哪怕失修为，哪怕殒命，能造福三界，维护我清羽族荣耀，便不枉师父教诲……”

话没说完，暮清瑶身形一闪，已再次跃入潭中，没了踪影，留下一句话在水面盘旋：“不许师兄受伤！”

暮渊雪盯着那逐渐消散的涟漪，嘴角一撇，竟牵出一丝神秘的微笑，衬着无暇玉面，妖媚得耀目。

再过小半个时辰，水面白影掠过，暮清瑶再度出现。

这次已无法扶树站立。暮清瑶蜷缩在草丛里，面色青紫，鲜翠细草很快变成一片嫣红。

但她摊开的掌间，拇指头大的滴血玛瑙小珠，流转重重璀璨光芒，映衬得整个蛟螭谷都郁然生晕。

暮渊雪双眸一亮，右手急忙做了个奇特的手势，便见暮清瑶掌中的光华瞬间淡去，再看时，小珠已没了踪影。

暮渊雪眸色清淡，细看却似冰层之下烈火燎原。一张口，清朗声音中也似隐着几乎狂躁的兴奋：“赤魔珠，终于为我所有。从此以后……”

暮清瑶欣慰地合上眼，等着师兄说出“从此以后，将三界宁和，渊雪不辱使命”。

然后，就听暮渊雪一字一字道：“从此以后，溯影阁的传人将再无悬念。馨浓公主也将为我所有。”

暮清瑶像被雷震了一下，瞠目结舌。

眼见暮渊雪眸中的火焰冲破冰层而出，在清俊两颊呼啸蔓延，暮清瑶小声说：“师兄，我现在……很不好，恐怕得用师兄的玉雪丹。”

暮渊雪垂头，凝视地上奄奄一息的暮清瑶，良久，突然兀自沉吟道：“赤魔珠是被我夺到的，没有第二人参与。”

暮清瑶撑着最后一口气，点头附和，带着哀求：“是，是，是被师兄夺到的，与我没有半分关系。师兄能否给我玉雪丹？”

暮渊雪缓缓跪地，归于暮清瑶身侧，看着暮清瑶死灰的脸，以及嘴角缕缕涌出的黑血，悠然道：“小铃铛就是乖巧，师兄说什么就是什么。师兄说赤魔珠是师兄夺得的，小铃铛就赞成是师兄夺得的。其实明明全是小铃铛的功劳。小铃铛若不小心对师父说了实话，师兄我恐怕会被逐出清羽族。”

暮清瑶急忙摇头：“师兄说什么呢？我怎么会泄露师兄的秘密？”

暮渊雪皱眉道：“这世上有件大傻事，如小铃铛这般聪明伶俐，自然心知肚明。”

他俯身到暮清瑶耳边，低声神秘道：“让一个活人帮忙保守秘密，还是个小女孩，这不是世上最惹人笑话的傻事？你看师兄我像个傻瓜？”

暮清瑶的瞳孔陡一闪烁，不敢相信眼前景象，有一瞬甚至以为是自己失血过多，产生幻觉。

但暮渊雪眸中射出的清厉之光，仿佛能在空气中凝出兵器铮鸣，最终让暮清瑶意识到这个事实——眼前的师兄，已非昔日师兄。

那个几乎一手带大她，又带领她游历四海八荒、征战南北的，于她来说亦师亦友、义兄义父的男子，不知从何时开始，已经挥刀隔断往日情分。

但买卖不成仁义在，情人做不成可以做挚友，挚友做不成可以做普通朋友，普通朋友做不成可以做陌生人，实在连陌生人也做不成，才最终考虑反目成仇。暮渊雪这一步登天的穿越行为，真的让暮清瑶难以接受。

万般疑惑中，暮渊雪突然发出冷笑，如冰刃刺破湖水，直刺向暮清瑶的脖颈：“你天赋异禀，武技登峰，令师父对你刮目相看。师父甚至在考虑，将溯影阁交与你。你是什么人？一个身世不明的弃儿，颜面比受了火刑还丑怪的怪物，若无我从前日复一日的指点，哪有你的今日？你不图回报也就算了，竟企图鸠占鹊巢，从前真是我瞎了眼！”

说到后来，已是怨毒得令天地失色。

暮清瑶骇然。眼前这歇斯底里的人，真是她师兄？从什么时候开始，师兄对她的误会，竟已到雷霆万钧的地步？

暮渊雪再爆发出“哈哈”几声冷笑，惊得神潭巨浪滔天，猛地再盯向暮清瑶，嘶声道：“这还不够！你知道吗？师父他老人家竟然让我娶你！让我娶你！你不知道你这模样，认真看一眼就能吐出隔夜饭？让我娶你？馨玥公主才是我未来的妻子，我为何要娶你？”

暮清瑶接连肃然而恐，无奈久久不得玉雪丹的救助，体力已随着鲜血一分分流失，意识也开始模糊。

馨玥公主，清羽族王族的大公主，清羽族第一美女。

师兄丰姿玮仪，人中龙凤，看中馨玥公主那样的女子，也算天经地义吧？

但即使这样，暮清瑶也绝不愿死。她挣扎一番，咬牙道：“师兄再恨我，也不能杀死我。我是师父最钟爱的弟子，我若死了，师父必会追查！”

“哦？真的？”暮渊雪反问，满含讥讽：“此一时彼一时，你若在清羽王城之内殒命，师父自然会全力追查，但现在是你我在执行任务，我直接告诉师父，你被那赤魔螭龙一口咬破了喉咙，沉尸于神潭底，又能怎样？”

暮清瑶结舌。

暮渊雪突然又靠近她耳边，语气炽热：“其实，我不打算这样告诉师父。我打算告诉师父，你被魔族收买，在收服赤魔螭龙时，突然倒戈，试图与那魔龙一起来杀我，结果在混战中被我了结，这个说法，是不是要精彩得多？”

暮清瑶的睫毛重重扑动几下，深黑的眸子就变成与脸色一样的死灰。

胸口，暮渊雪的剑刺进三分，再猛一用力，就穿胸而过。剧痛陡一增强，身体被剑刃生生挑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便砰然落进冰寒的神潭，没了知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