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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血之祖》第二章 孤儿院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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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的身上中了诅咒,一旦发作,就会剥夺其性命。

在见到女孩的第一眼起,阿卡莎就看到了她的结局。

诅咒是什么呢?

诅咒既不是精神攻击,因为它并不直接作用于大脑。诅咒也不是魔法,不需要施法,也不可被驱散。

诅咒更像是某种契约,只不过这种契约存在着主从关系,是一方单向施加给另一方的灵魂枷锁。

在阿卡莎的能力中,包含一种被称作“血契”的东西,也类似于某种诅咒,能永久地镌刻在一个人的灵魂深处。

血液是灵魂的货币,交换血液,就是用灵魂缔结契约。诅咒也同样需要完成契约所必须的媒介,只不过诅咒的媒介可以有各种形态:固体或流体、体液或体毛、有形的或无形的、实体的或抽象的……

对阿卡莎而言,看破诅咒是无比轻松的事。和其他拥有红瞳的吸血鬼不一样,她那双赤色的眼睛下流淌着的是最高级的真血,真血的存在本就意味着灵魂韧性处于顶端,一般的诅咒根本无法在阿卡莎眼中遁形。

然而,光是看破是没有用的,诅咒不像魔法,无法用魔法来驱散。镌刻在灵魂之上的东西,只有站在灵魂层面才可以对其进行干涉。

解除诅咒通常只有两种方法。

法一,破坏受诅者的灵魂,再将其重组。代价也非常明显——灵魂的重建不可能是完全可逆的,从破坏到重组的过程中会不会丢失些什么,没有人敢打包票。

法二,也是最直接的方法——破坏施咒者的灵魂,强行中断双方的契约。

毫无疑问,法一是不可取的,因为风险太大。如果只是肉体上的损伤还勉强可以接受,但一旦丢失了记忆,甚至连精神都遭到破坏,就反而得不偿失了。

在决定拯救女孩的那一刻,阿卡莎当即做出了判断——必须得找到诅咒的源头,然后将其斩断。

诅咒的源头在哪里,阿卡莎本不知道。但是只要稍加推断便可知,女孩的遭遇和身世,一定与她出逃的撒弥尔孤儿院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仅是孤儿院派出的追兵,就拥有抵御阿卡莎精神控制的能力,那么,这个孤儿院的管理者和建造者,到底是何种存在?——这个问题,对于在漫长的孤独中贪恋着一隅惊喜的阿卡莎而言,是一份无法拒绝的邀约。

无论是于情还是于理,撒弥尔孤儿院都已经跳进了阿卡莎的视野,它的命运已然成为定数。

剩下的问题,就只有一个了。

阿卡莎转动眼球,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起身旁的女孩:穿着破旧的衣服,头发散乱,脸上刻着些小伤,眼神中虽比同龄人多出一些警觉,却也无法掩盖她内心深处的迷茫与怯懦。

她实在是没什么特别的,顶多肤色有些黝黑,以及不能像正常人那样说话而已。

和阿卡莎漫长岁月中见过的所有人类孩童一样,在这个女孩的身上感觉不到任何特殊的气息,她也正如表面所示,完全没有战斗能力。

她是谁?经历过什么?为什么可以突破自己的封印?她有什么愿望需要实现?

阿卡莎轻轻摇了摇头,试图把杂乱如麻的疑问从脑海里赶走,但前一批疑问才刚刚压下去,紧接着就有更多的问题如浪花般再度扑打上来,重新填满她的思绪。

阿卡莎不禁砸了砸嘴。

这时,女孩似乎注意到了阿卡莎愈加明显的视线,下意识地转过头来。

阿卡莎愣了一下,然后慢慢移开了目光。

女孩的小手似乎收缩了一下,从她手心传来的温热触感让阿卡莎感到些许不适。虽然是自己主动牵住了对方的手,为了获取对方的信任,但阿卡莎现在反倒有些后悔了。

吸血鬼不喜欢温暖的感觉,也不喜欢名为汗液的体液沾在她的皮肤上,因为它们会让她感觉恶心。

“你怎么了?”隐藏起自己真实的想法,阿卡莎看着女孩的手,轻声说道,“我的手很冷吧?如果不舒服的话,松开也没有关系。”

这么说就可以了吧——阿卡莎在心中为自己的圆滑感到骄傲。如果以后真的要和这个人类作伴的话,似乎得学会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了呢。

但是,出乎她意料的,女孩用算不上愉快的笑容回应了她,握着她的手反而抓得更紧了。

吸血鬼几乎从不考虑人类的感受,所以她忘了,现在正值夏天,对于女孩来说,她手上凉凉的触感反而舒服得很。

阿卡莎无言以对。在女孩小手用力的那刻,她明显感到手心的热量增加了,而且原本光滑的皮肤也变得粘乎乎的。但她只是轻轻“唔”了一声。

屈辱啊——这个词从阿卡莎脑海中蹦出来。

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轻到连自己都听不出来,只是象征性地把自己的无奈呼出到空气之中。

就在阿卡莎执着于自己被“胁迫”的左手的时候,眼前的街景渐渐发生了变化。

低矮陈旧的平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拥有尖顶和彩漆的高档建筑。街边两侧也不再有叫卖的商贩,路上鲜有行人,偶尔看见一两个人,也都是衣着华丽、穿金戴银。

高档住宅区。几乎每一个城市,都有这样的一块地方。

魔物和魔物之间尚有阶级的差别,精于将同族分出三六九等的人类,更是热衷于无所不用其极地将上层与下层严格地区分开来。

阿卡莎一度很喜欢他们的这种做法,因为上等人生活在更安逸的环境中,享有最优质的资源,身体状况也处于最佳。因此,他们的血比下等人美味而且健康。

当富人们的安逸瞬间转化为恐惧的那刻,血的口味能够发生突变,截然不同的两种味道交融在一起,总是能让阿卡莎本就兴奋的情绪高涨到极点。

但是,这也是三百年前的事,重新踏进高档住宅区,阿卡莎只能感觉到一丝落寞。

“好了,小姐们——”图特此时停下脚步,深深地伸了个懒腰,“我想我们已经到了。”

阿卡莎停下脚步,将右手的伞稍稍移开,向外一瞄——感觉到日光强度减弱的她,突然产生了一丝疑惑。

这里已经是高级住宅区的尽头,即使是装饰精美的洋房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偌大的空地上,显眼的建筑仅有一栋。

撒弥尔孤儿院,如同石壁建成的山峰一般,突然压在了三人的面前,仿佛连阳光都在接近它的那一刻被遮挡住而暗了下来。

阿卡莎手上的触感消失了。女孩轻轻抽回手,低着头,像个犯了错的孩子一样,把两手交叉握紧,垂在自己身前。

但阿卡莎没有理会她。她认真地抬起头,用几乎眯成一条缝的双眼,仔细地端详起这座象征着阿勒斯坦国的撒弥尔。

那真的……只是个孤儿院吗?

哥特式的尖顶如放大了数万倍的铁针,高耸地直插苍穹。富有古典气息的镶金雕花如夏炎之龙一般,盘亘在由坚硬的大理石壁构筑而成的古堡之上。古堡外圈被高高的围墙裹住,看不到里面的人在做什么,也听不见声音。通往外墙的道路则被人工挖掘的护城河拦腰截断,虽然河不算深,但依旧建有三座白石小拱桥以供人通过。

比起孤儿院,它更像是一个堡垒,且不说护城河,就连外墙大门的两侧,都竖着两个全副武装的士兵。

“哦?”阿卡莎饶有兴致地轻叹了一声,即使是她这样阅历丰富的怪物,也从没见过这么违和的设计。

她想到了一个词——国中国。

如果一开始就被告知要前往一个微型城堡,她倒很容易就能接受。阿卡莎见过太多的战争,理所当然也见过无数被战火侵袭的堡垒。虽然眼前的孤儿院还崭新如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奇迹,但是,除了没有装备炮台,它的设计几乎和战争用城堡完全一致。

“这里……到底是?”阿卡莎看向图特,试图从他嘴里套出点信息。

然而,图特只是和蔼地笑着,肌肉放松,神情自然,完全不像在故作笑颜。但是,他也不接阿卡莎的话头。

远远地,守门的士兵似乎看见了站在护城河前犹豫的三人,其中一人向前走了两步,向阿卡莎所在的方向挥了挥手。

图特也立即做出反应,抬起手回应对方。

“小姑娘,我们可以过去了。到孤儿院里去,那里的人一定可以帮你找到父亲的。”

图特说着,自然地来拉阿卡莎的手,但是阿卡莎侧身一闪,躲开了。

“为什么……我要到孤儿院来?”阿卡莎一改之前礼貌的态度,音量一下子提高了不少,“我可不是孤儿!”

人类的女孩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不过,她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图特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指甲很用力,几乎要嵌进皮肉里。但是他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你当然不是孤儿了,只不过……”图特思考了一会,手指把头皮都蹭出血来,“这里是全国最大的孤儿院,所有和孩子走失的父母都会来这里找孩子。是的,而且他们总能找到。”

像是对自己所说的话十分认可一样,图特慢慢放下抓着头皮的手,然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然而,阿卡莎依旧将信将疑,眼神在孤儿院和图特的脸上反复游移。

“好吧,我就相信你吧……”过了许久,阿卡莎才慢慢地说,语气很强硬,“你说的最好是实话!你要知道,如果你骗了我,我爸爸是不会放过你的!”

阿卡莎说着,骄傲地昂起头,像是要用目光把图特压扁一般。

图特只是笑着。

之前的礼仪都是装的……这个富家小姐的真面目,正和图特预料得一模一样。

他不知道该为此感到愤怒还是兴奋,但无论是哪一种,他都可以用笑来表达。

然而,图特并没有注意到,人类的女孩此时正半抬着手,试图去拉阿卡莎。

女孩本就违反了孤儿院的规定,出逃了。只要双脚跨出孤儿院围墙的大门,那它们就再也没有停下来的资格。

然而,她不仅停下了,而且竟然还往回走,重新回到了大门前,甚至马上将要再跨进大门。再跨进去会发生什么,连她也不知道,因为没有人做过这样愚蠢的尝试。

虽然她很信任阿卡莎,甚至被忽悠到觉得阿卡莎就是她的救世主——但是,阿卡莎此时的表现却让她无比不安。

那是演技吗?之前的优雅从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女孩无法揣测出阿卡莎的心思,她只知道,那个少女似乎掌握着一种神奇的魔力,不仅能够有效地煽动自己的情绪,而且似乎连人的心思都可以看穿。

然而,她最终还是没能抓住阿卡莎。如同快要溺死的人伸手去抓浮在水面上的枯木一样,女孩伸出手了,但也就在同时,她想要抓住的那个希望动了起来。

阿卡莎面带笑容,跟在图特身边,开始向孤儿院走去。

完了——内心响起一个声音,清脆得如同刚刚摔在地上的玻璃。

女孩当然是猜不出阿卡莎的想法的,阿卡莎也并没有将自己的真意传达给她的意图。

对阿卡莎来说,她只关注有趣与不有趣,有关与不有关。有关的事,她会管;有趣的事,她想要掺上一脚。除此之外,她全无兴趣。

所以,即使她仅凭听力就可以察觉到女孩伸出手的动作,但她立刻向前跨了一步,还特意抬开手,以免再被她碰到。

“这家伙真是讨厌。”阿卡莎在心里嘀咕道,“我都活了1300年了,除了他,还没有人碰过我。”

但是,阿卡莎又立刻想到,不久之前,那个名叫图特的白痴也还抓过自己的手。

不过这可不算,因为那是阿卡莎故意的,她有自己的想法。

然而,只要想到记忆中的那个“他”,少女又立刻咬紧牙关,使出的力道大到仿佛可以把人活生生撕裂一般,把牙齿都磨得咯吱作响。

图特听到了声音,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了眼阿卡莎。

阿卡莎这才意识到自己情绪的失控,赶紧把憋得坚硬的肌肉慢慢放松下来,故意嘟起嘴,然后自言自语道:“孤儿院?凭什么本小姐要去这种地方……”

图特愣了一下,伸出手挠了挠头,阿卡莎特意朝他瞄过去,图特赶紧移开了视线。

一路上,三人都不再说话。图特带着阿卡莎来到大门前,女孩则低着头默默跟在两人身后。

到门口了。守门的士兵先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女孩,又看向图特。

“就是她?”士兵问道。

图特也不作声,只是不愉快地耸了耸肩。

士兵又作势把视线移向阿卡莎。本只想随便看看,没想到,阿卡莎那精致如玩偶般的容貌一下子吸引住了他,不知不觉竟让他看得有些入迷,甚至忘了把视线移开。

直到阿卡莎厌恶地砸了砸嘴,士兵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

像是为了掩饰尴尬,士兵向前跨了一步,凑到图特的耳边,打着夸张的手势,问道:“这个女孩……来路正吗?”

士兵本是随口一问,没想到竟一不小心点燃了图特的火线,图特整个人都恨不得暴跳起来。

“来路?什么来路!”图特一把抓住士兵肩上的铠甲,把他的脑袋拉到自己嘴边,压低声音恨恨道,“你知道我为了把她带过来,吃了多少苦?怎么,你还怀疑我不成?”

图特毫不退让,额上的青筋都恨不得戳出皮肤弹到士兵的脸上。

看见图特这幅样子,两名士兵也都吃了一惊。虽然在职位上他们是同等,但是,图特毕竟来这里很久了,资历摆在这里,士兵也不敢得罪他。

低头,转身,开门——几乎没有任何手续,阿卡莎和女孩便被允许通过。

随着大门打开,阿卡莎终于得见围墙后孤儿院的全貌。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豪华的欧式庄园。说是庄园,又和一般的庄园大有区别。这里的花草繁盛得都有人那么高,好像从来没有被修剪过,自由地按照自己的喜好长成奇形怪状的模样。

庄园各处都有洒水装置,围墙大门一开,所有的花洒感应式地同时启动,将清澈的甘霖洒遍空中,整个庄园里都弥散着清爽的空气。

阿卡莎自然是不明白清凉为何,但是,随她一同进入的图特似乎非常享受这种氛围。每当花洒启动,他都会舒适地展开双臂,抬起头,像是迎接阳光的向日葵一样,去拥抱这些从天而降的水花。

阿卡莎用阳伞挡住可能触碰到自己的水滴,按照习惯,她轻轻地吸了口气。

然而,本是下意识的动作,阿卡莎的鼻腔却瞬间被冲进来的气味呛了个正着。毫无准备的她,一下子被浓烈的气味冲昏了头脑,眼前的景物像映在哈哈镜中一样忽大忽小地旋转起来——

血!无比浓郁的血腥味!

阿卡莎几乎是瞬间就分析出了这种血的来源,和吸血鬼一样,是因为存血过多而弥散出来的血雾。

然而,这和阿卡莎一直在追捕的那只吸血鬼又截然不同。这里的血腥味,远远比那只吸血鬼所持有的血量多得多。

是要有多少的存血,才可以让血雾的气味浓到连身为吸血鬼的阿卡莎都难以忍受?

然而,现在却并不是思考这些事的时候。阿卡莎只感觉脑子里一阵晕眩,猛地一咬牙,赶紧停住了自己的呼吸。她深深地咳嗽了一口,试图把过多过浓的血腥味从鼻腔里驱赶出来。

由于惊喜来得太过突然,阿卡莎甚至忘掉了自己是血液的支配者,只凭本能采取了还是人类时被呛到后会做出的第一反应。

不过,她体内的真血早就快她一步采取了行动——自动地钻进阿卡萨的鼻腔,像见到病菌的白细胞一般,贪婪地把浓到几乎可以出液的血雾全部吞噬。

刺鼻感渐渐消失了。阿卡莎好不容易才恢复平静。

“什么啊,这个是……”眩晕感一消失,阿卡莎那凶恶的目光立刻射向面前的古堡。

毫无疑问,味道就是从那里飘出来的,在那扇门后,就藏着这个国家最黑暗的秘密。

不仅如此——由脚底传来的酥麻感告诉阿卡莎,地面在轻微地震动——有一个力量远超过常人的东西,正从那扇门的背后,向门口跑来。

是人类?还是别的什么?

仅凭地面传来的震感,阿卡莎还无法准确地判断对方的身份。但是,有一点是毫无疑问的——门后面的那个东西,很大,也很有力量。

不知是因为被血呛到的耻辱,还是因为即将见到真相的激动——阿卡莎舔了舔舌头,加快了走向古堡的步伐。

门后面到底有什么?那种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其根源究竟为何?

阿卡莎悄悄地把手挪到身前,在图特和女孩视觉死角之处,用身体和伞挡住手指上戳出的尖利指甲。

“来吧!来吧!”

带着满心的期待,阿卡莎冲到门前,做好了一切杀戮准备。

然后,随着“砰——”的一声巨响,门被一股怪力撞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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