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又是天清气朗的大好景色，斜光至晓，无边光景一时新。算算日子，如今外门弟子已是收个七八，缙云府门里的其他颜色山牌也归位的差不多了，今儿个，也是内门最后一道试炼了。

陆明起了个大早，漱口换衣，自从搬到刍重峰府邸后，因是莲华道祖指名带进宗的人，内府不敢懈怠，送了好些东西，丹药功法，吃穿用度样式齐全。光是服饰衣裳，就整整送了一十八套。

他摸着那些面料昂贵的衣袍，触手柔软而舒适，一时有些恍神。就单单是其中一件银白对襟窄袖长衫上用来滚边的银线，他在以前的陆家是闻所未闻。

陆明随便翻了了翻，挑出一件凉青色团花宽袖交领曲裾袍，领口饰有灰色刺绣。他站在水镜跟前，光洁的镜面上倒映出一个少年郎来，形销骨立，端的是一幅劲竹似的英挺模样。

没那人穿的好看。他脑海里第一个念头竟是这个。

陆明敛了敛神，将床褥收拾的整洁干净，将剩水一并倒了出去。就在他要回房的时候，却看见一道无比熟悉的欣长身影穿过翠竹林，披着一身霜寒雾气到了戴意舒的房门前——那是刍重峰的首席弟子，莫颉。

莫颉修为不浅，自然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那道伫立不远的少年身形。他偏首斜睨一眼，目光寒凛，心中不屑一顾，在他看来，这少年一幅小门小户出来的穷酸模样，空有一幅长相。也不知道师尊是瞧上他哪点了，竟让他搬进了道祖府邸。

莫颉心里烧着了一团火，吐不出咽不下的。

但想起正事，他按耐下心中的不适，立在戴意舒的房门前一作揖到底，双手指尖虚错，朗声道：“弟子莫颉，拜见师尊。”

几息之后，门内似是有了回应，只见得莫颉整理一番衣冠，快步走到了门前，低首道了句：“打扰师尊了，”语毕，便推门而入，连带着又将门扇从里头阖上了。

陆明站在原地没动，他低下眼，盯着地面上的青石板，拎着木盆的手指愈发的攥紧。片刻之后，他神色恢复如初，转身进了屋门。

此时，天色已大明，雾霭间升起一轮朝阳来，霎时光彩亮了起来，那时恰好有一股劲的山风吹来，云烟四散，峰壑松石，现出竹海浓郁的翠意来。足金色的阳光洒到了九华宗的角落，报时钟声已敲，磅礴浑厚的钟声回荡在亭台高楼之间。

莫颉到时，戴意舒才醒不久。修行之人本是不需睡眠的，但最近的事情太多，他也难免心生倦怠，连外衫都没脱，也没再打坐，倚枕小憩了片刻。

莫颉是最懂规矩的，他刻意将脚步气息都放的极轻，就算进了门，也不抬头乱看。待到戴意舒从床上下了地，莫颉才迎了上去，替他更衣梳洗。

戴意舒还穿着昨日的那件凉青色衣衫，此刻已有了褶皱，就连簪起的发也一同乱了起来，他也不甚在意，索性抽了玉簪，等着莫颉待会替他重新打理。

趁着莫颉为他脱去外罩衣的这段空闲，他懒懒的问道：“你方才见过陆明了？”

莫颉暗自一惊，却不敢撒谎：“是。”

“让他也去万剑林试试，”戴意舒张臂任莫颉为他换上原本的那件青绸木兰松鹤散月袍，“封仙阶就免了，到时候不论结果，记个合格就是。”

若他没记错，貔貅便在那万剑林里守着。

这话是明摆了要给陆明使个便利。

莫颉先是一顿，随即抿紧唇，片刻之后才低低道一句：“是，师尊。”

更衣事毕，戴意舒挨着桌子，搁窗前的凳子上落座，莫颉自知职责，取了玉簪替他束发。恰逢一道晓光入朱户，一支竹梢映窗格，如此交措着，摇曳着的光影正巧尽数落在了戴意舒的面颊上。

两人之间的相处竟多了点闲适的味道。

莫颉虽不语，可面色也柔和了些。

与戴意舒师徒二人的温吞不同，陆明下了刍重峰后，也是初来乍到，不识路途，九华宗门又大的很，弯弯绕绕的尽是山府阁台，他不免心焦起来。

当他步履匆匆的拐过一条长道后，却听得身后有人试探道：“小弟弟？”

陆明一回头，便瞧见先前见过的顾朝丘和宋妍正笑盈盈的瞧着他。两人还穿着那日分别时穿着的衣裳，就好像是昨日里才见过似的。

不知怎地，他心中一松：“顾公子，宋姑娘。”

宋妍露出一个灿若春光的笑容来，口里得意满满：“你瞧，我就说是陆小公子吧！”

顾朝丘哈哈一笑，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揽住他的肩：“哎，叫我顾大哥就行，”说完，他又扳着陆明的双肩，把他从头看到脚，“你可得跟我说说，你这是怎么回事？宋妍那傻丫头跟我说是你时，我原本还不信，这一叫，没想到还真是！”

这下，宋妍倒是不乐意了，她叉腰道：“你才傻呢！”

陆明见他们一如以前的斗嘴，心情也兀的轻松了起来，也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自己忽然长大的事情，“这件事实为说来话长了，”他口里说的含糊不清，“宋姑娘是怎么认出是我的？”

此话一出，他二人却是相视一眼，顾朝丘这才笑道：“她啊，天生对灵力波动要敏感些，算不得什么大本事。”

宋妍气鼓鼓的翻了个白眼，却却没反驳。

“那你们这是——”陆明笑道，

顾朝丘正欲开口，一旁的宋妍却不甘寂寞的挤了过来。她笑吟吟的指了指自己的腰间的白山牌，再指了指顾朝丘的，最后指了指陆明腰上系着的那块，却步说话，只消对着他眨了眨眼，

陆明顿时如醍醐灌顶：“那在下可否与二位同行？”

顾朝丘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那是自然，”

步行一刻钟左右，待到他们终到了试炼之地时，已是聚集了十来号人。虽衣饰性别各不相同，但无论单拎哪个出来，都是气质风华绝代，器宇轩昂之人，各个都是青年才俊。不单是顾朝丘和宋妍，就连先前见过的封九逍，秦衣和房珂凝也一并在人群里头站着。

陆明目光一暗，随即恢复如初，和顾氏兄妹二人一齐于人群中候着。

他们刚到不久，掌门徐子阳先行戴意舒他们一步。今儿个的徐子阳套了件澹澹色的蜀锦衣袍，腰间佩剑，端的应是那名震天下的湛兮剑，气度昂然，眉眼间全然一幅温和做派。而不过片刻，戴意舒和莫颉也前后脚到了。

顿时，人群中一片哗然，连带着陆明也是一怔，

这是他头一遭见戴意舒穿如此盛装。和平日里的那些不假装饰的青衫白袍不同，此时他的这身，单从映出暗底的面料，就能看出是用了十足十的玲珑心思，

倘若说，一身朴服的戴意舒如山川悠邈，是高涧之深，海河之广，险峰之巅，遥遥不得相视，就连眉眼间都是好若盛满了氤氲不现的云气雾霭，那如今这幅模样，却更像是一卷古画了。

独立山头，便是万年。

一个人还能触碰到高涧山川，却没法透过纸张真正摸到画面中人。

陆明能够察觉到，在场的所有修士几乎都在瞧向戴意舒，或艳或羡，就连一旁的顾朝丘也低声感慨一句：“有酒今不同，思君莹如玉，”话虽没指明，陆明也清楚叹的是何人。

他不知怎地，心里竟生出一股酸胀来，隔应的陆明不舒服的很。

他再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封九逍，秦衣和房珂凝三人身上。封九逍倒还好，仍是一幅透着笑盈盈的书生酸气，而房珂凝到底也是大世家出来的女子，见过场面的，仪态倒该得体，倒是秦衣，一段时间不见，明摆着不如初见之时的泼辣无理了。

今日她穿的也讲究，一身芙蓉色撒花烟罗衫，衬得她面若桃花，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全然不看出那时的娇纵蛮横了。

再如何美艳，陆明暗自嗤笑一声，也是个蛇蝎心肠的刁钻女子。

他把目光收回来，打算再放回那青年的的身上。不料他刚一挪眼，就透过层层人群，正对上戴意舒波澜不惊的眼睛。后者只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便移开了目光，陆明却心里一颤。

有那么一瞬，他兀得心如擂鼓。

戴意舒看见主角正一如原文之中正站在人群中，稍稍得了安慰。他刚敛回视线，就听见徐子阳压低了声音关切道：“怎么了，可是哪里还还不舒服？”

他一搭眼，就瞧见了徐子阳那张担忧的俊颜，心下一暖，道：“不曾。”

徐子阳似是放了心，点了点头，就走上前替底下的新晋修士们讲解要领了。

戴意舒面上不显，神识却四散开来，逐一在各人的身上扫过。令他没想到的是，除却几个见过的，其余的修士无一不是各大城池的大家弟子，甚至还有几个戴着四圣兽家信物的修士。

这四圣兽家，是辟洲九陆为数不多的妖修大家——南朱雀，北玄武，东青蛟，西白虎，如今这四族多居于四大主城之中。

与道修和魔修不同，四圣兽族人本就有妖兽血脉，可道可魔，故而多是仙魔天体。可像这样出现在九华宗内，那可真是奇了。

只因相生相克，四大族向来不和，而魔道二修又惯容不下不偏不倚，独善其身的妖修，故而四大家都是深居简出，罕有踪迹。

戴意舒又接着细细查了一遍，这才惊觉，这四圣兽家竟是都派了族中青年修士。这很难说是不是一个阴谋，但至少在原文中，正统的妖修可是从没出现在正文中的。

那么，这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他不免沉思起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打脑海中一闪而过，却抓不住根源。戴意舒原本还正苦苦思索着，神识无意识带过一女子时，那女子却猛地抬头，似有察觉的将目光落在了戴意舒的身上。

他暗自一惊。

那女子站在主角的身边，戴意舒那日注意到的不羁男子也在，三人看起来应是相识之人。

这女子……不简单。戴意舒唯有这一个念头。再怎么说，这幅壳子也是大乘巅峰，离渡劫成仙只有一步之遥，如此修为，却能被这人察觉，由此的敏锐可见一斑。

看来这一次的九华宗百年收徒盛会，许不会那么平静了。

戴意舒一时心里滋味莫名，一直瞧着那女子回转了目光，似是笑着和身旁的惨绿少年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