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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世轮回·点绛唇》第4章 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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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漫白雪从皇城外的荒野戈壁飞入。几阵寒风吹过,几片雪花随之。轻飘飘地,入了这座繁华的皇城,又入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大宅院。

那是当今圣上最信任的钟丞相的邸府,只是今日的钟府虽依旧气派,却是已不再有往常灯火通明的盛景了。

也许,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钟府红漆大门紧闭,依旧阻挡不了白雪的脚步。

寒风呼啸而过,点点雪花随其入室。飘落在主堂中那些穿着素缟,跪在冰冷的石板上的府中人身上,和着素白的丧衣,消失得无影无踪,独留下阵阵寒气。

钟府的哀声传至很远,平民百姓都家喻户晓,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钟丞相逝世了。

这几日行人皆低头默叹,往日热火朝天的瓦肆,也闭了门。这当然不是因为晦气的倒春寒。而是因为当今圣上下旨,三日之内禁止一切欢娱活动和红事婚姻,要为钟丞相哀悼。

这一年,钟丞相唯一的嫡女钟宁洱,年仅八岁。

钟府主堂里,众人皆跪于黑漆墓棺前泣涕哀伤。而那个年仅八岁的嫡女钟宁洱,正被奶娘陈氏抱于怀中,立于主堂的一角。

小小的钟宁洱目光茫然着,望了望窗外的雪。

这雪,从她爹爹弥留之际到现在都还没有停过。纷纷扬扬、漫天飞舞得没完没了。

奶娘陈氏也望了望窗外的雪,越发将怀里的小人儿搂得紧,希望将自己所剩不多的体温传到这个可怜的小孩子身上。

“奶娘,我爹爹他怎么还不醒?”钟宁洱依偎在陈氏怀里,一阵寒风吹过,她又下意识向陈氏怀里钻了一下。

钟宁洱的白衣裳又薄又宽大,轻轻动一下就会有冻得人发颤的冷气钻进来,像银针般刺痛她细腻的皮肤。

“宁洱啊……”奶娘陈氏似叹息地道,“你爹爹,些许还得过些时日才会醒。”

陈氏心疼地看着尚未懂事的钟宁洱,再一次撒了谎。

奶娘陈氏看着钟宁洱稚嫩懵懂的脸,心中一阵哀怜之痛油然而生。她不知晓这个谎言还能持续多久,也不知晓这座没有了顶梁柱的邸府还可以支撑到几时。

要是钟宁洱一母同胞的哥哥钟奚漠能快些从北郡赶回来就好了……

几粒雪从窗外窜入,落到钟宁洱衣上。慢慢的,冷气传到她的身上,她又忍不住地颤了一下。

奶娘陈氏看了看钟宁洱冻得乌青的小嘴,于是想将她放下,去为她寻件暖和点的衣裳。这大冬天的,冻出什么毛病可不好。

钟宁洱感觉到身畔温度的逝去,下意识地又向陈氏怀里钻。

“宁洱,奶娘去帮你拿件衣裳来。你先独自立着,别乱跑乱。知晓了吗?”陈氏轻声细语地解释和叮嘱完后,便放下了钟宁洱。然后朝走廊另一侧小步远去,穿行在有飘雪的走廊上。

钟宁洱睁着铜铃般的大眼,看着奶娘陈氏的背影,待那道朴素背影消失在廊角尽头时,她才又意识到寒冷。咬了咬已经冻得发紫的嘴唇,快速地蜷缩成一团,躲在角落里。

钟宁洱收回目光后,像个旁观者般蜷缩在主堂角落,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要跪在那里没日没夜地哭。

偶尔也会来几个官人,立在那儿用衣袖轻轻地拭泪。不过几乎所有的人于她而言都是生面孔。

而且爹爹一生就娶了她娘亲这么一位女子,所以她并没有庶生的兄弟姐妹。她熟悉的,只有她的亲哥哥钟奚漠罢了。

钟宁洱的亲哥哥钟奚漠在未满弱冠时便已从军,征战沙场,极少归家,为南朝江山立下一个个汗马功劳,极受当今圣上重视。

钟奚漠虽然很少归家,但每次回家时都会给钟宁洱带很多小玩意。而且每年钟宁洱生辰时,就算不能从北郡回来,也会托人给钟宁洱带生辰礼物。

发了一会儿呆后,钟宁洱又将目光移向最前方的那口黑棺。那个将她含在嘴里怕化了的爹爹,已经睡在里面几日都不曾再出来抱抱她了。

她出神地又蜷缩在那儿等了半晌,见外面大雪纷飞,而奶娘陈氏依旧未归,便随手抓了一个行色匆匆的下人的衣角道:“你一路来可曾见过我奶娘?”

那丫鬟行礼:“回小姐,不曾。”便离去了。

钟宁洱看着丫鬟离开,又转首望向屋外,呆呆望了一会儿飞雪后,便紧了紧身上单薄的衣服,独自小步向主院走去。

木廊回环,周遭都是白茫茫一片。端着东西行色匆匆的下人很多,却是没有她一心寻的奶娘。

钟宁洱站在空旷的主院的房檐下,飞雪时不时扑到她冻得通红的脸上。她将手放在嘴边呵气,再将手贴到脸上,以缓解一时的寒冷。

当钟宁洱转过花园石墙时,便看见束着头发、拿着一卷书的宋昭。

宋昭是浣衣坊女管事的儿子,同钟宁洱一般年纪。宋昭自幼认真读书,希望着有朝一日能接管钟府的财务事项,让自己的娘亲能享清福。

钟宁洱的父亲钟丞相一心想要钟宁洱成为一个学富五车的才女,所以从小便每天都将她关在书斋里,让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夫子教她一些她完全不懂的古文哲理。但是她耐不住,便偶尔跑出来玩玩。

因为丞相府里和她一般年纪的也就宋昭一个了,所以她每次偷跑出来时都会来找宋昭玩。

宋昭本蜷缩在石阶上,在寒风大雪中认真看着书卷。他一抬头,便注意到了走过来的钟宁洱。

钟宁洱正想问他见过她奶娘没有,宋昭却抢先道:“钟小姐你怎么会在此?”他脸上的惊讶之色毫不掩饰。

他看着钟宁洱身上的素缟,蹙起了眉头道:“钟小姐你怎可偷跑出来玩?钟老爷逝世,你应该守在他灵前为他好好尽孝的。”

“我爹爹他逝世?你在乱说什么?”钟宁洱颦眉道。

“钟老爷不是过世了吗?”小小的宋昭蹙眉,他明明记得娘亲是给他说钟老爷逝世了,而且钟宁洱还穿着素缟。

“胡说八道!谁言于你的?”一听到宋昭这般说,钟宁洱微微有些生气着道。

钟宁洱的亲生母亲因生她难产而死,所以钟宁洱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亲生母亲。一直以来,都是奶娘和爹爹陪在她身旁。而且爹爹身体一向健朗,怎么可能忽然就……

钟宁洱只觉得宋昭是在瞎说。

宋昭此时也只是个孩童,只一心与钟宁洱争个对错。于是便指着钟宁洱的白衣服道:“我没有胡说八道。你爹爹若非离世,你又怎会缟素加身?”

钟宁洱一听,再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宽大的白衣,仿佛一瞬间知晓了什么惊天大秘密。

打击显然过于巨大,小小的钟宁洱愣住了半晌,眼泪便不由自主地流了满脸。

看见忽然之间满脸泪花的钟宁洱,宋昭愣愣得张着口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刚想说些什么来安慰钟宁洱时,钟宁洱已经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推开他跑开了。

——

雪日里的街道,少极了商人们的影子。两旁房里的人家,也紧闭了门窗,以免寒冬腊月里般的冷气窜进他们温暖的家。

钟宁洱依旧穿着那件平日里引人注目,在雪日里却会被隐没的缟素。她一个人东张西望地走在街上,小小的手揣在兜里,兜里的手紧攥着几碇已经被唔得有些暖的金子。

她已经询问了好几家药房了,依旧没有大夫说能够救起她爹爹。可她不信,如此大的皇城,就果真无人能救起她爹爹。

于是她就这么一条街一条街地寻,即使身子因寒冷而僵硬。

终于,在护城墙下的偏僻的角落里,看见举着“凡半仙”旗帜的缩成一团的老道士。

钟宁洱一看见“凡半仙”的字样,便想起素日里爹爹带她去祭拜的陶瓷做神仙们。于是她加快脚步走近了“凡半仙”。

只见那老道士缩在单薄的破旧长衫里,双眸迷离颓废不已。那老道士随身携带的木箱子,也扔在了一旁。

注意到钟宁洱的靠近,老道士“凡半仙”一双眸死死地盯向她,然后恶狠狠地道:“晦气!一边去,别打扰我做生意。”

钟宁洱听后吓得止步不敢前进,半晌才细若蚊声地开口道:“老爷爷,你能否使我爹爹起死回生?”

老道士“凡半仙”听后未理睬,又独自眯缝着涣散的眼,在雪里打盹儿。

“我可以付与你金子。”钟宁洱小声道,“若你救起我爹爹的话。”她又攥了攥包里的金子,补了一句。

“就你?”老道士盯着她,“小娃娃,老身好心提醒你一句。这大雪天的,妖怪出没频繁,最喜食你这身穿缟素,满身阴气的娃娃了。快回家藏起来罢,免得失了性命。”

“老爷爷……”钟宁洱还想问问那老道士能不能救活自己的爹爹时,那老道士忽然道了一句:“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老道士说这话时,散漫的眸露出一丝认真。

钟宁洱一愣,回道:“我叫钟宁洱……”看那老道士似乎有几分能救死扶伤的模样,钟宁洱便拿出那几碇被自己焐得有些热的金子举在凡半仙面前,继续道,“老爷爷,你若是能救我爹爹,我便付给你金子。”

不知晓是不是因为钟宁洱拿出了金子的缘故,那凡半仙散漫的眸忽然发亮了些。

然后只见那老道士迅速地站起来,伸手拿了一块钟宁洱手里的金子,放在嘴上一咬,眼眸就越发的亮了。

“你那短命的爹在哪?引我去见见。”老道士道。

钟宁洱诧异这老道士变脸之快,但还是引着他循着原来的路线回家。

然后那老道士说要先去其他地方取药,钟宁洱便让老道士走在前面带路。

老道士走在前面,佝偻着身子,提着木箱子,举着“凡半仙”的旗子,眼睛还咕噜咕噜地转着。

那老道士举着的旗子上似乎挂了几个铃铛,他每走一步,铃铛便响几下,在纷飞大雪里回荡。

钟离宁珥看着前面的老道士,一抹淡淡的笑意便挂上唇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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