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潮好不容易清醒过来，长手长脚窝在后座时间长了，有点发麻。

他动起来，动作有些迟缓，爬到副驾驶才看到车外，女人正笑望着他……

车停稳了，蒙潮跳下车，桃子过去说：“你们出去执行任务了？”

蒙潮点点头，右手摸摸左耳朵。

吴青石也跳下来，桃子才发现，后座竟然还有个人。

李岩叫苦说：“昨儿晚上就出去了，这不下大雪吗？高速封路之前出事了，十几个车追尾，我们去救援，忙活了一晚上，刚回来。”

桃子看他们个个脸上都有疲意，忙说：“那你们赶紧回去休息吧，我没什么事，就来找你们蒙队说几句话。”

李岩这小子挤眉弄眼的，把吴青石和在蒙潮后面下车的马德远拉走，笑着说：“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你们聊！”

蒙潮摇摇头，也是无奈：“这帮小子平时没见过什么世面，你别介意。”

桃子道：“我介意什么啊？”

他让桃子进了院子，两人去了院子后面的墙根。

那里有个用可乐瓶做的烟灰缸，里面沾满了黑色的烟灰。

蒙潮笑一笑：“没什么。”

桃子四处打量了一圈，问他：“你们平时都在这儿抽烟啊？”

蒙潮应：“嗯，队里不让抽烟，就躲这边抽，你要吗？”他抽出一根。

桃子接过来，和上次一样，“啪嗒”一声他点了打火机，凑到桃子跟前，桃子看他一眼，低头……

白天里，更能看出来他手上的皲裂，已经不能用粗糙来形容。

洗净的手指却还残留一些灰色的泥污，还有两道带血丝的伤痕，足够让人联想这种天气下作业的辛苦……

桃子靠在墙上，蒙潮在她身旁，他身上还穿着救火服，那衣服看着挺重的，穿在他身上却没看出来他的吃力。

桃子吐了一口烟，说：“我先去了徐哥那，最近不是放假嘛，我出去度假了，回来给你们捎了些礼物。”

蒙潮眉梢微动，脸上显然是惊讶。

桃子把手上一直提着的袋子给他：“徐哥的我已经送过去了，这是你的。”

蒙潮愣了下，一边慢慢伸出手，一边琢磨着自己该说点什么，琢磨了一会儿，却只有一句：“谢谢……”

桃子笑：“谢什么，也不是什么贵重东西。我给徐哥带了套护肤品，让他带回去给嫂子用。给你买东西的时候，我想了很久，不知道买什么好，也不知道你缺什么，最后就买了盒药用护手霜，听说特别好用，你回去试试。”

蒙潮皱起眉：“女人才用护手霜吧？”

桃子道：“怎么？你还不喜欢啊？还给我！”

他却一躲，把袋子换了个手拿：“没有不喜欢，我留着吧……”

桃子欣慰，瞥他一眼说：“里面还有些零食，你带回去给他们分着吃吧，芒果干榴莲干什么的，我也不知道你们喜不喜欢。”

他低头抿嘴笑：“哪有要饭的嫌饭馊，他们不喜欢，我就自己吃。”

一场雪之后，太阳这会儿才露出头，麻雀跑出来，扑棱着翅膀，扇掉了树上的雪。

桃子手上的烟抽完，她拍拍手，蒙潮看过来，慢慢问她：“你最近，怎么样了？”

桃子顿了顿，想起那天那通电话。

“还行吧……”

其实她已经不把蒙潮当外人了，虽然这人看着凶恶冷酷，话又极少，还喜欢摆谱，但是她跟蒙潮在一起的时候，莫名有种亲近感，像是他们曾经就是交过心的朋友……

她看着蒙潮，说：“真丢人，那次之后，我对打电话都有阴影了，接电话的时候一定确定好来电显示。”

蒙潮道：“我又不会笑话你。”

她说：“我会笑话我自己啊。”

蒙潮低着头，看着皮靴，鞋子上沾的尽是泥污，已经湿透。

他突然说：“他不适合你。”

“嗯？”桃子疑惑，“谁？”

蒙潮和她对视：“我说你那个男朋友。”

桃子一笑：“你知道他是谁？”

蒙潮摇头：“不知道，也没见过。但就是感觉他不适合你。如果他够爱你，不会舍得伤害你……”

桃子定在原地，过了会儿，她咽一口气，低声说了句：“还用你教我这个道理！”

蒙潮眉头紧皱：“你会遇到一个把你看得比命还重要的人。”

他说得认真，且诚恳。

可在桃子看来，这不过是一句安慰而已。

她站直了身子，拍拍衣服上的尘，说：“借你吉言啊，行了，我也不耽误你们休息了，走吧。”

送走桃子，蒙潮又回到那个墙角抽了根烟才回去换衣服。

脱掉厚重的救火服，他身上只剩一件秋衣。

靴子湿透了，脱掉鞋子和袜子，两只脚都被泡的发白、发皱，他伸伸腰，倒在床上，手里捏着桃子送来的护手霜，看了很久，扯开嘴角咧出一个笑。

第二天道路清理干净，路好走很多了。

桃子拿到了董向贤约定的时间和地点后，自己开车到达目的地。

是一间高档法式餐厅，位于cbd的中心大厦上，董向贤还真舍得。

桃子特地穿了一件玫瑰红鱼尾裙，黑色细高跟，躲着脚到了餐厅才脱掉外面的羽绒服，报过名字，由服务生往靠窗的位置领。

董向贤已经等在座位上，见她到，忙起身拉开座椅，请她坐下。

桃子笑：“还是董台知道享受，我们跟着老郑，他最多请我们吃顿必胜客。”

董向贤指指她：“故意的，揶揄我。”

桃子摆手：“我哪敢。”

董向贤今年刚刚三十七岁，保养的很好，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结过婚，离了，这样的男人某种意义上却是个香饽饽。

他出身也好，父母都是官家子弟，所以毕业了就直接进电视台，从主播做到副台长，顺风顺水，如果说这十几年里最大的阻碍，那估计就是郑浚了——

郑浚是靠自己打拼几十年，摸爬滚打到了这个位置的，他看不上董向贤这样的，心中接任人选自然也不会是董向贤。

董向贤叫人上菜，给桃子倒了杯水说：“这地儿要不是为了桃主播，我也不会来，咱们低调点儿，别让人知道就行。”

桃子举杯：“董台的意思我明白。”

董向贤和她碰杯，继续说：“既然都是明白人，我也不饶弯子了，你帮我把郑浚撵下去，我帮你回电视台，咱们通力合作，这就是今天我请桃主播吃饭的目的。”

桃子道：“董台着什么急，老郑不就一年了。”

董向贤却说：“我是说把他撵下去，可不是让他藏身功与名……桃主播不懂吗？我要的是郑浚灰头土脸的滚下去。”

杯子里的冷光映着董向贤的脸，也映在桃子的眼底。

桃子吸了一口气，不动声色地问他：“不知道董台准备让我怎么回电视台？”

董向贤幽幽道：“最近提案了新节目，十二点半的都市新闻准备撤掉，换成快报，这档节目是台里重点打造的，如果我举荐你，凭桃主播的实力，完全可以胜任。”

桃子乜眼：“十二点半？我可不想去做什么快报，我要回的是新闻频道。”

董向贤颦眉，笑一声：“桃主播这不是给我出难题吗？”

桃子并不示弱，盯着他道：“你想要郑浚滚下去，我想要陈雪泓滚下去，这是今天我来的目的。”

两人面上含笑，却是暗流涌动。

只是这个时候，餐厅突然有些骚乱，靠窗的人都不由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中心大厦58楼，可以将半个江州收入眼底，夜里城市灯火明亮，在这些明亮中竟腾起了一团黑烟……

“哪里失火了？”

听到声音，桃子和董向贤也都纷纷看过去。

cbd边缘的一处住宅区正冒着火光，在夜里尤其清晰。

桃子看向董向贤，他在看手机。

桃子也打开工作群，各个部门的同事正在派人去现场。

桃子发了消息给潘苏桥，过了会儿潘苏桥发来语音，说他们正带着设备赶过去，但是路上堵车严重，恐怕赶不上第一条。

董向贤站起身说：“这顿饭看来只能下次再请桃主播吃了，走吧，咱们离得近，先过去看看情况。”

桃子没有一点犹豫，快步跟上了董向贤。

车开了五分钟就走不动路了，警察封道，消防车呼啸而过。

桃子和董向贤下车走过去，还没到地方，已经看到着火的大楼整面墙壁大火弥漫……

“天呐……”桃子愣在原地。

大楼内陆续有人往外撤离，尖叫声，哭喊声，不绝于耳。

消防车已经就位，董向贤和桃子都站在绿化带区域，桃子愣过之后，忙拿出手机拍摄，潘苏桥他们还没来，她要把第一现场记录下来。

十几分钟后，火势减弱。

董向贤说：“这是绿园旗下的，墙面的材料有问题。”

桃子冷着脸：“不仅材料有问题，消防设施恐怕也有问题。”

楼前挤了不少群众，更有不少这里的居民，家被烧成这样，更有甚者，亲属还在楼内，几个家属哭喊着，求消防员进去救人。

可这会儿人手不够，空中救援刚刚到达现场，外墙的火势还需要控制。

家属哭得撕心裂肺，终于又等来了一辆消防车，支援人员陆续到场，车前列阵。

桃子看到那支队伍时，心头一紧，那几张熟悉的脸，其中一个，就是蒙潮。

他站在队前，不知在说些什么，话毕，刘虎和马德远前去附近支援，他和李岩则站在楼前，两人抬头看了眼楼上的火光。

然后，蒙潮带上面罩，桃子似乎看到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朝大门跑去。

不知哪来的力气，桃子突然推开前面的人，冲到绿化带最边缘，大叫了一声：“蒙潮！”

大门前的人脚步猛然停下，回过头来。

桃子看不到面罩后面他的脸，此刻她的心脏像是要冲破胸膛，她用力冲他挥手，然后大声说：“不要受伤！”

大门前的人只顿足两秒，下一刻，他们毫不犹豫地冲进火场！

带着面罩，呼吸声很重。

蒙潮和李岩一层一层往上爬，李岩喘着气说：“是桃子！”

“我知道。”

“桃子姐担心我们呢！”

“我知道。”

“哈哈，桃子姐今天穿得还挺好看！”

“我知道！”

臭小子，不能省点儿力气一会儿用吗？

蒙潮大步翻跨，朝着仿佛没有尽头的楼梯不停往上爬。

桃子回到董向贤身边，身体便止不住发抖。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祸福旦夕，生与死，也不过一线之隔，可她看到蒙潮不顾一切要冲进去的时候，恐惧却是那么真实。

董向贤替她拉了拉羽绒帽子，低声问：“那是你认识的人？”

桃子点头：“他就是那天替我打人的。”

董向贤道：“怪不得。放心，消防队指导员都是事先预估好现场情况，确保危险降到最低了，才会让他们进去的。”

桃子抬起头，浓烟遮目，天边的月却出奇的亮。

潘苏桥等人带着设备赶来了，桃子把东西发给他们之后，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了，可她没走，她想等蒙潮他们出来后再走。

董向贤没继续逗留，走之前对桃子说：“今天在餐厅说的，我答应你，不过一口气吃不成大胖子，你的要求要慢慢达成，年底电视台忙，肯定人手不够，我先把你塞回去。”

桃子道：“董台慢走。”

董向贤最后再看她一眼，笑着离开。

救火行动一个小时后终于结束，现场一片混乱。

桃子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金华支队的消防车，她跑得有点急，又穿着高跟鞋，到了跟前，气喘吁吁。

他们的人都已经回来了，正在车后面补充水分。

蒙潮包着矿泉水瓶灌了一肚子水，回头，就看到了喘着气的桃子。

他还没说话，桃子便上前拉拉他的胳膊，抬抬他的脸，看完又去看李岩的胳膊和脖子，确认好两个人除了脸被熏黑了没有别的事之后，大吐一口气，夺过蒙潮手里的矿泉水瓶，仰头就灌。

“啊——也渴死我了！”

这几人愣了好久，这会儿才反应过来笑。

桃子道：“确认了你们没有缺胳膊少腿我就放心了，火灭了，你们不走吗？”

蒙潮说：“等会我们还要进去排查隐患，怕二次起火，还要查起火原因。”

桃子把瓶子还给他：“那你们记住，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

李岩说：“姐，你还说我们呢，你穿着裙子光着腿，不冷啊！”

桃子瞪他一眼：“我能不冷吗？我今天本来吃法式大餐呢，全被这场火搅合了。”

说完，他们笑的更大声，笑着，却也都心里暖暖的。

这就是被人担心，被人挂念的感觉……

蒙潮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矿泉水，瓶口印着口红印，他默默拧上瓶盖。

桃子搓着手，道：“大火无情，你们都小心点儿，我是替你们的父母说的。”

这几个小子都咧嘴傻笑。

桃子再去看蒙潮：“怎么样了？里面还有人吗？”

“没人了——”

“有人啊！我儿子还在上面啊！”蒙潮话音还没落，就有人哭着喊道。

他们看过去，李岩说：“我靠，这不是张晓鹏他妈吗？我那天跟队长去签和解书的时候见过她，这位大妈，厉害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