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希望今天见到的人不是你！”

金巧看了素馨好一会儿，才从床头站起来。走到客厅里那个巨大的酒柜前面。拿出酒杯，倒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大口的吞进胃里：“我想，你应该什么都明白了！”

“对！我就是这样一个女人！”金巧的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谑的笑容：“一个，出卖灵肉的女人，一个没有尊严的女人。但是，骄傲和尊严这种东西，对于穷人来说是奢侈品。我要不起那些东西。因为，我不但要养活我自己，我更要养活我的儿子。他有很严重的先天性心脏病，随时都会死。”

金巧淡淡说着，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一样平静：“还记得，前几天我和你说过的嘛？肚子饿的时候，不用讲究那么多。同样，当你的生命，或是你爱着的人的生命受到威胁，无法活下去的时候。你就不会有那么多顾忌了。甚至于，你从前最看不起，最鄙视的事情，你也情愿去做。所以，我对你说，活不下去的时候，你可以来找我。因为看见我，你就知道，你可以活下去。不管有多艰难，你都要想办法活下去，因为活不下去，你就会死。死了，就什么都完了。”

说完，金巧饮完最后一口酒。抹了抹嘴，她走回床头，从床头柜里拿出了一叠钱纸，然后走回素馨身边，托起她的手，将钱塞给她。瞬间，一滴水珠滴在金巧的手指上，那是素馨的泪！

她嘲谑的一笑望着天道：“拿去吧，真不知道我在范什么神经！又是请吃饭又是送钱的，我自己都顾不了自己了，真是中邪了！”

“……”素馨蠕动着嘴唇，想说什么，但说什么都不合适。

“或许是因为你跟我很像吧！”金巧看着素馨的眼神显得出奇的温柔：“看到你，就像看到当年的自己……话说回来，这些钱，维持不了你多久。我也还有我自己那一堆烂摊子要收拾，再多的我也无法帮助你了。以后，就看你的造化了。去吧，已经很晚了，我太累想休息了，你也回去照顾你父亲吧！”

关上门之前，金巧看着素馨，拾起她挂在胸前的黑色长辫道：“去吧！只是，我但愿这是最后一次见到你！”

……

飘飘荡荡的回到医院，素馨默默的朝父亲的病房方向走去。一路上，她都被今晚在金巧那里目睹的一切，和金巧对她叙述的一番话所迷惑。但是，现实甚至不给她多思想片刻的那一点时间。

素馨才刚走到病房门前，就看到一群护士在病房里进进出出。随后，便听到妹妹雨馨哭喊的声音。素馨闻声立刻冲进病房，只见一群医生和护士围着父亲的病床，正在给他进行紧急抢救。

“爸！”素馨狂叫，她以为父亲就要去了！

还没等素馨反应过来，一个护士就抓住的手道：“你爸爸忽然呼吸困难，心跳微弱。我们正在给他实施抢救。你不能再靠近了！”

病床旁用来阻挡视线的窗帘被拉了下来，素馨只看到父亲痛苦的表情后，便被强行拉出了病房。

“爸！你不能有事！你不能死！我不要你死！”素馨蹲在门外哭喊：“爸，你不要丢下我，不要丢下我和雨馨！爸！爸！求你坚持下去！老天爷啊，求你可怜可怜我们，可怜可怜我爸爸，让他活下去！让他活下去吧！”

“爸爸……呜……爸爸要死了！”雨馨在一旁大声的哭喊：“姐……爸爸是不是要死了！我不要他死！我要爸爸！我要爸爸！”

素馨心如刀绞一般的抱着妹妹，她想安慰，但却吐不出半句话，只能本能的抱着雨馨，痛苦的流泪。她们跪在地上，无力帮助父亲，只能在心中疯狂的祈祷。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终于从病房里走了出来。素馨立刻围了上去，拉着医生的手臂问：“医生，怎么样了？我爸爸怎么样了？”

“暂时抢救过来了……”

听到医生的话，素馨心里那块悬着的大石头稍微放下了一点，被刚才抢救阵势惊吓的她，捂着心口，双腿本能的一软，整个人无力的坐在冰冷的地面上。

“不过，现在他情况依旧很糟糕。姑娘，你也知道你父亲的病情。他这个样子，其实是很痛苦的。”医生提了提眼镜，悲哀的看着六神无主的素馨：“我知道你一片孝心，这些日子我们都看在眼里。但是，你父亲的情况我也早就和你说过了。像今天这种状况，随时都会再次发生。你要做好心理准备！恕我多言一句，与其这样在医院里受折磨，不如让你父亲回家里，安心过完他最后的日子吧。”

医生说完，摇着头叹了口气走了。像这种事情，他每天都在经历，虽不至于麻木，但也司空见惯了。

素馨慢慢的从地上站起来，她已经精疲力尽了。可现实依旧不给她任何休息的时间。护士小姐走到她身边提醒道：“方素馨，你现在如果没事的话，请去交费处付清前段时间的医药费。还有，刚才的抢救费用，你也必须要交清。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刚才的抢救，若不是张医师坚持的话，按医院的规矩是不能这么做的。缴费部已经我们说过很多次了，如果你还是不能交清费用的话，我们就不能再继续帮你父亲治疗了！”

听着护士的话，素馨更觉疲惫与无奈。还好，她手上有金巧给她的一笔钱。她安顿好妹妹，就直接去交费处交清了所有的费用。当然，这笔钱也所剩无几了。

接下的来的日子，杜清泉每天几乎都处在昏迷状态，几乎不能进食。必须靠输液来维持身体最基本的营养需求。但这种治疗是最耗费钱财的。素馨连求带跪的和医院恳求，希望多宽限她几日。实在没办法了，素馨想到了可以在医院卖血。总之能撑到什么时候就撑到什么时候，她总是不能放弃的！

“医院规定，一次最多只能抽400cc的血，再多了是不允许的！而且，你也会受不了的，很可能还会出现并发症！”抽血的护士一脸为难的和素馨说：“再说你瘦瘦小小的，血量本来就不多。你不能为了钱连自己的小命也不要啊！”

“不！护士我求求你，我没有关系，如果我有什么问题我一定不会找医院的麻烦！我如果在弄不到钱的话，我爸爸会死的！我求求你，你就再帮我抽一点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爸爸死！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已经被抽了两大包血液的素馨，跪在地上哭着恳求：“我不能失去我爸爸，就算只能再拖延一天，我就拖延一天，我这么辛苦努力到现在，就只希望能看着他多活一天！护士小姐，你也有父亲，我求你可怜可怜我！再不然，我可以写一份契结书给你们。我求求你们，再抽一点吧！我需要钱！我需要钱！”

“这……”护士甚是为难的看着素馨：“可是……我，这我做不了主啊！我……这……那，我帮你和院方说一说吧，你别这样，你快起来！”

求了半天，交涉了半天，最终医院还是同意了素馨的要求。于是，她在身体极度虚弱的状况下，又抽了200cc的血液。

抽完血，她虚弱的坐在输液室外面的椅子上。由于本来就长期影响不良，再加上大量血液的流逝，她坐在那里，脸色惨白。她感觉到自己轻的像一片羽毛，甚至能立刻就飘起来一样。

但这些都没有关系，她总算用那600cc的血，换回了够父亲用三天的医药费。可是，三天后又该怎么办呢？医院明确规定，正常人第二次抽血要间隔半年之久。卖血这条路，在现在这种状况下是再也行不通了。接下来她该如何是好？！

泪，完全不受控制的从眼眶中流下。她想到自己八岁便失去了最爱的母亲，从此和父亲小妹相依为命。虽然这些年来，他们日子过的清苦，但父亲却对她和妹妹费尽了心力。在国家遭受自然灾害的那段艰难岁月里，父亲常常自己饿着肚子，都要想办法喂饱她和妹妹。国内运动时期，父亲几遭迫害，一家被下放到农村做苦活，但父亲从来不让她和妹妹受苦受累。他们就是在这样艰难的岁月里，互相依靠互相扶持走过来的。素馨想着，父亲的一生都是在为她和雨馨奉献。她几乎不记得父亲活过几天舒坦的生活。可现在，她完全帮不上父亲，不但不能挽救他的生命。连维持他生命的力量，她都快没有了。

她突然恨起自己来，恨自己的年幼，恨自己的无能，恨自己没办法弄到更多的钱！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自己的衣服，双拳紧紧的握着。她到底该怎么办？怎么样才能弄到更多的钱？怎么样才能维持父亲生命久一点再久一点！？

因为长期受病痛的折磨，杜清泉已经瘦的只剩皮包骨。两边的脸颊深深的凹陷进去。素馨轻轻的抚摸着父亲的脸孔，她回想起父亲健康时的模样，是典型的中国古典美男子。他笑起来的时候，总是让素馨觉得如沐春风，犹如阳光般温暖。父亲是典型的书生气质的男性，虽没有太过强壮的体魄，但他的怀抱却始终让素馨眷恋，小时候的她总喜欢溺在父亲的怀里，享受那种被亲情包围的感觉。

可是，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大颗的泪水，段了线似的滴在杜清泉的脸上。或许是上天的怜悯，杜清泉居然恢复了一点意识。感觉到脸上温热的潮湿，他艰难的睁开眼睛，对上了素馨悲戚的目光。

“爸！”素馨胡乱的摸了摸泪水：“爸！你醒啦！”她本来以为，父亲再也不会醒过来了。

由于身体极度的虚弱，杜清泉想说什么，但微微张开的嘴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用眼睛看着素馨。他不知道，自己再过多久又会再度陷入昏迷，只能把握住这短暂的时光，再好好看看，这个他从小如生命一般疼爱的女儿。

“爸！请你撑下去！我不能失去你！不管再辛苦，我都会坚持下去！我会坚持下去的！”素馨说不下去了，她倒在杜清泉的怀中痛哭！

此时的她，已经为自己决定了一条不归的道路。只要能让父亲活下去就好！她不能再奢望更多了！她想到，只要还能再这样看到父亲睁开眼睛的脸孔，只要还能触碰到他带有温度的肌肤，只要还能这样握着他骨若嶙峋的大手，她就算失去自己的人生，也是值得的！就算，用她的人生，去换得父亲多在世一天的时间，也是值得的！

下定了决心，她擦干眼泪。朝父亲微微的扬起一个凄楚的笑容道：“爸，为了你，我做什么都可以！我不后悔！”

杜清泉听到素馨的话，看到素馨那凄楚的笑容里，似乎透露出一抹决绝。他心头掠过一阵强烈的不祥的预感。他想发声阻止什么，但老天爷似乎不预备再恩赐他更多的时间，那种昏昏沉沉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向他袭来，他紧握着素馨的手也越来越使不上力气。最终，他又昏迷了过去……

“你真的想清楚了吗？”金巧看着素馨，声音里透着浓浓的悲哀：“这条路，一旦选择了，你就没办法再回头了！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是！我已经想好了！”素馨的声音淡淡的，显得不那么真实，听不出她的情绪。

“你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嘛？实际上，不管你能不能弄到钱，你父亲的生命，也就这一段时间里了。你觉得，你的牺牲值得吗？用你的清白，来换他那几天的生命，值得吗？”金巧做着最后的劝说。

素馨淡淡的勾了一下唇角，对金巧反问道：“如果，换做是你儿子，你觉得值得吗？”

“……”金巧无言以对。她抽出一根烟，点燃后猛的吸了几口：“你真的决定了吗？不后悔吗？”

“不后悔！”

双方都沉默起来，最后还是金巧捻掉香烟头上的火星道：“那我现在就帮你接线！我能做的，就是帮你谈个好价钱！”

抬起双眼，素馨忘着金巧，那眼神说不出的悲凉。金巧努力的抑制住那种涌上心头的悲哀和犯罪感。既然，素馨自己已经决定了这条路，也不是她能阻止的了的。再说，她是最能体会素馨这么做的原因的人。为了救最亲最爱的人，什么尊严骄傲都可以放弃！她们是女人，除了这条路，她们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