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家齐打电话的时候，高家方刚陪儿子李欣从练琴房出来。听说表妹今天来北京，李欣也开心得很。说上回见到妞妞的时候，觉得她两只羊角辫好玩，还把她弄哭了呢。说罢还向母亲保证这次不再扯妹妹的辫子了。

高家方嘴角微翘，轻笑了一声，“那是几个世纪前的事了？还羊角辫呢！对了，我得给你爸打个电话，让他一会儿自个过去，你妹喜欢吃驴打滚，我们去一趟王府井。”

高家方挂了电话，气呼呼地拽了李欣一把，“走，超市！”

一看母亲那脸色，李欣就知道准是父亲抗旨不遵，这种事在家里常发生。就抿嘴一笑说，要不再打个电话，我给他说说？高家方把脸转向另一边，酸酸道“人家没空，说还有几个月就要参加注册会计的考试，要打攻坚战。”

李欣噗嗤就乐了，“还攻坚战呢，都考多少年了？要是我，那点东西都能倒着背出来！”高家方斜了儿子一眼，“你这孩子，你爸不是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嘛，他这么多年一直坚持还不是为了你呀！”

“为了我？”李欣嘴巴撇成了勺状，“就他那守财奴，挣再多钱，也不会舍得给我花的。哼，我就怀疑他不是我亲爹！”高家方伸手就赏了儿子一拳，“谁不是亲爹！谁不是亲爹啊？你这个没良心的，他不给你花，难不成你是抱着路边的树喝露水长大的？以后再说这样的话，看我不揍你！”

李欣不说话了，一副满腹心思的样子。

在王府井超市，高家方选了一大袋装的北京八大件，念叨着妞妞从小就喜欢吃这个，她这当姑姑的记得清楚得很。快到收银台，高家方瞥见李欣依旧苦着脸不说话，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把儿子揽进怀里，“哈哈，小样儿，看你这点出息？这也吃醋了？想吃啥，走，妈妈这就给买去！”

李欣不走也说话，只是凄风苦雨般瞅着母亲。他这一来，弄得高家方心里直发毛，哐当把手里的购物篮丢了老远，捋直了他两只手从上到下打量，“儿子，你别不是在外头干了啥坏事吧？你妈我胆子小，千万别吓我啊？说，是不是在学校惹祸了？”

李欣没吭声，只是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梳子躁动不安的梳头。

高家方心里更不安了，想起几天前在网上看到初中生在教室接吻的新闻，当时跟同事讲，同事说接吻那根本不算新闻，说还看到有穿校服的孩子干坏事被拍下放到网上的呢。一连好些天，她那心啊，就像被风吹到半空的塑料袋——忽忽悠悠，没着没落。一直想找机会跟儿子谈谈，可两人在一起了，又不知道该从哪儿开口。要跟和自个一般高的儿子谈男女之事，她这当母亲的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她盯着儿子的眼睛，半响才小心翼翼问道，“难道有女生追你？”

李欣垂着眼帘，想笑没笑出来。

高家方声音都颤抖了，“儿子，你，你难不成，把人家怎么样了？”

李欣拎了篮子就往外走，高家方跟在后头心里是七上八下的，儿子从小就乖巧听话，心里有事从来都不瞒她。今天却怎么问都不说，难道真的出了啥事？

出了超市大门，见母亲还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李欣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真有您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高家方心想什么乱七八糟啊，是谁乱七八糟啊！

见母亲嘴唇微动，却不说话，估计还在猜测自己早恋的事呢！李欣没好气地挡住她的去路，“您就别瞎想了，我在担心今天学琴的事呢！”

“啊？嗨！这有啥好担心的，你好好学就是了！刚才老师不夸你来着？儿子，可得给你妈争口气！千万别浪费了纪南阿姨一番苦心！”

李欣苦着脸，“这老师的课那么贵，这一个月下来得多少钱啊，爸要知道了，您肯定又得受气。妈，要不我还去以前那老师那上课吧，那儿收的钱少！”

见儿子担心的是这事，高家方那心一下就舒坦了，得意地在前面甩开膀子，大声而夸张的哼哼“我爱北京天安门，天安门上太阳升……”。

李欣见母亲那样，就知道她早想好了应付老爸的招，可一看四周的人都盯着他们看稀奇，又有点不好意思，就紧走两步挡住母亲的去路，朝侧头注视的行人直努嘴，“老高，低调，低调！”高家方贼兮兮地左右看了看，捂住嘴禁了声。

李欣问，“说吧，又想了啥高招？”

高家方抿着嘴瞪着眼，得意洋洋直晃头。

李欣把购物袋往母亲手里一塞说，“得，不说算了，自个去舅舅家吧！”说完扭头作势要走。

“别啊！我说还不行吗？”

李欣忍住笑，回过头静等母亲招供。

“儿子，你可得保密！”高家方伸出小指头一弯一曲等着儿子拉钩。

李欣点头，并搭上手指。得到有效保证的高家方挽住儿子的臂弯一脸得意，“你爸不是经常挤兑我？说他从当初的初级会计已经考到了高级会计，并且正向注册会计师冲刺？而我在宾馆干了十多年服务员，既没升职，也没涨工资，还成天傻呵呵乐，骂我脑子缺根筋吗？”

李欣点头，又摇头表示不明白。高家方狠狠地在他鼻子上刮了一下，“咋那么笨呢？你妈我能力超群，口才出众，怎么可能既不升职，也不涨工资呢？嘿嘿，告诉你，儿子，你妈在几年前已经荣升领班了！当官了嘛，工资肯定也会高一些的呀。”

“那我爸打击您的时候干嘛不说，合计您喜欢被挤兑？”

“哼！我要说了，他还不全把钱收走了？钱到他手里，那就是肉食进了老虎的嘴，想再掏出来？你还不如跟老虎商量，让它把皮借给你当衣服穿呢。”高家方凑到李欣跟前，眼眉弯弯一副得意之极的样子，“要都被充公了，我拿什么给儿子你买水货衣服、买廉价水果、还请这么好的老师教钢琴呢？哼，你妈要脑子不聪明，怎么能培养出你这样一个人见人爱的小神童来？”

李欣这时就想起母亲经常魔术般的给他变出新衣服，水灵灵的水果。每次向父亲报的价格，都低得吓人。父亲还嘀咕呢，说他碰到的便宜水果不是蔫得像九十高龄老人的脸，就是烂得充满酒糟味的。还有那衣服，说是水货，可样式质量跟商场里卖的正品一个样，他怎么就碰不到这种便宜事呢。

高家方说她是女人，只有女人才能细心找到卖这种东西的地方。

有几次李大民听得耳热了，硬逼着让高家方带他去再拣点便宜。高家方推不过，只得带着他出去一通乱转，待天黑做生意的人都收摊了，她才恍然大悟地指着一个紧闭的铺子，“看嘛，就这家，转了几圈居然没看见，估计人家尾货卖完关门了！”李大民怀疑妻子骗他，但又担心误了捡便宜的机会，好几天下班后就去那守着，最终总是失望而归。

李欣低低地叫了一声妈，就用手扒拉高家方鬓角的几根白发。高家方双手一揽把儿子紧紧抱着怀里：“嘿嘿，谁叫我是你妈呢？知道不？我这叫卧薪尝胆，暗度陈仓！放心吧！儿子，我不会让你比别的孩子过得差的。走，咱们去舅舅家。”走了几步高家方又停住脚，“儿子，你没事别老弄那梳子在脑门上刮行吗，你爸不喜欢！”

“他要喜欢，我就不梳了！”李欣哼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