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两人发车前三个小时才买票，自然是没有座位的。

李无锡抱着元朴蜷缩在盥洗池下，不停的回答着他兴奋的提问。

看着那红通通的脸庞、依恋的眼神和开心的笑容，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的重要。

在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中，两人蜷缩在水池下。

却感到仿佛躺在豪华酒店的床铺上一般舒服，慢慢睡了过去。

一夜无话。

第二天清晨，元朴从睡梦中醒来。

抬眼看见人群的拥挤之下，李无锡靠着盥洗池，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坐姿正在打坐。

当下大喜过望，小声叫道：

“神仙大哥哥师父，你是在练功吗？这就教我怎么样？”

心急之下往上一跳，却忘了自己是蜷缩在池子下的。

脑袋当的一声磕了个大包。

李无锡醒得早了一会儿，因为前面挨着过道蹲坐的人挤得紧，自己挣扎了两下，谁知却变成自然盘坐的姿势。

一股热流自然而然从丹田之处涌起，流向全身，不由得暖和起来。

正舒服无比时，被这元朴一吵，却是再无法安坐。

睁开眼狠狠瞪了他一下，在嘴边竖起了手指。

“啊，我知道了，这里人多不方便。

等到了京城，你可一定要教我啊！”

元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笑嘻嘻地从兜里掏出一包挤烂了的馍片道：

“师父，昨晚买的干粮，我偷偷剩了一包，给你做早餐！”

李无锡望着元朴笑嘻嘻伸过来的手，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想起了父母带着兄弟五个起早贪黑去进货，受冻挨饿的时候——

四个哥哥争先恐后递过来的吃食。

眼眶一热，连忙抬头哈哈大笑：

“你赶紧吃你的吧，这不是侮辱我吗，你见过哪个神仙要吃饭的。”

元朴讷讷地收回馍片。

他却不知道，对面这便宜师父早已下定了决心：

我李无锡不管能否学道有成，再不会舍弃这个有点捣蛋的黄口小儿！

日上三杆时分，火车准时停靠在京城站。

师徒二人先坐地铁再倒公交，折腾了两个小时。

终于回到了汤家坡那小小的蜗居。

因为第二日才是正式假期结束上班的日子，所以白吉和一干室友都在。

对李无锡带回个小男孩都大为稀罕，少不得一番调侃。

间或有个别浪荡子不怀好意地望着二人怪笑。

进了屋子，师徒两人马上便聊得起劲。

白吉推开门抱着一床被子扔了进来。

眨眨眼睛，对着李无锡笑道：

“嘿……嘿，李……李……无锡，

你别……别……说，

你这……这……儿子跟你还……还……真有点像。”

“你丫的就损吧啊！”

李无锡笑骂一声，接过他手中的被子：

“谢啦！回头我去超市买了被子就还你。”

“什……什……么还不还的，

咱……咱……们兄弟还……

还……跟我客气这个。”

白吉知道他过年回家刚交完钱，手头肯定也是捉襟见肘。

大大咧咧地回了一句，自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不过话说回来，汤家坡的苦哈哈们又有哪个不是这么过着的。

就像俗话说的，穷帮穷，富帮富，官面儿帮财主。

穷比们如果自己互相之间都冷漠寡情，又怎能在这花花世界生存下去。

“师父是个穷光蛋，住不起城里的楼房，只能委屈你跟我挤着了。”

李无锡等白吉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拐角处。

回过头歉然地对着四处打量的元朴道。

未曾想到元朴不以为然地抹抹鼻子，撇着嘴道：

“那师父你是真没见过条件差的，

为了睡的暖和点，我曾经连着三个冬天在灶火旮旯里窝着，

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冒着寒风到河里洗半天脸上的灶灰。

要不然就是被那糟老头子连打带骂，

每天吃个棒子面饼子就管饱了。

现在跟着师父你，不但能在屋里睡，还能在床上睡，

我已经很知足了。”

“你倒是个好养活的。”

李无锡摸摸他脸蛋，语重心长地说道：

“放心吧，师父保证，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不觉已是中午。

为了欢迎元朴的到来，白吉叫了几个室友，请李无锡和元朴到巷子口上那家小饭馆打打牙祭。

小店逼仄，背靠背放了四五张坑坑洼洼的小方桌。

吱吱呀呀的门关不严实，冷风不停地从外面灌进来。

门上面还贴着路边加油站赠的福字，看起来还像是过年的气氛。

一行人落座。

老板露着大黄牙，围着油腻斑驳的围裙的笑呵呵地跑了过来：

“哥几个来了，今天是炒饼、炒饭，还是刀削面？”

“你这老板怎么没有眼力价的，

这大过年的，你就招呼哥几个吃这个啊。

你看清楚了，今天可是有贵客，

把你好酒好肉尽管往上端。”

几个哥们哄嚷着笑骂这店老板。

“别太破费，随便吃个饭就行了。”

李无锡看见大家这么热情，却是有点过意不去。

“今天又不是请你，你就别管了。”

一个高个儿小伙子一把推开他，对着元朴道：

“元朴你说，你喜欢吃什么？”

元朴一听问到他，喜上眉梢。

想要开口，又看看李无锡，没有说出来。

“别看李无锡，你就说你想吃什么吧？”

高个子瞪了李无锡一眼道。

“我……我能不能点个过油的土豆丝……”

元朴看看李无锡没有反对，怯怯地说道。

“过……过……油的土……土……豆丝？

炒土豆丝还……还……有不过……油的？”

白吉一时没有听懂，结结巴巴地问道。

这帮小伙子们也瞪大眼睛奇怪地盯着这小孩子。

“在道观的时候，我经常给火头工们烧火做饭。

他们有肉吃，有酒喝。

我做完饭只能把做菜剩下的土豆丝拌着盐水吃。

其实……我不馋嘴，我不想吃大鱼大肉，

我只想吃一碗有油炒的土豆丝。”

元朴一席话，把几个大小伙子说得都有点沉默了。

他们并不是每个人都出身贫寒。

也有家里条件不错，但就是想到京城北漂的。

大家都以为自己这样的已经够难熬的。

却没成想世上还有比这更苦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