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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河白帝》第九章 宿氏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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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第一次饮酒的人都会遇到这种事。

黎从未饮酒,这酒水入口冰凉,至喉头下咽时,一股辛辣之味上涌,整个食道顿感一股热流上冲,直冲头顶百汇而去,脑袋刹那间嗡嗡作响。

“咳咳咳咳......”黎被这杯水酒明显呛到,而一旁端坐的各位宿氏族老,各人瞠目结舌,未曾想这少年,一把接过烈酒,还未得宿鹤开口,便直接灌了下去,顿时诸人皆笑,哈哈声传遍了四周,引得周围的宿氏族人皆侧目而视,窃声私语。

“哈哈哈哈,大善!果然英雄少年,我东夷族历来自诩爽快,未曾想黎小兄更是豪爽,甚合吾意,黎小兄既然如此信任老夫,老夫亦不甘居人后,诸位请了。”宿鹤一挥手,一遮袖,亦端起一杯,喝了精光,在座的诸位族老,你瞅瞅我,我看看你,纷纷一饮而尽。在黎看来,各人饮酒下咽之时似乎有一丝犹豫?

“黎小兄有所不知,此乃我东夷族特有酒酿,采日间晨露,汲南山之泉,取黍,稷,栗,菽,麦,五种谷物,依据我风族先祖故老相传下来的制法酿造,更加以黑熊胆,长虫,鹿角,陈埋于地窖之下数年,赶上丰收的年份,便多做一些,寻常年份里,只是做来十二坛置于窖中,不逢盛日不饮,便是如此,每人每次只得三杯之物啊,往日,每次便是小酌数口,而你方才此举,便是直接让他们饮了这季的三成,他们哪能不心痛呢!哈哈”宿鹤眼光毒辣,看到黎似乎眉头稍稍皱了一下。

一股暖流自喉头逐渐蔓延至心口,黎感觉自己血流速度加快,此刻听闻宿鹤之语,不由暗骂自己鲁莽,不懂礼数,出了这下丑。虽这般,黎内心的疑虑倒是消散了。

无意之中,黎低头把玩了一下手里酒杯,这黑色的陶杯之上一只猛禽凌空下击,似欲透过这陶杯活过来。黎定睛看来,这猛禽分明就是凤凰,却与平日里所见绘画不同,没了那雍容华贵的风范,颇有几分杀伐的味道,不由伸手摩挲,入手一片凹凸不平,原来这凤凰,以极其高深的工艺,浮雕于陶杯之上,似乎,黎在这只主杀伐的凤凰之中,感到有一丝异样。

那边宿鹤以为黎被自己说的害了羞,低下头去,依旧喋喋不休,“黎小兄不必介怀,小兄远来贵客,又不明晓我等习俗,此事勿放心上,我们再饮一杯。”

此际黎抬起头来,眼中精光一闪,问了宿鹤一句,“长老,你这酒壶为古物,小子请教,这酒杯亦应颇为不凡,可否讲解一番?”

宿鹤倒是没想到黎由此一问,当即愕然,转瞬间便明晓黎方才的作态,意味深长的看了黎一眼,“黎小兄果然好眼力,这酒壶虽好,为祖传宝物,可这酒杯,自古相传之中便有隐秘,可我风族竟无一人悟出,即便是那带来此物的先祖,亦是无法参透,今日黎小兄若是可参悟此物,我风族上下,诚心拜谢黎小兄,列位,将你们各位的酒杯置于桌上吧。”宿鹤眼光毒辣,似乎看出黎摸到一丝线索。

“黎小兄,请了。”宿鹤含笑立于一旁。

而黎此刻,脑海中依旧回味方才宿鹤的笑容,那笑容背后似乎隐含着别的味道,此刻听到宿鹤叫他,才如梦方醒。

“小童才疏学浅,不敢造次,只是发觉这凤凰似乎异于平日所见,方才低头。”

“小兄但说无妨!”宿鹤一挥手。

黎又看向宿鹤,对视了一眼,发觉宿鹤目光灼灼的盯着他,对他微笑了一下,不知怎地那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索性也心下一横,将自己的想法一股脑打算说出来。

得幸黎的师尊学究天人,虽然当前黎的功夫并不深厚,但是黎的眼界早已拔高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的高度。依照此时黎的眼界看来,这九凤杯中,九凤形状各异,或凌空下击,或振翅飞天,或回旋四顾,或意态舒展,飘忽不定,其形精彩纷呈,黎认为此中当蕴含一种特异的技击之法,尤以爪功为最。

“长老,小童认为,”黎略微沉吟了一下,脑中忽然电光一闪,“小童以为,此九凤杯之中,当蕴有大密,只是小童眼拙,不能辩解出何种秘密。长老见谅。”

众位老者皆一副你所言我等早已知晓的表情,各人纷纷看向宿鹤,宿鹤捋了捋自己白须。“说来也没什么,此物传闻之中蕴有我风族之谜,至于是何种隐秘,我族数辈族人皆未有参透者,如今此物仅为我族之象征,唉,黎小兄,我宿氏将你视为我族座上贵宾,还望小兄不得外传。”宿鹤一脸蹉跎,眼神露出无尽遗憾。

经此一事,席间各人似是满怀心事,又饮来一杯烈酒,饭饱之后,各人纷纷散去。那九凤杯,亦被送至宿鹤家中存放。

黎理所当然的被邀了进宿鹤家,借以落脚。此时未时刚过,宿鹤作为当代祝官,所居之地必不能差,青砖碧瓦,石阶小路一路通达门前,玄色的大门庄严肃穆,其上两只古朴的青铜禽种门环点缀,颇有府宅之味。远远的黎便被宿鹤家的两株老树吸引,碧身通透,笔直向天,黎趋了近前,才发觉此树约有六丈余高,树干光滑无痕,甚是难得,树冠膨大,分了几道岔子趋直向上,即便际逢初春,枝桠光秃,却另有一番味道。宿鹤虽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龙行虎步,见到黎望来,“黎小兄见怪,老夫年少之时,身骨硬朗,亦是可跟上代祝官走南闯北的小伙儿,只是年岁大了,走不动咯。呵呵”,宿鹤虽然拄了拐,行动亦如成年男子一般迅捷,并无一丝滞后。黎不由笑了一番,心里留意下这名总是给他惊讶的老者。

“这是两株由前几代祝官栽植的梧桐,遍寻周围,也仅仅只得两株,传说是我族先人,自那西方黑色大山之中,发现一处净土,有一株巨树梧桐,其周满布苗株,憾有猛兽徙居当地,前人费尽千辛而得两株小苗,百年来,细心呵护,终成如此庞然大物,真是天佑我族啊。”宿鹤上前对着两株梧桐行了一礼,感叹道。

“黎小兄可知为何我族如此大费周章亦要找到此树?”

黎摇头表示不知道。

“传闻之中,我风族乃凤凰之种族,而故老相传,凤凰栖于梧桐之上,我辈先人厉兵秣马,求来此树两株,为复我风姓之荣耀,披荆斩棘,至数十年前,此树成材,只求有仙灵来此。”

黎对于风族的传说并不甚知,仅仅知晓的便是风族为羲皇后人。

宿鹤忽然见到黎略有尴尬的立于自己身侧,急忙醒悟,“小兄恕罪,老朽怠慢了贵客,勿要怪罪。这边请。”

黎并未介意,转身跟了宿鹤进了家门,

“寒舍乃上几代祝官所建,自梧桐栽植于此之后,其后,此处成为我宿氏祝官所居之地,空舍仍有几间,小兄可不要嫌弃。”宿鹤对黎说道。

这祝官之所,虽非豪华,却也有一番肃穆,几排青石小路直通正堂,正堂坐南朝北,也并不华丽,玄青之色为其主色调,青瓦覆顶,瓦当鳞次栉比,当防水甚好,且瓦砾之上另有梧桐花纹,虽是木构泥墙,倒也气派。想来修建之时,用了颇多石料罢。及进了大堂,黎抬头望去,以抬木架构撑起房梁,内搭以茅草避雨遮风,其下矗立一玄色通柱,高约丈六,很是肃穆。

黎低首跨门槛,入厅堂,环顾这间祖堂,大堂宽敞明亮,正中位上,有一青石香案,一盏青铜长明灯油烟袅袅而起,香炉之中燃了三炷香,其上供了几个排位,最高排位有二,其上以鸟形文字书写,竟与九凤杯有相通之意境。再其下,约有八九个排位并列,除却所书文字不同外,并无甚异。

在排位另一侧案桌之上,摆有午时所见九凤杯全套,以及铭鹤大鼎一座。

宿鹤进来之后,首先脱了鞋子,弹了袖袍,跪了下来,对着排位拜了三拜,又上了几柱香,这才开口。“黎小兄,此乃我风姓羲皇,娲后之神位,我等进来便是打扰了此二位上神,特来请罪,其下,乃是我宿氏历代祝官先祖,历代以来,只许得当代祝官身承我族文字,至选下代祝官之前,择一名聪慧少年,授以我族文字以及技击之法,为下代祝官,另择一勇力少年,独授以我族武秘技,是以次代雎鸠,另一聪慧少年由祝官授以文字,神语等,是为我族继任爽鸠,是以数百年来,每代人中,仅得三两人习得我族秘技,是乃我族憾事。只是老朽今已苟活一甲子之余,虽二十余年前收玄拓为继任,怎料时不待我,玄拓为护佑我族之民,与猛兽大虫山猪搏杀于野,此后,落得一身残疾,一蹶不振,这十数年来,再无一人可继任,今日得见小兄,实乃万幸,望小兄救我族于水火之中,”说着,宿鹤便对着黎下拜而去,此前黎方听宿鹤讲解,正欲趋前上香于上古大神,闻听此言,顿感慌了手脚,伸手欲捞起老者,“老丈,使不得,我乃非是风族之人,此举不可,那宿氏族老怎咽得下?”原来黎也看的出来,席间那众老者针对与他,他并不想趟这浑水。宿鹤只觉腋窝之间有一股铁钳之力,强拉了自己起来,顿感心惊无比,如此年少,一副文弱的样子,劲力如此惊人!且同时一股狂喜涌上心头,暗叹如此良禽自己定不可放过,不由暗暗施加了劲力,想借此查探黎手上的功夫。

黎托住宿鹤的手臂本几乎将老者拉起,却忽有一股大力传至手臂,黎险些失了重心,“好老头,看我再展手段。”旋即气沉丹田,力冲涌泉,旋即手上施加了一番力道,这下,老者一把被黎拉了起来。

黎料想中的悲伤情绪并未自这老者身上发觉,倒是这老者一副看良驹的样子看着他。

“嗯?”黎疑惑了一下,张口问道“长老?你还可好?”拍了拍宿鹤的肩膀。

宿鹤越是看,越觉得喜爱,虽然看起来文弱了一些,手上的功夫倒是精深的紧,且又如此侠义心肠,想来自己于离退之前竟能发现如此人才,“确是天佑我族啊,哈哈哈哈。”心下万分满意,“黎小兄勿要推辞,你且听我一言。”

“哦?”这下黎倒是停了动作,看这老者耍甚花枪。

“你若为我族祝官,以你天赋,兼且通晓神语,骨骼惊奇,年纪轻轻便有如此功架,必能光大我族,黎小兄勿要推辞啊。”宿鹤紧紧握住了黎的手掌说道。

黎不为所动,微笑着看向宿鹤。

宿鹤一咬牙,一狠心,“九凤杯。”黎不自禁的朝向九凤杯看去。宿鹤一见及此,暗喜“有戏!”

开口道:“以黎小兄之眼力,当看出此物并不仅做祭天之用,当另有它途,”宿鹤瞥了一眼此刻正着眼倾听的黎,心下里不由得意,“我便胡扯一番,历来九凤杯之秘无人可究其竟,我怎晓详情,便诓了你答应,许你美妾数名,还怕你跑了不成。”

“传闻这九凤杯蕴有我族秘技,而之所以无人堪破,却因难有后人承历代祭祀之衣钵,且有祖训,祝之位必每代单传,我族文字晦涩难懂,历代祝官呕心沥血也仅能培养出三两人,而祝官必是这三两人之最者,既承大统,老祝官还需传新祝官以秘法秘技,指导新任祝官修习我族独有技击-九凤来朝。此法威力甚大,非我族体质绝强者不可修习,且同狗贼姜齐争斗,还靠我族老祝官主持,是以非品行纯良者不可担此重任,今日我观小兄,不居功,不轻狂,不贪痴,实乃传承我风族之志之栋梁!”

“说来说去,仍旧一句未落重点,这老头儿真是狡猾。”黎并非傻痴儿,身有要务,兼且午时席间那族老之中似是有人对自己抱有敌意,他并不想趟这浑水。当时只是自己不想鹤群被滥杀罢了,若知如此,当时绝不会跟来。

“长老,我身负使命,依你所见,我年少有为,那你可曾想过,为何我敢一人独身上路西行,其中因由,长老以你之智慧,莫非猜不透吗?”黎暗里捏个手法,顿时宿鹤眼中的这少年感觉发生了变化,人还依旧是那人,只是这气机似乎有了改变,成了另外一人,给人的感觉便是这少年此刻有如一只择人而嗜的大虫,眼神!是了,宿鹤明白是这少年眼神发生了变化,本来温和有礼的少年,此举顿时令得宿鹤心下一凛。

黎见到起了效果,立马收了势子,顿时胸中一股浊气喷出,又变回那熟悉的温和少年。

“这少年竟有如此功力,莫非背后有什么高人?”相对来讲,这时代的人民大多淳朴,并没有后世的尔虞我诈,人的气质乃是天生的,并不能随意转换,很明显黎这一手震住了祝官宿鹤。

宿鹤这下讪讪的搓了搓手,呵呵一笑,“黎小兄天赋异禀,果非常人,你勿需急于应我,你可思虑几日,再答我不迟。来,这边请。”憨憨的小熊早已被人以煎熟的肥羊肉片带到一片空地上,任由它撒欢。

近前,便是那整套的宝物,九凤杯安静的享受着香火,早有专人进来打扫过。宿鹤又上了三炷香,对着重器施了以礼,“天祖在上,不孝子孙鹤今日冒犯了。”趁着这空,黎对着那最高的两座神位郑重的行了大礼,羲皇及娲皇乃是华族之祖先,在黎的心中崇高无比,便是上几株香,也是应该。

起身之后,宿鹤亦施以结礼。

“大祝官,此处祖庙,当时建造花费许多物事吧”黎微笑着问了一句不着边的话语。

宿鹤顿时一脸愕然,只得点头称是:“嘿嘿,我风族宿氏之太庙,怎可应付了事,存历代先祖之灵堂,当庄重肃穆才是。且此处有我族祭天之祖物,怎可小觑,九凤杯为我宿氏祖传宝物,不单单是指此物曾为我族祭天之物,且自祖辈相传而来,此物之中另含隐秘,前几代祝官在传承断代,不知出了何种差错,竟将古法遗失大部,实乃憾事。”

“黎小兄你若要观,便看吧,看得多久都好,只是不可妄动九凤杯之外的器具,出了祖庙,东临的屋子便是你今晚居所,我已派了人手给你打扫,今晚你便在此落脚罢。老夫年纪大了,需得休憩半晌,就此别过。”宿鹤似是对黎很是放心,丝毫不将隐秘私藏,转身去了,徒留黎一人于庙中。

黎送离宿鹤,看了小兽此刻贪食骨肉之后,正懒洋洋的昏睡地上,也不管他,进了祖庙之中。依照宿鹤之法,对着九凤杯恭恭敬敬上了三炷香,事毕之后,便对那九凤杯仔细端详。

这刻无人惊扰,黎方才静的下心专研此物,这九凤杯此刻染了香火之气,更显古朴典雅,虽整体黝黑,其杯口却有一圈淡金羽翎花纹,也不知是怎的点缀上去,那每只凤凰凸显杯体,环绕盘旋,或舞动天风,或御风之上,或凌空而下,或悲鸣泣血,无一而同,黎看的着了迷,直觉感到这套古器乃前贤大能所留,不愧为祭天重器。

自未时三刻,至天色近晚,黎便一直立于此处端详,却依旧一无所获。期间宿鹤曾来了一次,见到黎专心致志,心下暗喜,没有打扰他又转身离去。

待得黎看到最后一只杯子之时,瞬间便被这吸引,这只陶杯所雕古凤之形明显异于其他,乃是充斥杀伐惨烈气息,其型张狂霸道,凶狠无比,毫无雍容高贵之风姿,正是自己午间所饮酒器!

盯着这只凶禽片刻,黎总感觉似曾哪里见过,却怎也想不起来,苦思良久无果,便不去想。黎转身去了,这九凤的造型,已深深印刻在黎脑海之中。

出离庙堂,这小兽依然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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