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味道越来越重了。
突然地，君言踩进了水里。他疑惑着水从哪里来，低头一看却发现再往前去，地面凹陷了进去，刚才没及脚踝的水埋满了这个凹坑。
这肯定不是仓库原有的地形，应该是后来被挖出来的。
君言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行，大概走出五米左右，眼前便豁然开朗起来，来到相对空旷的仓库中央。
可以看见各式杂物倒在那浅浅的水里。
水坑的中央处，有一处凸出没水的地面。那似乎是一座祭坛，布置着看起来相当古老，充满欧州风情的仪具祭物。
木雕像、酒、不知品种的植物，还有书本之类的东西。
但这些都不值得君言注目。
“绮罗！”
君言所注目的是，那横躺在祭坛中央，脸色苍白得可怕的南宫绮罗。她肚腹上的伤口也不知道愈合了没有，附近的衣服一片黑色──那是血凝固之后的色彩。
但更叫人屏息的是，她肚腹之上竟然孕育着一棵小小的树苗。
不知道品种，树苗仅有的五片叶子抖落着翠绿的光芒，与周围飘浮地红色光点形成强烈反差，竟然有几分神圣感，像是在地狱之中唯一一片的净土。
不祥和神圣决斥在这个地下之中，确实就像克洛斯所说一样。
──邪魔外道。
尽管亲眼看见令人却步的场面，然而君言也依然踏出脚步。他只能踏出脚步了，因为南宫绮罗就在眼前。
他拨开挡在身前，从水里冒出来，高级腰际的植物根茎，跑了起来。由于湖水没及脚掌，所以每一步都变得很沉重。
“等等，少年！”
克洛斯大声警告，极速往君言靠近。
说时迟那时快，潜藏在水底之下的荆棘窜动掠至，破水而出刺向君言。他立即往旁打滚，惊险地躲开了那些荆棘尖刺。
他才站起身体，下一波又再袭来。
然而，大片火幕像是从天而降，将荆棘尖刺烧成飞灰。火焰落在水坑之中，激起的热浪瞬间把湖水蒸发一空，惊起大片水雾。
君言拨着雾气，继续前进，待他穿出雾团之际，那熟悉的声音也落在了他的耳畔。
“为什么偏偏会是你呢？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呢？”
一连两个问题，口吻可怜，充斥着悲伤。
君言抬目寻去，却见南宫绮罗身旁，张雪遥一脸悲伤地轻拨着君言青梅竹马的发丝。在薄薄的白色丝气之间，她那悲伤的神色，就像看见世人受苦时观音一样。
──可是世上岂有会因为一己之私，把全校学生置于死地的观音？
而且，她现在简直就是不人不鬼的模样，身上多处被树木所缠，像是被树木所吞噬了一样，植根于地祭坛之上。
也许她本身就是披着人皮的妖树吧！她此刻的模样里，叫君言强烈地产生这种错觉。不，她大概不是人，而是所谓的邪魔外道了。
“张雪遥，把人给我放了！”
管她是什么东西！君言怒吼一声。
他脚下无数荆棘钻了出来，缠上了他的身体。他怒瞪着张雪遥，不顾一切把这些荆棘扯开、拧断。这些荆棘没有想像中坚固，张雪遥似乎有些手下留情，但上面的刺依然在他皮肤之上留下一道又一道锐利的伤口。
右眼角被划破了，血流了下来，部分沿着眼眶渗入眼珠，晕开了他的视野。
然而，荆棘太多了。
君言最终还是被牢牢束缚住，在其拉扯之下，跪在了祭坛的旁边。
也许有些天真，但真的只差一步的距离了，
──真的就只差一点点了。
“小子，别放弃，吾马上就来！”
克洛斯使劲大喊着，正在应付着那数以十计攻向它的荆棘和藤蔓。无论它烧掉了多少，依然又有新的生成，源源不绝，永远都烧不尽似的。
它一时之间根本无法支援君言。
只能靠自己了，君言咬牙忍住荆棘之刺入肉的痛苦，用尽全身的力气想要起身。那些荆棘因为君言的拉扯而越来越紧，君言身上多处被荆棘所刺伤，血流如注。
他的血染红了那一池水。
“……为了她，你就连死都不怕吗？”
张雪遥神色哀伤，似乎随时都要哭出来了。
“把她放了！”君言再吼一声。
“那我呢？”
结果，张雪遥如此反问。
“谁管你？”君言的回答却是如此无情。
如果把张雪遥和南宫绮罗放在天秤上加以衡量两者在他心目中的地位，天秤会倾向那一边已经不用言喻了。
“……”
张雪遥笑了起来，很难看的笑容。
“我也不想这样子的……明明一切都很顺利，但自从那贱人出现在你身旁之后一切就变了。你不应该涉足魔法端的……是的，都怪她──都怪她！”
张雪遥咆哮出声，地上响应着她的怒火一样，刺出无数树茎尖锥，像是冰花在地上炸开一样。
距离君言最近的，尖端就处于他喉咙前不到五公分。
以这为号角，更多的植物茎枝冒了出来，有荆棘、有腾蔓，也有根茎样子的，不一而足。它们纷纷缠上君言的身体，强力拉扯之下强逼他重新跪回地上，叫他动弹不得。他就像个被无数锁链所束缚的罪犯一样。
张雪遥又露出了温柔的笑容，微微歪起脑袋，彷佛刚才的愤怒没有出现过。
“待仪式完成，我能重获新生之后，我会想办法抹掉阿言你的记忆，到时我们肯定可以重新开始。我要求不高，我只是想和你继续当朋友而已，因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承认我的价值的人。”
“……”
君言不说话了，也不打算体谅对方。
但是，张雪遥却继续说了下去，旁若无人地：
“我只是……我只是想当一个普通的人罢了，我不想那些人用那种同情的目光来看我……我不想成为异类，我不想失去尊严。在他们眼中，我永远都是那个残缺的人。”
“你说那么多废话，是想要谁同情你？”
君言冷声问道。
他还在试着挣扎，但可能是血流得太多了，他有一些晕眩。虽然他身上没有什么大伤口，却小伤无数，而这些小伤流失的血积小成多。
“我不需要同情！”
张雪遥愠怒地大吼，激动得面目狰狞，脸上浮现像是血管的凸出皱纹。响应着主人的怒火，那些植物根茎一阵躁动，狂乱地扭动着驱干，而绑住君言的也不例外，它们收得更紧了。
“唔……”
君言闷哼一声，彷佛听见自己上下的骨头都在悲鸣，快要折断。
他完全挣脱不了束缚，束手无策。
“放了绮罗，我可以当没有事发生过。”他退让。
张雪遥只是摇头。
“这不是求人的态度哦，阿言。”
“请你放了绮罗。”
君言想也不想，就用上哀求的态度。如果能够救南宫绮罗，屈服又如何？他无能为力，只能不甘心，但不甘心这种感情左右不了现实。
张雪遥叹息一声：
“如果是其他人的话，我真的没有所谓，但事情提早暴露，我已经走投无路了，而南宫绮罗是我孤注一掷的筹码，是不可或缺的活祭品。”
活祭品三个字挑动了君言的神经。
“……我不会放过你的。”君言对只能放狠话的自己感到悲哀。
“没事的，等事情结束后，你不会记得的。”张雪遥甜甜地笑着，笑得扭曲，“我虽然不知道抹消记忆的方法，但是这本身就不难，我只要查阅一下相关的典藉应该就可以了。放心，阿言，我不会让你留下悲伤的记忆的。下次再见面，你见到的就是完整的我。”
恶劣、扭曲、矛盾，这是伴着寒意涌上君言心间的想法。
他难以想像自己遗忘有关南宫绮罗记忆的事情，也不明白张雪遥究竟在追求什么。她口中的完整是什么，他不知道，但也不重要。
“你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想成为异样，而你却使用魔法，不觉得很可笑吗？”
君言试着挑衅对方，他能办到的事情就只剩下这件事了。
同时，他试着在脑海里呼唤寄宿在自己体内，此刻唯一可以破局的白炎，但果然没有回应。
“魔法，我可以不用，但我不堪中用的脚却无法隐藏。就算是魔法师，只要不暴露，就不会惹来那种目光吧？那种像看可怜人的目光……阿言，你懂吗？懂得那种感受吗？我只是……只是不想再承受别人无端的同情罢了。在我最初看见的世界里，那些孩子都不是这样的……他们健康，可以靠着自己的双腿行走……我却不一样。我是不完整的……”
张雪遥目露憎恨。
“都怪这个心脏！”
她猛地握拳锤了自己左胸一下，很用力，像是在敲鼓一样。
心脏？君言皱眉，但思绪很快都全部投入于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的问题上去。白炎没有回应，他又挣脱不了束缚。
现在他唯一想到的破局之法，就是逼使白炎出手，但是他能够想到的唯一方法──以自后逼迫已经不再奏效，白炎不相信他真的会自杀。
──只能狠下心来了吗？
问题在于，他该如何自杀？咬舌？那不科学，而且他动弹不得，根本不可能自杀。他再试着挣扎，果然还是无法挣脱。
“少年！”
突然，天降流火。
或者是张雪遥刚才专注于和君言对话，而忽略了克洛斯，它终于找到机会朝张雪遥发动攻击。
只见猩红的利箭朝张雪遥疾射而去。
利箭破空，打在千钧一发挡在张雪遥面前的巨大根茎之上，在上面烧出了一个焦黑的破洞。克洛斯见一击不得，顿时火力全开，不再吝啬魔力。
然而，那些植物根茎实在是太多了。
焰矢就算打穿一根根茎，也会有另一根补上，就算克洛斯片刻不停歇，火红箭雨源源不绝，还是无法触及张雪遥本人。
眼看仪式就要完成，君言告诉自己不能再犹豫下去。
──犹豫，一切就会无法挽回。
“猫咪，射我！”
君言放声大喊，提出奇怪的要求。
“什、什么？”
克洛斯一时愣住。
它差点因此被从后鞭来的茎条给打中。
“吾友之友，汝在说什么？”
“我让你用你的火焰射我！用足以杀死我有余的火力打我！”
克洛斯睁大眼眸，以为君言傻了。
“吾友之友，你疯了吗？吾之火焰威力不容小视──汝已有觉悟？”
说到一半时，克洛斯发现君言目光坚定，就知道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也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它临时改口，严肃地坚问他的决心。
君言不答，只是对它投以坚定的目光。
“好！”
克洛斯扬起笑容，似是感到高兴一样。它一扬身后披风，挺起了胸膛，摆出庄严之姿宣布：
“汝之觉悟，吾之知晓，汝之愿望，当由猫公爵克洛斯．夏．艾斯凡斯来实现！”
它那副模样倒是有几分威严。
──如果它不是在宣言之后，就马上狼狈地左闪右躲，避开那些往它刺去的荆棘藤蔓的话。
“猫精灵，滚回去你的精灵界，别碍事如何？”
张雪遥面色阴冷。
“真是不讨喜的人族姑娘啊！”克洛斯皱起眉头。
随后，一团火焰在它合十的前爪之间旋出。
最初那火焰只有一个指头般大小，但随着它前爪的分开，那一团火焰那越发越大，并且旋动起来，甩出火焰的激流，很快就化为狂暴的火焰风暴。
可以想像这肯定耗用了叙灯火不少的魔力。
火球越来越大，克洛斯的爪子也越举越高，最后变成了托着火球的姿态。张雪遥自然没有坐以待毙，无数荆棘藤蔓组成功势，如网般罩向克洛斯。
克洛斯尽可能躲避，实在避不开的它只能在身前唤出火墙抵挡。
幸好它体形细小，而且灵活，勉强躲开了所有的攻击。
接着──
“吾友之友哟，好好接着吾之火焰！”
克洛斯全力地往君言所在的位置掷出火球。
“不要！”
张雪遥撕心裂肺地喊道，身旁无数荆棘刺出，试图击碎火球，奈何克洛斯的火焰过于霸道，荆棘一撞上火球便化为飞灰，如扑火的飞蛾。
眼见火球即将轰落在君言身上，张雪遥面色惨白。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像疯了一样呢喃着这两个字，张雪遥身旁更多荆棘、茎条冲天而起，在君言身前交织成网，试图抵挡火球的侵攻。
火球打在荆网之上，爆散开来。
火焰和冲击一口气扩散，炸碎了荆棘之网，膨胀的光、热和冲击吞噬了一切，张雪遥眼睁睁看着君言被火光所吞没，看着荆棘自动护主，在自己面前筑起层层墙壁。
仓库里的一切都被火焰所烧毁，火焰塞满了任何可以侵入的空间。
挡在张雪遥面前的墙壁首当其冲的几层直接在火焰灰飞烟灭，而剩下的部分勉强承受住冲击和爆炸的侵袭，但依然烧了起来。
焦味塞满了鼻腔，一度压过那飘浮的血味。
张雪遥只觉头晕眼花，因为刚才的爆炸抽空了仓库里的所有空气，所以在空气重新填满之前，她一度缺氧。
爆炸冲击过后，便是弥漫的烟尘。
张雪遥捂住口鼻，焦急地寻找着君言的身影，但是视野里白茫茫一片，她根本看不见君言的身影。
而且在那种威力的火焰轰击之下，君言基本没有生还的可能。
“阿言，你在哪里！”
张雪遥都急得哭了出来。
她对君言的重视由此可以证明。
没有任何回应，仓库之中一片死寂，直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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