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陌上霜》第七章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夜越来越深,酒也越喝越多。

凌霜身子一偏,软软的靠在了文偃的肩头上,双目放了空,“彼时我还追随在陌玉身边时,也曾与他一道去西方梵境去听法会,那时我愚钝的厉害,偏就胆子极大,不知天高地厚的。一次我实在耐不住性子去听如何也听不懂的赘赘经纶,便偷摸摸的溜了出去,路上遥见一尊手捧砵的佛尊,一时似鬼迷了心窍般的变幻出一捧沙子,走到那佛尊面前半真半戏的将那捧沙放进了砵里……我至今还记得那佛尊一双通明含慈悲的眼一直凝视着我,害我那点子戏弄的小九九登时无所遁形,想来真是羞愧……”

文偃应景儿似的哑声笑了笑,那笑声如春风和煦,好似在谁身上也曾听到过如此柔软的笑声,让凌霜莫名的感怀。

清了清嗓子,凌霜又道:“我正欲行礼道歉时,却被佛尊笑言阻止说‘本就无沙,何来赔礼?幻化而出必不得长久,于你,现下一切皆为幻影,你的执念只是执念而已,浅薄的很。’当时我悟不出何意,尤其是那句执着只是执着而已,现下回顾细品,才知此言之深奥,我的执念看似可以豁出一切,要死要活的,可若是落在旁人眼里亦或是现时的自己眼里,不过是对陌玉一种变相极端的占有,想要他的眼神,他的笑容,他的温度,他的心,他的人,他往后的时光,一层套一层的永无止境……这便是贪,一旦有了贪便会转成痴,痴痴念念得不到便会生成嗔……换言之,我的执念不过是为了满足那个不断贪婪索取的卑劣的自己罢了,毕竟,陌玉从未有一次说过喜欢我,也从未有一天能在我这处,寻到片刻的宁静与欢愉,如此执念,怎能不浅薄?”

凌霜咳了咳,换了轻松的口吻。

“当时我心中不服,便与那佛尊分辨。三界六道,凡人最苦,我就以凡人举例来与佛辩,所抓重点也是凡人如浮游一般短暂的寿数,你知佛尊与我如何说?”

文偃摇头,跟着身子一动,凌霜自嘲笑道:“佛尊与我说‘拘留孙佛时,人寿四万岁。拘那含佛时,人寿三万岁。迦叶佛时,人寿两万岁。今为释迦摩尼佛,人寿百岁。你又何以言说这寿数时光才是化解执念之因原?’我当时全身犹如雷击,在佛尊面前目瞪口呆,无言以对,平生初次体会到何为才智浅薄……后来我便时常去梵境寻那佛尊解惑听经,慢慢就结下了佛缘,感慨之际与佛尊说起,佛尊指点我,当时我捧沙入砵,这是因,佛尊坦然接受,这是果,一因一果这便结下了缘。”

“我对你知之甚深,却从不曾知你还有此经历……”文偃呢喃,复提了些音问道:“那替你解惑的佛陀尊号为何?我想想我可曾有幸瞻仰一望?”

凌霜坐直身子,拂去袖上的浮尘,“释迦摩尼十大弟子之一,舍利佛。”

文偃倒吸口凉气,不可置信,“十大弟子中……智慧居首的舍利佛?!”

凌霜垂眼看着文偃脸上惊愕的神情时,也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扼腕样,长长叹气道:“唉……我当时得知时,露出的神色与你现下是一般无二,后与世尊还抱怨过,想来是上苍也可惜冰夷氏龙族一根仙藤,结出我这么个脑子不灵光的歪瓜裂枣,实在看不下去了,才会让我得幸有缘经世尊之智慧来指点教化,让我受益良多……”

凌霜学着当年自己的神色口吻,绘声绘色的描述完。

“等等!”打断,文偃惊的起身而立,忙问道:“你又何时拜了世尊?”

“……就舍利佛呐。”

凌霜说的轻描淡写,文偃听的心惊肉跳。

“明确说来也算不得世尊,我次次唤舍利佛为世尊,舍利佛虽未否认但也没应声,我估摸着是佛尊秉着一颗慈悲为怀,普度众生的心来度一度我这颗歪瓜裂枣,故而不忍伤我,便随我世尊世尊的唤着了……”末了又补上一句,“哎呀呀,小柳叶君,你也知道,我惹了最不该惹的上古应龙族里,最凶最记仇的一条龙,自然是要到处抱大腿,四处找靠山的。”

这因宿醉而疼的头,似乎随她那一句到处抱大腿的话而愈发疼了,文偃青白了脸,登时虎躯一震。

凌霜使劲瞧着文偃,手指勾住他的下巴,贱兮兮的调侃道:“你也勉强算是我的半个靠山吧,到时别被陌玉逼到自尽就成。”

言毕,凌霜笑,文偃也跟着一起笑,只是这笑声怎么听怎么觉得悲凉。

“人间君臣眷属,蝼蚁何殊;一切苦乐兴衰,南柯无二。等为梦境,何处生天……笑空花眼角无根系,梦境将人殢。长梦不多时,短梦无碑记。普天下梦南柯人似蚁……”

凌霜唱曲,文偃打扇,遥望实乃一双璧人,天偶佳成般的灵犀默契。

一曲惊了南柯梦,再难把梦当作真。

翌日,当凌霜醒转,拖着僵硬疲软的身躯从桌上起来时,一阵钝痛让脑子懵了又懵,甩了甩头,复又懵了懵。

一懵就懵过了半个时辰,待文偃也从桌上爬起来时,看到坐在椅上怔神的凌霜,忙伸手抓上她的肩,摇了摇,“凌霜,醒醒,睁眼睡觉你是想吓死我啊?”

手上摇晃的动作连带着脑袋一抽,文偃当即松手,白着脸使劲揉起了鬓穴。

凌霜回神,嗷了一声直接用双手捧住头,“头要裂了……文偃,你这儿有止宿醉头疼的药没?”

“哦?”文偃眉梢一挑,非强忍着头疼也要呈一把口舌之快,揶揄道:“仙友可是得了顽疾?顽疾俗称病,你莫脸皮薄,有病就得治,我……”

“去死,文偃你去给我死一死先……”此话意虽狠,奈何凌霜语气虚浮无半点震慑力,软绵绵听着倒生了些许娇嗔的意味,“我昨夜……可有说过什么胡话?”

经她一提点,文偃停了揉穴的手,眯眼费神思忖了良久,久到凌霜以为他入定了,又耐心等了片刻,才见他皱着双眉,看着她的眼神飘飘忽忽,“记不太清了,约摸记得你说什么凡人百岁,哪有那么些时光去耿耿于怀啊……什么的……”

“恩,我也想起了些……”像是提了兴致要把昨夜未言完的话再说尽了,“你可不能将昨晚的事,告知给旁人。”

文偃打着哈欠,眼泪汪汪懒懒一应,“好,好……我也觉得甚丢人。”

凌霜的手撑着桌子,晃晃荡荡的站起,刚往出迈了一步,脚下虚浮打了个绊,略尴尬的回头对着文偃嘿嘿嘿的笑,“……你就当没看到。”

文偃是真的忍不住了,“您能别笑了么?真猥琐。”

“……”

凌霜拉着文偃走出白帝府,两人身上皆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气,隔一丈也能闻得清清楚楚,远远望去两人一走一晃的姿势,简直就像是还未醒过酒来的醉鬼,哪里有半分谪仙该有的出尘风姿,若是被南极长生大帝瞧见,定会一记雷霆狠狠砸在他们身上,当下就被击飞,落下诛仙台。

跟着凌霜迷迷糊糊走了半晌,文偃才回过神来觉得不对,当即停了脚步问道:“你这是要领我去何处?”

凌霜抬手拍了拍自个儿的脑袋,闷声回道:“到太上老君处求两粒解酒的丹药,你府中的酒也不知跟哪儿寻来的,酒劲忒大了,我用神力都逼不出这酒劲。”言罢,连连烦躁道:“受不住了,受不住了……”

“你是不是傻?要去太上老君处求药,走着如何去?”边说边使了仙法脚下腾起了祥云,一把拦住凌霜的腰,踏云而上,“正巧我也要去求几粒别的丹药。”

凌霜奇道:“是何丹药?”

“就是那种……”话说一半,文偃突然不想告诉她,自己要去求几粒修养身心的长命丹药,怕她听后小脑袋瓜儿有的没的胡思乱想瞎担心,打定主意后,便闪烁其词道:“不便与你多说,你莫问就是了。”

“切,你这推诿的本事可真是一等一的高明,容我仔细想想,定能猜到。”凌霜不服了,莫名其妙的又较上了劲儿。

文偃看她歪头皱眉,指腹摩挲下巴佯装一副苦思冥想的老成模样,怎么看都觉可爱,许这便是凡人常说的一句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文偃仔细瞧着她,忍不住又默默道了句煞是可爱哪。

忽地,凌霜似猜想到了什么,抬眸对上文偃,毫不避讳的直言道:“我知道了,你所求的药定是用来医阳wu不举之症!”

若是有哪位仙家此时恰巧正抬头仰望时,定能看见在一朵祥云之上,素来风流倜傥,满面桃花的文偃清君此刻一脸的菜色,也不管天界上下皆知他与生俱来的洁癖,手里也没隔块白帕就掩着口鼻大力的咳嗽,每一咳胸膛肩膀就猛然剧烈震动一下,肉眼可见,状若咳血。

另一看不清面容的女子边拍他的背,边洒脱安慰他道:“小柳叶君,你与我有何遮遮掩掩的?你我有一纸婚约,也曾为我剜过背上瘀结凝固而成的血疙瘩,如今,就算你得了这等难以启齿的病,我也不会置你于不顾的,绝不抛弃你,你放心!”

信誓旦旦,天地可鉴。

“咳咳咳……”语不成调,咳声却如雷鸣,“求你了……抛弃我吧……”

“别呀,到时我嫁谁去呀?”一急,声音自然就拔高了,“嫁给你一个不举的,也好过我嫁不出去嘛,全当是咱俩互相为对方做善事积德了。”

“真真是与你解释不清楚了!”一口气提起来,忽就有些想吐,“你让我死了吧……”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随机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