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怕今夜，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敢上岐山。

多少年了，这山方圆几公里内都杳无人烟，放眼望去，一片荒凉。

原因就是传言山上有座大墓，里头住着只僵尸，二十年前曾下山吸干了山脚下所有牲畜的血，逼得二十多户村民弃村而逃。

至今，没人敢踏足。

“刘哥，不是说这山里的是座大墓么？”漆黑的山路上，夜风吹得树叶哗啦啦响，几束手电筒的亮光晃晃悠悠地动着，“可咱凿开了那墓，除了这具棺材，啥也没见着啊……”

没有人回答，只有吭哧吭哧的喘息声。

穿过山木最密的一条路，不远处就是山脚了，头顶的月亮总算能施舍点亮光下来了，借着月色，山路上正走着四个人。

他们走得很慢，各自站在一边，摇摇晃晃地抬着一个长长方方的东西，每一个都涨红了脸，剧烈地喘着粗气。

好不容易下了山，找到了来时的那条公路，一辆带着车斗的小拖拉机就停在不远处。

就这几步路了，几人看到了曙光，一直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了下来，他们都累得够呛，便把手里的东西轻手轻脚地放下，一屁股坐在了路边，点起了烟。

“你懂个屁！”四人中，身材最魁梧的中年男人狠狠地抽了口烟，辛辣的烟气在胸腔里盘旋了一圈后，才被重重吐了出来。

“这可是上好的金丝楠木啊！”中年男人把手搭在从墓里扛出来的棺材上，指尖抚摸着上面细腻光滑的纹路，眼里是说不出的狂热。

“刘哥，棺材里头会不会有……嘿嘿……”

“金银财宝？”

中年男人扫了一眼身边站起了身，绕着棺材不断搓手的小年轻，看着他俯下身子，耳朵贴在棺材板上敲了敲，冷笑一声，“放心吧，这棺材这么沉，肯定……”

他话还没说完，只见小年轻忽然“啊”的一声大叫，整个人直接摔在了地上，手指僵硬地指着棺材，脸色瞬间变得青白。

“瞎叫唤什么！”

不仅是中年男人，另外两人也被他忽如其来的大叫吓了一跳，其中一人走了过来，狠狠踢了他一脚。

小年轻也不挣扎，也没觉得疼，只呆呆地保持着嘴巴大张的样子，那副表情分明是吓坏了。

中年男人皱起了眉，他力气大，像扯一片破布一样一把拉开吓傻了的小年轻，长满了老茧的手掌轻轻按在棺材上，侧着头，耳朵慢慢贴了上去。

棺材里好像有声音！

中年男人登时心跳加速，猛地抬起了头。

他没有在墓里直接开棺，而是选择把整个棺材抬下山，就是怕岐山的传说是真的。

其实他是不大信的，当初的故事蹊跷得很，如果村民被咬了，他还能好好活着？还能不变成僵尸？

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年男人谨慎了半辈子，“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句老话已经深深地刻在了骨子里。

如果真有僵尸，贸然打开，尸体撞了人的生气，立刻起尸了怎么办？

他可不是那些神通广大的天师，有法子对付这些邪祟，他只是个穷得养不起家的庄稼人，为了赚那一点钱，只能铤而走险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中年男人没读过什么书，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就是在明天正午，阳光最烈，阳气最足的时候开棺。

僵尸说到底只是个阴物，没有阴物是不怕阳光的。

可能是自己吓自己罢了……

中年男人屏住了呼吸，再次把耳朵贴近了棺材。

嘎吱，嘎吱……

指甲划着棺材板的声音在耳边炸响，中年男人呼吸陡然急促起来，他慌忙朝后退了几步，冒着冷汗的后背猛地撞上了身后局促不安的几人身上。

身后几人全部身子一僵。

中年男人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感受，心底好像有千千万万根针在扎一样，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暴起，酥麻冰冷的感觉从脊柱一直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生成一副画面。

只隔着一块棺材板，棺材里的东西慢慢地抬起了手，似乎看穿了外面的一切，长着尖锐指甲的手在棺材漆黑的空气中幽幽地转着圈，像是在逗弄宠物般，最后手指停在了他的耳边，轻轻那么一划。

嘎吱，嘎吱……

声音忽然大了起来，中年男人再也顾不得什么金丝楠木、金银财宝了，大叫了一声，朝着拖拉机猛冲了过去。

直到他跑出了十几米，另外三个快被吓傻了的人才反应了过来，屁滚尿流地哭喊着，赶紧追了上去。

“哐啷啷……”拖拉机一溜烟跑了，恨不得开出火车的速度来，声音在夜色里传出很远，狼狈不堪。

棺材被随意扔在路边，一直过了很久，“嘎吱”的声音才停了下来。

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响了起来。

“哎……好无聊啊……”

……

离得不远的地方，一辆车以惊人的速度在公路上疾驰。

正在开车的是一个年轻的女人，肤白貌美，黑亮的长发随意地披着，左眼眼角下有一颗小小的泪痣。

但此时她的心情估计不太好，眉眼间凝着一缕化不开的愁怒，她车开得飞快，速度从一百二一直飙到了一百五，甚至还有上涨的趋势。

刺耳的摩擦声在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响起，年轻女人忽然刹车，车身一个神龙摆尾，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路边。

“什么鬼玩意儿？”年轻女人推开车门，一条白嫩嫩的大长腿跨了出来。

走到近前，疑惑地看了一眼后，她从手腕上褪下一根橡皮筋，把被风吹乱的头发一股脑系在了脑后。

之后，她爬到棺材上，笔直地站着，叉着腰，深深吸了一口气，目视前方，气沉丹田。

“什么人这么缺德啊！饭可以乱吃，酒可以乱喝，人可以乱骂，你他娘的棺材还能乱扔？！”

“从小学的富强民主团结友爱保护环境人人有责，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老娘给你收小鬼，你居然敢诬陷老娘是故意害你？你良心被土拨鼠吃了啊？！”

……

破口大骂一通后，年轻女人终于消了气，吐出了胸口积郁的怒气，她舒爽畅快了不少，眼角下的泪痣都显得温柔了些。

她提了提精神，重新打量起了脚下的棺材。

“有点意思......”高跟鞋跺了跺棺材板，空洞洞的声音响了起来，“这年头都兴火化了，这种丑不拉几的玩意儿……啧，真是少见了。”

棺材内，刚想敲敲棺材板提醒上面那位不讲公德乱跺别人家屋板影响了别人休息的未知生物：“？？？”

丑不拉几？说谁呢？

嘎吱嘎吱！指甲刮蹭。

年轻女人哼笑一声，高跟鞋尖锐的鞋跟碾了碾。

嘎吱嘎吱嘎吱！刮蹭变成了挠。

女人一甩马尾，啪啪两脚跺下。

……

许久之后，女人有些累了，从棺材上轻盈跳下，不再去管棺材里几近疯狂的抓挠声，靠在棺材冷硬的边角，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桂圆儿，我现在在岐山公路这边，遇上了点事儿，你找个靠谱的人，或者亲自来也行，我……”

这时，身后的棺材忽然动了一下，年轻女人立时瞪眼，一巴掌拍了下去，大骂了一声，“动什么动！”

声音很大，就连电话那头的桂圆儿都听得真真切切，圆乎乎的少年心尖顿时一抖，昨天背上挨的那道巴掌印在这一声响下竟隐隐发起了烫。

“那个……林姐，咋了啊？”桂圆儿在电话那头咽了口唾沫，疯狂脑补。

七八个劫匪拦在公路上，劫财又劫色。

林姐从车上下来，扭着细腰站在劫匪跟前，两条大长腿暴露在湿凉的夜色下，在那些糙汉子眼绽红光，垂涎三尺的目光中，笑得很亲切。

想到这儿，桂圆儿立马说道：“林姐，别慌，你先把那几具尸体拖进草里，我马上过来！”

说完，桂圆儿直接撂了电话，马不停蹄地联系人，找了一辆大货车，急匆匆地开上了路。

“……”林梓听着手机里嘟嘟的声音，茫然得不知所措。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分明在桂圆儿一通不着调的话后，听到了棺材里传出来一声压抑的笑。

声音并不森冷，也不涩哑，反倒好听得很。

凉凉的，脆脆的。

像什么呢……

林梓打小语文不好，这时候脑子里连一个形容词都蹦不出来。

脑筋暂时短路的林梓一怒之下，一脚踹了上去。

“哎呦！”林梓忘了自己穿的是高跟鞋了，突然受力，脚下一个不稳当，在地上摔了个狗吃屎。

“哈哈哈……”

清脆的，仿佛是山泉撞在鹅卵石上的笑声肆无忌惮地响了起来。

这次，可不是错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