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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亦飘零久》无知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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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眉很浓,跟我们的都不同,眼瞳炯炯有神,如夜间山路的火把。身形体格,嗯,我见过的记得的东西实在太少,根本无法形容那种言语上说不出的奇怪。零白见多识广,她大约知道些什么,可是我又不太好意思开口问,只能继续沉默。

我突然听到了几声病态的咳嗽,裹挟着或浓或淡的痰声,一声一声都被压抑着。

“小主,无须在意,天气转凉染了风寒而已。怕渡了给你们我就先吃完了,你们慢用。”风的声音像是把那些全都咽了下去,喉间发痒般的颤抖。

“……白,你还是跟着去瞧瞧罢。天气乍寒,留了点病根子总是不好。”我轻轻叹气,“早先就已经把姜收了回来,去煮点姜水,给大家去去寒气。星,过冬的东西也可准备着了,平日里几个爱病的就要多分一些。天气将寒,我们总要应对起来,平安无事便是福气。”

风听闻便转过身来冲着我笑笑:“多谢小主惦念关怀。”

我心里一梗,起身。

于是星便着手收拾碗筷,大家也准备去分头去干自己的事。

我倒是之前就早早和零雪计划好今日一起去种些莱菔去,等到冬日里也可取来吃,从大雪底下刨出来切成小块,烧个不旺盛的小炉火,将它架在炉子上咕噜咕噜炖一会儿,汤的味道是极鲜美的。

“姑娘慢行,你们都如此忙碌,拙某却无所事事,着实过意不去。要是不嫌弃,拙某愿意帮姑娘分担些苦累活。”话音刚落他就去零雪拿工具的角落里拿了一把连枷准备下地。

他难道不知道连枷是做什么用的吗?我生生觉得可笑。

一直以为我自己是所有人里手脚最粗笨的,如今收留的这个比我更四体不勤,于是硬忍住了要嘲笑他的念头,径直拿了锄头要走。

他见我不语,便急急追了上来。

“这原本就是我的生活,你也无需过意不去。我见你身形有异,已叫零蝶为你制衣,如今看起来,倒是合身。”我怕我还没表达完整我的意思,又附了几句,“你若确实想做些什么,便将你自己将养好,能健康的离开,我隐居于此也不必对他人说。我不想知道你为什么会来这个地方,也对你为什么受伤不感兴趣,既然我救了你,便要负责下来……”

没等我说完,他便低低地笑起来。“我定不辜负姑娘所望。虽对你也有诸多好奇之处,到底是己所不欲,而且我的当务之急也确实是赶紧养好伤。那也就不多客套,再次感谢洱颜姑娘的收留之恩。待我离去,姑娘所求着实不难。”

“哦对了,你那把卷了刃的剑已搁置在后院房里,我帮你简单磨了下。我不懂这些,如若你不够满意,大可自己动手。”

“多谢。”他低垂眉眼,打量了我一番,“原来洱颜姑娘你不懂刀剑。我却记得那日我锁住他人脖颈之时,你眼里的腾腾杀气实实震慑人心。你若于此隐居,没半点武力傍身,倒挺危险。身边的人再身手不凡,总归不如自己也能动手来得方便……”

他后面的话,我全都没听进去。像是一块小小石子,投进了一汪平静的湖里,漾起一层一层的涟漪。我并不在乎自己有多少仁义道德,现在却觉得自己救了眼前这个人,可能是十分值得的,而且说不定会为自己带来一些改变。

如果我会一些拳脚,我就能自保,不必他人来保护我;如果我会舞弄刀枪,我就能抵抗,不必软弱无还手之力;如果我真能武功,那么我也就不用她们八个誓死用血肉来换取我的苟且安全……我承认,他所说的话,我所有的假设,对我而言都太有诱惑力。

我快要发疯了,我没有一刻有这样疯狂过,也没有一瞬这样清醒过。

我第一次听见自己胸腔里的激烈的心跳声。

原来它还会跳,我以为,它大约早就死了。

我突的就抓住了静轩的手,却无法言语,眼睛里就泛了些细碎的光亮。

“这是……”他也呆愣住,万没有想到会是如此场面。

远处传来零雪的呼喊:“小主,我已种完了,现今你躲懒倒是会挑好地方。竟是眼睁睁看着我蓬头垢面却无动于衷!”

我倏而被唤回了飘忽的魂。

短暂错愕后静轩脸上带了温和的微笑,抬手轻抚了我的眼睫,抹去了那些泫然。他的手没有如我们这般劳作的痕迹,却带了很多硬茧,指尖的温度似乎也高于我微凉的肌肤。

我便正眼抬头看他,认认真真的看着。

那日穿着甲胄的他仿佛已经很模糊了,一身帛衣却显得他的脸色更加苍白如纸。他的个头竟是这般高,需要我仰起头来,仿佛在凡间凝凝痴望他那双灿若星辰的双眼。他着实是长得好看的,乌黑的长发简单随意的挽着,挺拔的鼻峰,丝绸般滑薄的唇就如后院那几棵春日里盛开的桃花瓣……诚然我见过的人确实少得可怜。

然后,我就看见了他瞳眼里的我自己。

他给了我一个盼望,我也非常配合地因他给的而失了态。

远远听到零雪走过来的声音,我就刻意地后退了两步,转身准备离开。

“洱颜,若有时间,你可以来找我聊聊,我们定可以交谈很久。”他在我身后轻轻开口。

我无言相对,只能回头对他笑了笑:“我待会会把药给你送过来,你就好好养着身体吧。”

晚宴的时候,她们眉梢眼角的喜悦果然是藏不住的,仿佛是接着上次未完的继续下去,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那般。

静轩以自己是外人相推辞,所以不曾参与,零星就另外拿了吃食给他,让他安心养身体。

我因为身体的原因不能多喝酒,却是无酒不欢,每次只沾一点点,算是为了身体有所自制。零栀也是熟知我的脾性,早早捧了坛果子酿,等着讨我的夸奖。“小主,这坛子果酿已是当中极品了,我若不留下,恐怕零白早就顺了去。”

“此举倒是颇得我心。”我顾自地斟了浅浅小半杯,“这青梅酒味道着实不错。嗯,零栀,你这样热切的眼神,大可不必放在我身上。我是顶无趣的,不愿听弯弯绕绕,你若要什么,张嘴说了便是,何须这样拐弯抹角吞吞吐吐。”

“哈哈哈哈,零栀还能求些什么,大抵又是我的鸽子或是留在窖中度冬的好吃食。”零月一边帮着零星摆着食具,一边爽声笑着。

“去去去,我何时跟你一样多心眼子。我不过是将好物留给小主,倒是存好心无谢意了。青梅酒这些年来就得此一坛,小主久未饮酒,趁此机会,正该好好解解馋。”零栀有些讪讪,却是更加高声。

我笑笑:“行啦行啦,今晚呢就都别忙活啦,我们就喝喝酒唱唱曲聊聊琐事然后早些去休息。看你们这样欢喜,我们以后还可以有很多禾火,也还可以有其他的日子,把我们以后的每一天都过得更滋润些。”

“这些年月来,我是该要好好感谢你们的。你们陪着我,一起在这里生活了好久好久,久到,我自己也不知道是多久。我们一起挨过饿,一起受过伤,一起摘过蜂巢一起掏过鸟窝,我还记得那次零栀眼睛上的大包过了好几天才消下去.....”声音一梗,我的眼眶有点热,想要再说点什么,张嘴就只觉得嗓子哑哑的。抽了一口大碗,我挪开酒坛子,摸了个茶壶倒了个满,一饮而尽后嘴一抿没啧出声来,水凉,心口却是滚烫的。

我笑道:“这么个大好晚上只有我们,似乎有点无趣,你们先饮着,我去邀静轩同来一聚,也好让他跟我们说说山下的新鲜事儿,讲些故事来解解乏。”

“小主,静轩先生怕是已经休息了,你……”零白开口阻拦。

我却没有理会,不过是寻了个由头,到外面喘口气,心里弥漫着的不知是自责,愧疚,还是怨恨,又或者三者都有,且暗暗后悔。“过去的岁月,提来何用,倒平添些伤感。果然一滴即醉,言语有失啊.....”

我见静轩屋里还有火光,便大喇喇地推开了屋门。他也不慌张,斯斯文文从床上坐起来:“洱颜姑娘,不知,我在这已经过了多久?”

“四五日耳。”

“这日子,暮得倒快。”

“确实,大约,冬日近了罢。”

突的一瞬,我的心怦怦跳得很快,仿佛有一团火要喷出来。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手,却冷得几乎僵硬麻痹。

那些啪嗒啪嗒的锁声好像又响起来了。天一黑,这声音就会一直萦绕在我的那间小殿,我还能看见几个面色苍白没有表情的人将锁一把一把的拿下来。他们的身后,就是疆母阿娘。

疆母阿娘的手指也格外烫,轻柔地抚掉我的眼泪,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香槐糖。“洱颜,你身上怎么这样冷,我去替你关窗。”

“阿娘,不,我就要阿娘陪着,要阿娘帮我补破衣服,要阿娘帮我篦发。”

“这可不行,这些事,以后都要自己做。好了,阿娘这便走了。上锁。”

……

我冷的在发抖,却带了莫名的烦躁,猛的扶住了木门,也触上了一片温暖。我颤抖着疯了般地靠近,眼一闭,再没任何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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