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刘海回过神来，发现眼前一晃，脚边书案上的空鸟笼竟然自己飘了起来。

它飘去的方向正是半空之中嘲天雀的位置！

此时的嘲天雀已然成为了整间藏书阁中最炽热的存在，热风的由来，一切的起始均来自于它，空鸟笼朝它越来越近，忽然间鸟笼上面也窜起了一团火焰，那鸟笼在半空之中燃烧了起来！

但是令刘海感到吃惊的是即使这么燃烧着，鸟笼却依然没有一点损坏的迹象，它仍旧维持着原来的样子，似乎这熊熊火焰对它完全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转眼间空鸟笼就要碰到嘲天雀，后者仿佛如临大敌，开始拼命挥动翅膀欲将其吹离，口中尖叫之声愈发迫切，但是那个鸟笼却是纹丝不动，没有后退也没有偏离轨迹。

这一幕让刘海忽然产生了一种感觉，或许嘲天雀在这里并非自愿，或许它也是被困在了此地。

这个猜想让他对于笼中雀楼的主人更加好奇，也让他更加相信了这个故事的真实性，能够控制嘲天雀的人必定不是凡人。

但是这都是以后需要弄清楚的问题，眼下迫在眉睫的问题在于他要如何逃离这片火海！

思忖间，头顶传来一声凄惨的尖啸，刘海心中莫名一颤，抬头望去，只见不知何时嘲天雀又被关进了鸟笼之中，它在噼啪作响的鸟笼之中无助眺望，周围的栏杆之上都是火焰，它再一次成为了一只“笼中雀”！

刘海不知为何心头涌起一阵酸楚，也许是他天生通灵体质能够感受到一些常人无法体会的感觉，那一刻他有一种冲天而起劈碎鸟笼的冲动！

但是这种冲动仅仅维持了不到一息的时间，因为下一刻他脚下的书案在大火的炙烤之下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塌！

刘海脚下一空瞬间跌入火海之中，漫天大火混杂着滚滚浓烟刹那间将他吞噬，他眼看着半空之中的鸟笼缓缓降落，然后失去知觉昏了过去……

等他再度睁开眼睛时，刘海发现自己正坐在书案前，半个身子趴在书案上，似乎刚从一场梦中醒来。

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梦吗？

他直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脸，又回过身看了看周围，书架完好无损，所有的书本都摆放的整整齐齐，刚才那一切好像真的没有发生过。

“真的是做梦么？”

刘海嘀咕了一声，忽然觉得左手掌心有点疼，摊开一看，上面赫然有一道血痕。

一惊之下刘海捂住胸口，却发现怀中似乎藏着什么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本书，封面上写着三个字：

《御风决》

***

整个故事到此算是真的结束了，不知是否是被其中离奇曲折的情节刺激到了，陆渐沉默了好一阵。

“所以你说的补偿就是他给了你《御风决》？”

“没错，虽然使那面墙出现在我眼前的是嘲天雀，但我宁愿相信这背后是‘他’的主意。”

陆渐点点头，能够控制嘲天雀的人要做到这一点自然不难。

刘海饮了一口酒，他用了三十多年去接受这个故事，自然知道眼前的少年不可能凭这一时半会儿就将它彻底消化。

黑暗之中，刘海蓦然发现陆渐的表情正在慢慢发生变化。

“不对！这个故事之中有一个很大的矛盾！”陆渐忽然冲着刘海脱口而出。

刘海莞尔一笑，心想该来的总会来的。

“你也发现了吗？”他淡淡道。

陆渐一怔：“你早就知道？”

“为了这个故事我前后奔波了三十余年，你觉得我会没看出来吗？”

陆渐所说的矛盾是关于这个故事中提到的“后人”一词。

在那段自述中可以得知笼中雀楼的主人——也就是“他”似乎十分肯定自己会有后人，但是当年他写下这篇文章的时候已然是穷途末路，当时他被困在笼中雀楼中不可能有机会让他去寻找接班人，唯一的可能是这个后人应该在“他”被困于笼中雀楼之前就已经找好了，那么问题就来了：

这个所谓的后人在“他”出事的时候在哪里？此后又去往了何处，为何这些年过去了始终没有一点动静？相反还需要他留下这么隐晦的线索来寻找。

文章里虽然没有提到故事发生的具体时间，但其实根据第一届“笼中斗”举办的时间可以大致倒推出来，故事发生的时间距今至少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

如果说当年那个后人羽翼未丰，不足以将“他”从那个地方解救出来，那难道说一百年的时间还不够吗？

这太说不通了。

陆渐看着刘海波澜不惊的表情，心中一阵忐忑。

“看来你也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确不知道。”刘海爽快道：“但是这不是我需要关心的事情，而是你要关心的事情。”

“我？”

“嘿嘿，枉你这么聪明，一眼就看出了这个故事的矛盾所在，但是你没发现故事中提到的‘后人’很可能就是你吗？”

陆渐尴尬一笑，他怎么可能没想过，自刘海说出那篇文章的内容之时他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只是自己一直在刻意回避。

陆渐叹道：“我自小在不老峰长大，连自己的父母是谁都不知道，你让我如何相信自己是什么‘后人’！”

意外得知陆渐的身世，刘海也经不住叹了口气，江湖儿女刀口舔血，生离死别是常有之事。

别的不说，单说二十年前不岚山一役就诞生了多少孤儿！

“我知道突然告诉你这些一下子比较难接受，但是你冷静下来好好想想，为何嘲天雀在笼中雀中沉寂了一百年，而你一出现它就破楼而出了，又为何它没有钻到别人的身体里却唯独选择了你。”

陆渐似乎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皱眉问道：“那人让你去代他寻找后人，难道就没给你留下什么线索？他就不怕你随便找个人应付了事？”

刘海呵呵一笑：“就如同嘲天雀能够感应到你的出现一样，我被它注入一丝神魂之后也有了同样的能力，我能够感应到你的存在。”

“这种感应曾经在十七年前短暂出现过一阵，但是等我要去寻找它的时候却突然又消失不见了。”

十七年前？陆渐一愣，十七年前不就是自己出生的那一年吗？

“不过眼下我就有办法印证你到底是不是他的后人。”刘海忽然看着陆渐意味深长道：“只要将我体内的那缕神魂打入你的体内，如果它能与你身体里的嘲天雀融合，那么你就是他的后人！”

“你敢不敢一试？”

陆渐隐约觉得这句话有些熟悉，转念一想，原来是数月之前李流溪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当时为了帮他控制嘲天雀助其恢复武功李流溪要在他体内布下惊神阵，陆渐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但是现在提问的人变成了刘海，他忽然踌躇起来。

他并不担心刘海会害他，白狐仙的侠名一直很好，他也不担心神魂融合之后会有什么不良后果，师叔对惊神阵很有信心，而他对师叔很有信心。

他唯一担心的是神魂融合背后的意义。

如果融合成功，那自己是“他”的后人一事基本上就板上钉钉了。

那他应该做什么？真的要向那篇文章中说的那样去将“他”解救出来？

陆渐自问做不到。

虽然有嘲天雀作为佐证，但今晚的故事绝大多数都是刘海的一面之词，陆渐打心底里还是信不过。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最为关键的是它跳过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环节，那就是陆渐的师门。如果从前有无极老人或者他的师傅哪怕是身边任何一个人跟他提起过类似的故事，那在今晚听完刘海的叙述之后陆渐可能就完全相信了，但是陆渐从小被告知的是自己是个孤儿，而他的父母也只是两个早已死去的普通人。

陆渐知道要让自己相信这个故事，要在他找到更多的证据之后。

所以那个“他”恐怕还要再等一等。

想通了这些陆渐的神情顿时明朗了几分，他抬起头对刘海道：“前辈，兹事体大，恐怕还要等我回去禀明师门再做定夺，还请前辈给我一点时间……”

陆渐说到这里突然发现刘海的嘴角浮起一丝狡黠的笑容，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安。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只见刘海身形一闪瞬间从自己眼前消失不见，下一刻他的眼前一黑，然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渐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地上，除了感觉周身微凉之外并没有其他不适，他摇摇晃晃的站起身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之前的那片树林里没动过位置。

但是刚才还在自己眼前的刘海却已经不见了。

蓦然间陆渐感觉自己的嘴里有一股腥甜，这种味道十分熟悉，是——血！

他立马抬起手抹了抹嘴唇上的唾沫，低头一看手上果然有血！

一惊之下陆渐又用舌头在嘴里胡乱刮了一通，发现嘴里并没有伤口，他又摸了摸身上也没有疼痛感，

难道这血不是自己的？！

陆渐双眼一睁，脑海中突然间产生了一个极其荒诞的猜测。

“太疯狂了吧……”

陆渐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但同时又找不到其他的可能。

他望着手背上带血的唾沫，喃喃道：“难道真的已经……”

***

洛棠与洛倾城作别之后从破庙之中离开，在洛倾城的口中他得知了许多前尘旧事，其中大多数与自己之前所了解的大相径庭，而自己是否真的像洛倾城说的那样身负白狐血脉则让他感到困惑。

二十多年前自己的姐姐为了家族前程毅然踏上了前往不岚山的道路，最终在那里香消玉殒，而他作为如今江州洛家唯一的嫡子也许将来也将肩负起家族兴亡的责任。

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此刻他只是一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白衣候，城门口告示上描述的长安城大英雄。

站在破庙前的山坡上，洛棠仰望头顶苍穹，新月如钩。

他突然很想找个人喝酒。

但是现在已经是子夜时分，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人陪他喝酒呢？

洛棠不禁讪笑了一下，摇了摇头。

然后他转过身打算回城。

然后他突然发现山坡的另一边树林里好像站着一个人。

这个人此刻正低着头看着自己的手发呆。

洛棠一愣，忽然觉得这个身影有点熟悉。

他站在山坡上试着朝下面喊道：

“陆兄？”

那人身形一震，抬起头朝他投来疑惑的目光，淡淡的月光照在他的脸上，洛棠看清之后不禁哈哈大笑道：“果真是你！”

他三步并作两步兴冲冲地冲下山坡来到陆渐跟前，拍了拍他的手臂笑道：“三更半夜的你一个人在这里干嘛！”

对于洛棠的突然出现陆渐同样十分惊讶，他悄悄将手上的血迹抹去朝洛棠来的方向看了一眼，对他道：“洛兄，这个问题我也想问你啊！”

二人对视一眼，忽然都笑了起来。

原来陆渐所处的树林和洛棠刚离开的山神庙只隔了一座小小的山坡。

刘海在山坡的这边跟陆渐说他的故事，而洛倾城在山坡的那边跟洛棠说她的故事。

如果陆渐和洛棠相互告诉对方刚才发生的事情他们就会察觉到这一切。

但是二人很奇妙的都对各自的遭遇保持了沉默，而且似乎都没有要打探对方的意思。

陆渐看着洛棠的脸，小心翼翼地问道：“洛兄，你的眼睛……”

他在国师府里关了大半个月，对于长安城发生的事情完全不知情。

“嗨，说来话长！”洛棠甩了甩手，又歪过头冲着陆渐道：“陆兄如果有空的话咱们俩去喝一杯？”

陆渐一愣，摸了摸鼻子，微笑着点头道：“也好！”

“那么陆兄，请！”

“洛兄，请！”

***

破庙内，洛棠离去之后洛倾城仍然保持着她生前的样子，她静静的伫立在北冥幽火前注视着幽蓝色的火焰独自出神。

少顷，有轻微的脚步声靠近，一个人信步走了进来。

“怎么样，见过他了？”

来人自然是刘海。

洛倾城点了点头：“见过了。”

“你把事情都告诉他了？”

“说了一些，没有全说。”

“好不容易见次面，怎么不说清楚？”刘海有些不解。

“我若都说予他听了，只怕他会觉得我是故意危言耸听，连带着我其他的话都信不过了。”洛倾城淡淡道：“我觉得他还没准备好......也许我们应该再给他一些时间。”

“可是时间不多了。”刘海叹息一声，脸上不经意间浮起一抹忧色。

“那就再争取些！”

“倾城，”刘海深深地望了她一眼：“你应该知道这股力量不是仅凭你我二人便能抗衡的，需要全江湖乃至......”

“但这面大旗也总不能一直由我洛家来抗！”洛倾城厉声将他打断。

刘海似乎还想争辩些什么，但是看了看洛倾城的脸色，到了嘴边的话最后还是咽了回去。

二人对着火堆沉默了片刻，洛倾城抬起头问道：“你呢，找到他了吗？”

刘海举起手掌放到眼前注视着掌心，上面有一道很新的伤口。

“我现在已经感应不到它了。”

洛倾城眉梢一颤：“融合成功了？”

刘海点点头。

“这件事情竟然是真的！”洛倾城握拳道：“这么说来笼中雀的主人真的存在，而那个陆渐就是他的后人！”

“八成错不了。”

“这世间的秘密真是太多了。”洛倾城感叹道：“也不知那少年是否真的会去将他解救出来。”

“那篇文章的最后提到过，只要嘲天雀的神魂融合完成，它就会指引那个后人将他解救出来。到目前为止所有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计划进行，所以我觉得那少年很难逃脱得了这个命运。”刘海的语气忽然变得有些惋惜：“只是不知道这里面到底是福是祸，如果是祸，倒是我害了他。”

“你也不必现在就过分担心，那陆渐在笼中雀里能受白天禽一击而不死，命不是一般的硬，你要相信他是吉人自有天相。话又说回来，不老峰也不是吃素的，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他落难。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大不了到时候赔他一条命。”

洛倾城这话虽然是在劝他，但刘海听着怎么都觉得有些别扭。

“你说的没错。”他讪笑道。

“眼下应该恭喜你终于不用再过那种提心吊胆的日子了。”洛倾城看着他微笑道。

刘海的表情有些复杂，的确，在最初的十年里，他日夜奔波不停，辗转万里无歇，为的就是寻找这一刻的解脱，但是这种寝食难安的感觉从二十年前开始就悄悄的发生了变化。

一切都因为眼前这个女子的出现。

此刻他很想告诉她，纵然前途未卜，刀山火海，只要有她在身边哪怕下一刻灰飞烟灭得悄无声息自己也心甘情愿。

可惜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北冥幽火逐渐燃尽，洛倾城也再度变回了一只白狐狸。

她轻盈地跃过刘海身边，向门外走去。

“走吧！”

刘海一愣，回头道：“去哪里？”

“你管那么多，跟上就是！”

“好嘞！”

刘海屁颠屁颠的追了上去，踏出门槛的那一刻，这位纵横江湖数十载的“天下第一游侠”笑得像个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