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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衍》5.怀炽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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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手!”男子大呵声从门口传来,店掌柜手一抖,险些将手中银子抖下。

只见白影一闪,男子已然倚在柜台上,笑嘻嘻望着店掌柜用下巴指了指沐安,说道,“给我拿一件与她同款的,就用你手里的银子付。”

店掌柜显然很为难,半伸着手收回也不是,探出去也不是。

季无音皱着眉,对眼前这秀眉星目,唇红齿白,脸上还挂着暖洋洋笑容的无理男子并无太多好感。

季无音脸上毫不掩饰的厌恶似乎引起了白衣男子的兴趣,白衣男子转脸过来,微眯着眼直勾勾盯着她,显得有些无礼。

只见他扁嘴蹙眉装出一副可怜相,哀声道,“漂亮妹妹,本公子穷,赏件衣裳穿吧。”

季无音当然不信,这男子衣着光鲜,身上白衣一看便是品种上乘的云锦,更何况还镶着金边。

季无音虽对衣料没有研究,但也看得出方才所购的三件披风虽也是锦缎所织,却赶不上这男子身上这件贵重,更何况这人还簪了一根闪闪金光的发簪。

这样一个浑身上下透着富贵的公子竟在季无音面前哭穷,季无音嘴角不免溢出一声嘲讽。

那白衣公子也不恼,正待要说,却听到沐安淡淡说道,“怀炽,别闹。”

叔笙正巧站在那男子身侧,此刻那男子神情他看得真切,原是一脸玩世不恭带着些许戏谑,听了沐安之言,霎时脸上露出无限欣喜,秀气眉目飞扬,眼角堆满笑意。

叔笙看得出,那人真心欢喜,尽管如此,那男子却仍旧故作姿态,语中含嗔,“丫头,多年不见,说话怎一副长辈模样,这么老成?”

“我本就是你长辈,多年不见,你倒是越发没有礼节了。”沐安桃花眼妩媚,滴泪痣妖娆,精致唇线微扬,如雪的双颊甚至显现浅浅梨涡。

无疑,此刻的沐安并不疏离,季无音望着那弯弯眉眼心中暗叹。

无疑,这男人在她心里不同寻常,叔笙望着那浅浅梨涡内心有一丝波澜。

无疑,她遵守承诺,她安然无恙,男子望着那张素净的笑颜心下安定。

无疑,与那件绣着银边麦冬同款,同样绣着银边麦冬的月白男款锦缎连帽披风终于可以卖出去了,半伸着手的店掌柜悄无声息收回手,心里暗自欢喜。

不待季无音和叔笙疑惑,沐安连忙介绍道,“两位,这是我师侄初怀炽。”

果然,初怀炽听到“师侄”二字立马垮下脸,但见沐安言笑晏晏的模样,又高兴起来,由着她去,毕竟,这是事实,辈分上,她是他的师叔。

季无音和叔笙自然惊讶,看这二人年岁相当,甚至沐安看起来更为年少一些,不想二人竟隔着这等辈分,难怪方才沐安要说“我本就是你长辈”这样的话。

话毕,沐安又指了指身旁的季无音,“怀炽,这位是季无音姑娘。”

初怀炽对季无音粲然一笑,灿若春花。

季无音虽对他印象未改,但顾及沐安,倒也点点头以示回应,二人算是认识了。

沐安又指了指叔笙道,“这是叔笙公子。两位都是我最近结识的朋友。”

闻言,初怀炽偏头,他与叔笙差不多高,又站得较近,这一偏头,正好对上叔笙的眼。

面前这张脸与记忆中那人重合起来,初怀炽记得那人总是高高在上,一副俯视众生的模样,斜飞入鬓的剑眉之下那黑亮深邃的眼里含着阴冷的光,高挺鼻梁下那凉薄的唇角勾起森然笑意。

记忆中,那人一身暗红色长袍,左手持剑从暗处走来,像是地狱修罗不带一丝感情。

初怀炽恍惚,眨眨眼,眼前的人与记忆中那人又似乎不同,眉毛不似那人张扬,眼神虽冷然却不桀骜,若非他左眉骨处那道斜飞入鬓的疤痕和他一身生人勿进的黑衣,初怀炽觉得,眼前这人甚至有些儒雅的书生气质。

难怪取了这名字,他父母定是希望他成为一名饱读诗书的文人,初怀炽心想着。

当然,面目是比那人温和谦逊了许多,但眉上那道疤初怀炽还是觉得刺目,思及此,初怀炽眼神忽变。

叔笙离得近,他觉得有些不解又有些惊异,不解于眼前这好看公子对他莫名其妙的情绪,惊异于如此漂亮讨喜的一双眼愤恨到极致时竟也如此让人心颤。

自然,他并不害怕,尽管眼前那白衣男子周身已泛出稀薄的红色,甚至于那红色愈发浓郁,尽管他从未见过有人愤恨时四周会泛起色彩。

他肯定初怀炽眼中的是愤怒和恨意,浓烈得化不开,像血。

因为他见过许多双这样看他的眼,最近一次是在哈丹尔沙漠的黄沙之中,在他手中的剑划破那些人的喉咙之时。

虽然怪异又毫无缘由,但这人要打,自己当然会奉陪,不能平白承了他的怒意,叔笙心想着,眼神也冷冽了些。

矮壮的白郸城衣料铺掌柜是个很有眼力劲的人。

他自然看出相对而立那两男子不寻常,两人虽仍旧静静站立,但那张扬凌厉的气势显然下一刻便要打斗起来。

正因为他是有眼力劲的人,所以与一般白郸城本地人不同,他从不看低也不招惹外来人,不管是从南北而来还是从东边而来。

但眼下,为了自家代代相传的衣料铺子,店掌柜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问道,“客人,那月白披风可还要?”

庆幸的是,店掌柜的问话叫醒了一黑一白两个对立互瞪的男人。

那紧张的势气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店掌柜暗自长吸一口气,在听到白衣男子利落的一个“要”字后麻利地跨进里间寻那件绣着银边麦冬的男款月白厚锦缎连帽披风去了。

沐安虽不在意这些,但毕竟有人在意,便道,“你要这披风作甚?”

“那你买披风作甚?”

“我自然是为了防风沙御寒冷。”

“那我也是为了防风沙御寒冷!”

沐安无奈,觉得对话如此进行下去着实无趣,便不再理会初怀炽,而是目视叔笙道,“叔公子,这小子确实穷,我身上也只有些许碎银,这披风钱便替他付了,日后让他代你做一件事,你看这样可行?”

季无音自然信任沐安,没想到这样衣冠楚楚的人身上竟真没钱,尽管如此,她对初怀炽的印象并未好上几分,反而因他方才对叔笙的怒意更为不满。

好在季无音自十岁后便学会收敛情绪,此刻顾及众人,便也没表现出什么来。

叔笙对初怀炽心中无感,虽然方才他对自己表现出莫名其妙的愤恨,但也并未在意,他根本不在意初怀炽这个人,又怎会在意他对他的情绪和看法呢。

他对钱财亦不在意,本是身外之物,犯不着为钱财较真。

所以,沐安既然开口,他便点头答应。

初怀炽对于“日后让他代你做一件事”这句话很有异议,触及沐安目光后却也没有反驳,恰巧店掌柜捧着披风从里间走出,初怀炽大步上前,抢过披风便披在身上。

此时恰值晌午,虽临近七月,哈丹尔沙漠内狂风呼啸,但白郸城内却并无太大影响,一来风向并非朝着白郸城,二来白郸城外有高高的厚实土墙环绕,所以骄阳之下的白郸城燥热不减。

但看四周人流着装轻便,季无音一身淡蓝薄绸衣裙,沐安一身青色纱衣,而叔笙虽然全身黑,但那衣料材质亦是看得出是凉爽丝绸。

身披厚锦缎月白连帽披风的初怀炽虽面色如玉,肌肤盛雪,也着实扎眼了些。

因此他被众人当成异类,实实在在承受了许多或嘲弄或同情的目光。

好在他生得好看,秀眉星目弯着,红口白牙咧着,让人看了便有春光灿烂之感。

那些女子嘲弄的目光从他身上转到脸上时便由讥笑化为倾慕,原本还觉得晃眼又愚蠢的白披风也变得玉树临风起来。

白郸城外来人虽多,但到底是些个行色匆匆的商旅,所以大多数外来人面露风霜,谈不上悠然倜傥。

而本地人因长年生活在风沙之中,又加之水源稀缺,这一方水土能养出的水嫩细腻之人便更是少之又少。

沐安,叔笙,季无音三人相貌出众,在熙熙攘攘的白郸城主街本就是一道惹眼的风景。

更何况那俊逸非凡的黑衣公子肩头还蹲着一只毛色雪白的灵巧小狐。

此刻又加入了一个大夏天穿冬衣的初怀炽,长得也好看至极,一行人便仿佛自带光环和清障功能一般,在拥挤的白郸城主街可谓畅行无阻。

所以,当那卖柴火的小厮眼见四人一狐朝自己走来时,先是一脸不可置信,随后是震惊非常,再是呆愣不已,直到那美貌的青纱女子柔和慵懒的声音传入耳内,他才找回一点意识。

“俩捆干柴送到城西穆家。”那青纱女子道。

卖柴火的小厮接过沐安递过去的碎银后,便转身在干柴之中挑了俩捆最是整齐好看的,这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小厮心想,如此好看的人物也该用点好看些的干柴。

沐安朝他点点头,嘱咐下送柴火的时辰,便转身而去。

季无音对沐安购置干柴的行为见怪不怪。

但叔笙却很是不解,叔笙耐得住性子,便一直没问。

然紧接着,沐安又先后购置些许碗筷锅具,甚至于一些粮油蔬菜干肉之类,这下纵然季无音和叔笙忍着没问,初怀炽也绷不住了。

初怀炽甩甩披风,凑近沐安笑嘻嘻问道,“我说丫头,你买这些个没用的玩意作甚?”

沐安望着叔笙,伸出双手,那小狐狸便从叔笙肩头直接窜下,正好跳入沐安怀中。

“等夏沙过了,我们要进沙漠。”

显然,初怀炽没弄明白进沙漠和购置干柴粮油之间的联系,思索片刻,又问,“所以?”

沐安在烧鸡摊前停下,向那摊主买了一只烧鸡打包,随手将烧鸡丢给初怀炽。

初怀炽倒也没觉得这烧鸡与他全身气质不符的问题,只是在奇怪沐安何时变得如此……如此有人间烟火气息。

沐安转头之际,发现除初怀炽一脸认真的盯着她等待回应外,连叔笙和季无音眼里也充满疑惑,这才惊觉原来自己理所当然的行为在这三人眼中有多么不可思议。

沐安不由得微笑一下,抚摸着怀中的小白狐解释道,“沙漠夜凉,小北惧寒,且不吃冷食。”

三人了悟,暗忖沐安对这小狐狸还真是事无巨细,亲切异常。

季无音和叔笙闻言面色平静,心想沐安面上稍显疏离冷情,内里倒是个热情细致的人。

但初怀炽想法却不同了,他与沐安认识多年,除了那人哪曾见过她如此上心的,就连对他也不曾如此关切。

思及此,初怀炽看那小狐狸的神色便更为不悦,小狐狸倒似看出他的想法来,窝在沐安怀中舒服的嘤咛一声,还不忘赏初怀炽一个得意的眼神。

初怀炽气急又不好发作,大庭广众之下,总不能让人以为他在吃一只狐狸的醋。

尽管初怀炽已经极其克制,但语气里还是掩饰不住酸味,“你对只狐狸怎么如此上心?”

沐安转头抬眸望进初怀炽那双漂亮的眼里,随后又平视前方淡淡道,“这些年只有小北陪伴我,前阵子它在极北冰凌镇受了点伤,得好好养一阵子。”

沐安说得很轻,叔笙听在耳内,莫名觉得很重。

初怀炽闻言敛去神色,沉默不语。

叔笙和季无音自然不知沐安所说的“这些年只有小北陪伴我”背后的意义,可初怀炽知道,“这些年”她过得很辛苦很孤独。

那件事后,初怀炽勤学苦练,潜心学习,不求带她摆脱那些苦难,至少,在苦难到来时,他能有能力与她并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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