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凉申莘低头一看，差点吐血，靠，刚才自己一紧张，竟然忘记拧煤气开关了！

但她还是强装镇定，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奇怪，我刚明明打开了呀，这煤气是不是坏了？”

……

庚辰：“你自己……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不过是个小小的失误而已……哎呀你先出去吧，在这里会分散我注意力的。”凉申莘硬着头皮胡扯，尴尬的红着脸，再次把他往外面撵。

一通手忙脚乱与惨不忍睹的发挥后，好不容易只剩下最后一道菜，山药木耳。做法倒是很简单，只是没想到在往锅里倒木耳的时候，滚烫的油忽然一下子噼里啪啦四处炸开，凉申莘躲闪不及，手被飞溅的热油烫伤了一大块。

听到凉申莘的尖叫，庚辰忙奔进厨房，一看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他立即先关掉煤气，然后迅速拉着她到水龙头底下用凉水冲烫伤的部位。

一阵翻箱倒柜，庚辰找出一管烫伤药膏，挤出一点往她两根手指头上涂抹。

凉申莘嘴里忍不住嘶了一声。

“很疼吗？那我轻一点。”庚辰轻声说，同时对着她的灼伤处轻轻吹气。

很奇怪，看着他万分紧张的样子，细碎的光影投落在他两道柠起的眉毛上，凉申莘指尖原本那股火辣辣的痛感，竟仿佛在一瞬间消散无踪。

又像是忽然被投喂了一颗糖，甜的她怎么也抑制不住拼命上扬的嘴角。

“还疼吗？”

见庚辰忽然抬头，凉申莘迅速收起失控的表情，登时耷拉下眉眼，可怜兮兮地恩了一声：“疼。”

说完又觉得似乎自己有些矫情过了头，便补充一句：“但是跟刚才比起来好多了，没那么疼了。”

庚辰拧上药膏的盖子，站起来：“你坐这里休息，后面的交给我。”

趁庚辰去厨房端菜的间隙，凉申莘匆忙跑回了房间。

吃饭前，她把事先准备好的蛋糕拿了出来。

在庚辰疑惑的目光里，她收起了平时的嬉皮笑脸，极其认真地说：“虽然不知道你的生日是哪一天，但是如果你愿意的话，以后可以把每年的这一天当做自己的生日来过，好不好？”

没等庚辰反应过来，她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块男士手表：“喏，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凉申莘没有送异性礼物的经验，加上自己经济有限，所以挑了好久，才挑选到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但她一向没什么审美，不知道庚辰会不会喜欢，所以心里还是挺忐忑的。

庚辰看了看蛋糕，又看看精美包装盒里的手表，然后乌黑的眼眸又看向了她。

“申莘，”他的声音很轻很轻，“谢谢你。”

他明亮的眼睛里仿佛蓄着一池春水，波光潋滟，嘴角抿出一个极其温柔的弧度。

凉申莘呆呆地看了他一会儿，良久，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夹了口菜放进他碗里：“再聊下去菜都凉了，影响口感，快尝尝我的手艺吧。”

垂眸的时候，她的脸却悄悄地红了起来。

*****

这天早晨，差点又要迟到的凉申莘气喘吁吁地打卡进公司，时间掐的正好，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暗自庆幸地拉开椅子坐下后，她这才感觉到四周气氛好像不太对，几个同事围在一起窸窸窣窣说着话，举止反常。

她好奇，也起身凑了过去。

“我们杂志这几年本来就一直在苦苦挣扎，销量断崖式下跌，广告收入不断持续下滑，利润年年都在亏损，说真的，能撑到现在，已经很不容易了。”

“没想到竟然已经这么严重了。”

“那我们岂不是要尽快找其它出路？”

……

一阵骚乱中，凉申莘怔松稍许，蓦地想起了之前闵菲很快批下来的辞职申请，心里隐约了然了点什么。

例会上，在一片惴惴不安中，主编神色凝重地印证了大家的猜想。

从下一期开始，捌壹杂志要正式停刊了。

在纸媒集体遇冷的大背景下，他们终究也还是没能幸免。

接下来一整天，凉申莘都有些浑浑噩噩，思绪游离。

当初她一毕业就进了捌壹杂志社，带着对这个世界的好奇与憧憬，怀揣满腔热情与梦想，想要闯出一片和别人不一样的天，对接下来的人生跃跃欲试。

可以说，这里是她梦开始的地方。

曾经那个除了一身冲劲外什么也不懂的小新人，在一次次的白眼与斥责中艰难摸索，跌倒再爬起，从积攒的工作经验到人情世故，每一关的通行证都是她用等价的血泪教训兑换回来的。

看着自己一点点成长起来的地方，最后却要以这种仓促的方式收尾，她心里感觉沉甸甸的，特别不是滋味。

最后一期杂志，凉申莘格外投入认真，即使是尽头处最后的亮相，她也要尽力把那个句点勾画的更圆满一点。

其他同事也几乎心照不宣，最后阶段，都卯足劲儿默默埋头干活，好似从未有过的团结，就连平时总爱和凉申莘过不去的美编，也主动过来与她讨论版面细节。

散伙饭那天，大家喝的醉醺醺，借助酒精，光明正大地将平时不轻易流露在外的感性另一面宣泄出来。

最后，在模糊不清的夜色里，凉申莘依次和每个人拥抱，周围弥漫的空气布满离别的愁绪，以及尽欢而散的失落。

回去的时候，她举起手机拍了张满天繁星的照片，低着头想，如果这会儿有流星就好了。

不过即使没有，也不耽误她默默在心中许愿。

希望大家前程似锦，光明顺遂，不好的稍纵即逝，得到的即心中所想。长路漫漫，纵然哭有时，笑有时，也别弄丢了心中最珍贵的那份纯粹。

***

月初，凉申莘也开始加入求职大部队，每天乘兴而去，败兴而归，投出去的简历也一封封石沉大海。

好不容易找回的斗志，眼看着又快要被一点点消磨干净。

她开始整晚整晚的失眠，怎么也压不住心底的恐慌，害怕自己又重回曾经那段青黄不接天昏地暗的日子。

越郁郁寡欢就越加不顺，连带着白天的状态也一落千丈，就这样陷入了死循环。

这天晚上，客厅没有开灯，凉申莘抱着一桶冰淇淋盘腿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的电视，屏幕上的光投射在她面无表情的脸上，忽明忽暗。

她一直在发呆，庚辰看出来了，她心情不好，他也看出来了。

小心翼翼地走到她旁边坐下，问道：“今天工作找的怎么样？”

凉申莘挖了一勺冰淇淋放进嘴里，怏怏地摇了摇头。

庚辰安慰她：“慢慢来，别给自己太多心理负担。”

舌尖的冰淇淋一点点融化，丝丝凉意顺着喉咙一路往下淌。

凉申莘眼神空洞的沉默了一会儿，说：“这些天我陆续想了很多，每次一想到自己接下来的路，就觉得很焦躁很不安。我讨厌这种悬在半空找不到落脚点的感觉，无助，恐惧，孤立无援，就像被全世界抛弃了一样。”

身边与凉申莘同期迈入这个行业的，几乎早早就替自己做了打算，不说全身而退，至少也都另有出路。

只有她，就像怄气一般，不知道一直执拗地坚持着什么，是不自量力觉得凭一己之力就能扭转局面吗？还是那个念起来轻飘飘，却被她无比珍重小心藏在心底的梦想？

她苦笑了一下，灰心丧气的，“最近我一直都在反复质疑自己，是不是坚持错了方向，当初义无反顾选择的这条路，究竟是对还是错。”

庚辰认真想了想，好一会儿才说：“没有人能够预知未来，就像没有人能判断自己的每一次选择都是正确的一样，边走弯路边摸索经验，本来就是大多数人的常态，这条路不通，那就换另一条走，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的意思是……我可以放弃？”

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有时候，尝试过不同的选择，才知道真正适合自己的是哪一条路，不是吗？”

凉申莘有些讶异，之前被灌输的思想，基本上都是些苦口婆心的劝告，比如要坚持，不要退缩，再忍耐一下，熬过去就好，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轻松地告诉自己，没关系，不用再咬紧牙关硬撑，其实你可以选择放弃。

她的眼底浮起一抹清亮：“所以，放弃不代表我是一个懦弱的逃兵，对吗？”

“当然，”庚辰扬起嘴角：“既然人生有无数种可能性，那就别让自己轻易被其中一种限制套牢。”

以前从不吃鸡汤那套的凉申莘，此时却因为他简短的几句话，萦绕在心底好几天的阴霾，就这么不知不觉被驱散了。

她咬着冰淇淋的勺子，睨着眼打量他，他好看的轮廓隐在灰暗的光线里，一本正经的眼眸深邃乌黑，像个触不可及却又令人心驰神往的谜。

“你以前会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她忽然忍不住问。

庚辰顿了顿，笑着说：“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也好奇过这个问题，但现在不会了。”

“为什么？”

“因为觉得那已经是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他的语气轻描淡写。

凉申莘不懂，忘记过去怎么能叫做小事呢？那可是自己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啊。

庚辰的目光则渐渐变得柔软，如今，他已经习惯了这种简单纯粹的日子，每天两个人一起吃饭，偶尔一起窝在沙发上看电视，一起在阳台喝柠檬可乐，观察底下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路人，生活中的每一点琐碎，还有每一个微小的细节，对现在的他来说都显得弥足珍贵。

遗失了曾经，那么他可以从现在开始重新缔造回忆。

有凉申莘参与其中的崭新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