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死啊，居然敢偷老娘的馒头！”

“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一个粗大且具有穿透力的嗓门，回荡在清晨的小镇。此镇名唤杏花镇，因镇上的特产杏花酒而闻名。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镇子，差不多百来户人家。大山环绕，青葱翠绿，远山上一挂银亮的瀑布飞驰而下，顺着山势一路流淌，差不多绕了大半个镇子，最后汇入宁江。

此时，镇上最出名的杏花楼旁边的馒头铺里，蹿出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儿。他衣衫褴褛、头发蓬乱，手上紧紧抓着两个白面馒头。雪白的馒头跟他黑乎乎的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在他身后，一个高大粗壮的妇人，正跳着脚大骂，见他很快便要转过弯，顺手抡起手上的擀面杖砸了过去。

小孩儿听到动静，不由加快了脚步。谁知脚下一绊，擀面杖便重重打在了他后脑勺上，发出‘咚’的一声脆响。他闷哼一声扑倒在地，手中的两个白面馒头，也骨碌碌滚出去老远。

他顾不上疼痛赶紧爬起来，扑过去捡起馒头，接着朝前跑，直到转过两个弯，壮妇的声音终于听不见了，这才靠着墙壁呼呼喘着粗气。

“去去去，走远点，挡着老夫招牌了！”

突然，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在小孩儿身侧响起。他扭头看去，可不就是挡住人家招牌，上面龙飞凤舞七个大字——铁口神算王半仙！

他赶紧往旁边挪了挪，瞟了一眼王半仙的算命摊。

一张简陋的小方桌，上面放着一本线装的旧书、一柄折扇、一支签筒，还有一套略显陈旧的笔墨纸砚。而那位王半仙本人，一身半旧的灰布长衫，一头花白的头发用一根木头簪子束住，一脸的皱纹，两撇老鼠须却被他梳理得十分整齐，一双小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小孩儿，猝不及防之下，倒是吓了他一跳。

“您不是瞎子？”小孩儿仔细瞅了瞅老头的眼睛，小心翼翼地问道。

“你这顽童，谁告诉你老夫是瞎子了？”王半仙小眼睛一瞪，捞起身边的拐杖，作势要打。

小孩儿见势不妙，赶紧后退几步，犹自不服气地嘟囔了一句：“算命先生不都是瞎子么！”

王半仙闻言，嘴唇微抖，两撇鼠须更是上下起伏，似是气得不轻，又觉得与此小小顽童斗嘴，未免大失身份，忽然瞥到小孩儿手中的馒头，雪白的馒头上赫然有几道黑黑的手印，当下哈一声笑，讥讽道：“嗤!原来是个偷儿！”

小孩儿听得清清楚楚，瞬间涨红了脸，急忙分辩道：“不是偷，是借！”可是声音越来越低，头也缓缓垂了下去。

王半仙却不再理他，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坐下拿起桌上的旧书看起来。

小孩儿站在那里，嗫嚅着嘴唇，努力想要再分辩几句，看着手里紧紧抓着的馒头，不由泄气地闭上了嘴。

也罢，偷儿就偷儿吧，反正不在乎多一个罪名，他有些自嘲地想。

此刻太阳还未升起，东方的云层已经开始变得透亮，隐隐透出一抹粉红。一阵微风吹来，卷着片片树叶从身边拂过，竟让人感觉到了一丝凉意，小孩儿不禁缩了缩脖子。

看着老头入神地看着手中的书卷，没有要搭理他的意思，小孩儿决定放弃解释，深吸了一口气，转身便走。

刚走没几步，突然街对面的赌坊里，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便是乒乒乓乓打斗的声音。数息的功夫，一个人被扔了出来，‘砰’一声落在不远处，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仿佛死了一般。

路上的行人先吓了一跳，见有热闹可看，又纷纷停住了脚步。好奇心驱使之下，慢慢地围成了一个松散的圈子。

很快，几个彪形大汉从赌坊施施然走了出来。

其中，一个满脸麻子的大汉，走上前提起地上的男子，大声喝道：“你他妈属狗的？居然敢咬你田爷爷？！”只见他裸露的胳膊上，有两排深深的齿痕，还有血渗出来，显然下口极重。

男子的四肢软软地垂着，没有回答他的话。

麻脸大汉大怒，张口骂道：“他娘的，装死是吧！”突然抬起右脚朝着男子踹去。

只听见‘嘭’一声闷响，男子手脚抽搐了一下，发出了痛苦的呻吟。这一脚踢得极重，男子嘴一张，直接一口鲜血喷到了地上，红艳艳的甚为扎眼。

一个穿长衫的汉子，不动声色地环顾了四周一眼，见人群有些骚动，走上前对男子微笑道:“何秀才，你又何必这么固执呢？我这兄弟会疼人，你那小娘子跟了他，还不是吃香的喝辣的。现如今跟着你，一天没吃没喝不说，还得担惊受怕，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如果你答应，我就做个主，你欠的那一百两银子就一笔勾销。”说完冲着麻脸大汉使了个眼色，“三哥，你看这样处理如何？”

麻脸大汉会意，学着长衫汉子的语气，文绉绉地道：“正是！”

“你不吭声，可就是答应了！”

一个汉子拿了一纸文书走上前，要何秀才按手印。

何秀才挣扎着抬起头，自凌乱的长发中，露出半张被血糊住的脸，哑着嗓子艰难地道：“你休想！”说完冲着麻脸大汉，奋力喷出一口鲜血。

麻脸大汉猝不及防被喷了满脸，勃然大怒，满脸的鲜血配上他那一脸的麻子，极为可怖，仿佛从地狱走出来的恶魔。已经有胆小的孩子，吓得哭了起来，却被惊慌的父母赶紧捂住了嘴，只能发出‘唔唔’的声音。

他握紧拳头高高抡了起来，何秀才见到他眼中的杀机，反而闭上了眼睛，嘴角居然还带着一丝笑容。

人群中有些胆小的，不自禁倒退了一步，带着孩子的父母，赶紧捂住了孩子的眼睛。

“手下留情！”

关键时刻，人群外挤进来一个窈窕的身影，飞快地跑到何秀才身前，张开了双臂护住了他，泪水涟涟地哀求道：“田三爷！鲁四爷！您们都是大人物，大人有大量，银子我们很快就还，只求再宽限两天！”

“小娘子，你终于来了！”狂怒的麻脸大汉听到这软糯的声音，硬生生收住了拳头，定睛一看，正是那朝思暮想的何符氏，顿时整张麻脸上的麻子都在放光。

他随手丢下男子，胡乱擦了擦脸，挤出一丝笑容对何符氏道：“刚刚我已经说过了，只要你答应跟了我，欠账一笔勾销！”说完努力展现出，自认为最善良的笑容。

何氏娘子闻言，对麻脸大汉盈盈施了一礼：“妾身感谢三爷的抬爱，能得到三爷的欣赏，妾身求之不得。”

人群中，顿时一片唏嘘之声。麻脸大汉大喜过望，早知道这么容易，他还费那劲干嘛？

男子默默地看着妻子，她扭头对他微微一笑，顿了顿又道：“只不过，眼下婆婆还没发丧，百善孝为先，容妾身为婆婆尽这最后一点孝道。”

“卞大娘过世了？她身体不是很硬朗的吗？”

“听说病了一些日子了，哎，卞大娘是个好人啊！我家小子那会难产多亏了她！”

“据说是前些日子上鬼山挖野参，遇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老于家的这一说我想起来了，前两天，我还瞧见这秀才娘子，去药铺卖野参呢！”

“吓！鬼山也敢去？”

围观的人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一时间议论纷纷。

麻脸大汉的眉头皱了起来，犹豫着不吭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