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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东风一断肠》第七章 二九生辰团圆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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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砚讲完这一段故事的时候,已是日落西山暮,飞鸟相与还。杯中茶水已凉,我却久久无法回神,“您说,小桃红竟然患有七情内伤?”“七情内伤”一词还是我在德意志国读书的时候听来的,其危害可能是终身的,令人很是伤情。

秋砚搅动着茶匙,双眼看向窗外,不知是盯在了何处,“若是家中食可果腹,谁会愿意入教籍呢?干我们这行的,虽然在外人看来是光鲜靓丽的,可是谁又没个难以启齿的曾经呢?”秋砚摇摇头,“我也不例外的……”

“秋砚小姐……”我不知该如何开口才能给眼前的女人慰藉,只能伸出手握住她的手,给予她一点温暖,“不论从前过得有多苦,但您现在有这么多人喜欢,相信未来也会过得更好!”

秋砚的眼神转回到我身上,眸中瞳孔抖动,似乎很是动容,“欧阳小姐,谢谢您。难为您贵为名门之后,却不嫌弃我一个戏子。”

我朝着她笑道:“我在德意志国学习过几年,那几年里都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深知一个人到底有多难,所以我很欣赏向您这样独立的女性。更何况,父亲教导承雅,对人对事都应该谦逊有礼,可不能仗着腰缠万贯就财大气粗了,那不是聪明人的做法。”

秋砚上下打量我,随后笑道:“看来欧阳大帅将您教导得非常好。”

“多谢小姐夸奖。”

“今天时日不早了,我得回去了,明日,明日我会再来。”秋砚起身整理衣裙,朝我点头,朝门口走去。我目送她离开,待她行至门口时,突然看到她转回头对我笑着说:“欧阳小姐,生日快乐。”

我怔忪在原地,秋砚小姐竟然知道我的生辰?大明星秋砚竟然知道我的生辰?我和她不过是第二次见面,她竟然知道我的生辰?我摆摆头,算了,有些事情不懂便不懂吧。我看着窗外黄昏露重,叹了口气,向值班的侍者嘱咐了几句,便也提着包离开了。

乘车回到家,雕花铁栅门对开,我一眼便看见一辆军车停在房前,眼中瞬间闪烁着喜悦的光芒,我忙招呼着司机,“李哥,停车!”汽车刚停下,我便提着旗袍小跑进家门。

刚进家门,果不其然看到一道清俊的身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听到门口的动静后抬起头来,看到我后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小雅回来了。”

“慕叔叔!”我一路小跑过去,“慕叔叔,我爹……”

“在书房。”他似乎猜到了我的疑问内容,笑着指指二楼书房。我望了一眼书房的方向,便马不停蹄地朝楼梯跑去,一边跑一边朝慕叔叔喊道:“慕叔叔您先喝会儿茶,小雅一会儿再来招呼您,记得替我向卿姨问好!”慕叔叔是我爹的副官,全名叫慕月白,相传这是我父亲为他取的名字,取自“路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之意。而此时的慕月白嘴角噙着笑意,望着我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头,昔日的小女孩竟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了,岁月可真是不饶人。

“叩叩,”我站在书房门口收拾自己的情绪半晌才轻轻叩响房门,“爹,女儿回来了。”未几便听到书房内传来了父亲的声音,“进来吧。”

我轻轻推开房门,看到父亲负手立于一幅丹青前,他还未来得及脱下军装换上便装,想来是一回到家便将自己关进了书房中。那幅丹青,我埋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旗袍又抬头看了一眼那画,心中有种莫名的悸动。那画中人正穿着和我一般无二的粉色旗袍,佩戴着一般无二的琥珀饰品,画中人只有背影,微微倾头,露出半张脸来,面若桃李,令人心驰神往。不错,这画中仙人便是我的母亲苏文雅,而这幅画,也是我唯一能够想象母亲模样的屏体。

父亲并未转过身来看我,而是久久盯着那画,情到浓时竟颤巍巍抬起手去抚摸那画像上的侧颜。见此,我十分震惊,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身,也不敢出声打破这满池寂静。父亲是苏城的军阀,留给我的印象一直是不苟言笑办事果敢的一面,加之如今日军侵华,前线战事吃紧,我已多日未曾见过他。久别重逢,我竟能看到父亲如此深情而又多情的一面,一个冷酷的男人将自己的所有柔情都给了一个女人,这样的爱情真是让人动容。

就这样伫立在门口良久,我仍旧狠下心来踏进房门,叫出了声:“爹,女儿来了。”

父亲蓦然收回抚摸画卷的手,转过身来看我,见到我的那一瞬间,我们彼此都愣在了原地。我的震惊在于我竟是有幸看到大军阀眼眶通红的模样;而他的震惊大概在于我的穿着打扮吧。他呆愣在原地良久,眼眶更红,雾气漫上双眼,竟有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转。他缓缓抬起右手,又兀自放下,最后朝我张开双臂,动了动嘴型,声音中透着些许哽咽,“囡囡。”

“爹!”我跑着投进父亲的怀抱,方才那一幕在我心里久久不能抹去,我的心中顿时满是凄怆苦涩,我将头埋进父亲的怀中,嘤嘤地哭了出来,“爹,我很想您,我也很想母亲……”

“囡囡长大了,”父亲抚着我的后背,顺着我的头发,“昔日裹在襁褓里小小只的婴孩,如今竟在不知不觉中长成大人了。”父亲抬起我的头,用他那一双因为常年握枪握剑而满布干茧的手擦拭我的泪珠,“今天十八岁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爱哭鼻子呢?”

“爹……”我抽了抽鼻子,这才知道父亲是为了给我庆生而特意赶回来,心中感动之意浓浓,竟找不到什么话语来表达对父亲的感激。

“走吧囡囡,”父亲回头又望了一眼母亲的画像,眼眸中抖动着浓郁的不舍和相思,转而拉着我朝书房外走去,“不要让你慕叔叔等久了。”

“好。”我跟着父亲下楼,心中却一直闪现着适才父亲的那个回眸。“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心似浮云,身如飞絮,气若游丝。”徐再思的这句话我竟然能够明白一些了,纵使我还未偿情滋味,但是我依然能够被父母亲这一段刻骨的深情感染。相思相思,从古至今一直都是迁客骚人争相吟唱的主题,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我想我是知的,我想那些故事中的人物以及讲故事的客人,也都是知的。

听到楼梯处传来的脚步声,慕叔叔回过头来,一见我和父亲下楼,便急忙起身相迎,“大帅。”

“月白,今夜是囡囡的二九生辰夜,你也去将夫人请来吧,咱们一家人在一起用个晚膳,享受一下这难得的团圆时光。”

听到父亲这样说,慕叔叔眼中竟也难得地闪烁着一丝波光,他迟疑半晌,满含感动,鞠躬行礼道:“是。”

父亲口中的“夫人”是慕叔叔的夫人,也就是我的卿姨。昔日,卿姨是母亲的贴身丫鬟,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宛如亲生姐妹。卿姨与慕叔叔终身未有生育孩子,所以一直视我如己出。

年少不更事,家中也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我便常常缠着长辈们问,“为什么卿姨和慕叔叔一直都不生小宝宝呢?承雅一个人多无聊,真想有弟弟妹妹陪伴,大家一起长大,多热闹呀!”至今,那时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我还能记起,每当我提出这样问题的时候,卿姨便会将我抱坐在她的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因为卿姨要照顾我的雅儿啊,卿姨要替雅儿的娘亲好好照顾你呀。”

“那娘亲为什么不自己来照顾雅儿呢?雅儿的生辰也从来都不出现!凭什么二狗哥哥梅香姐姐他们的娘亲都在他们身边,雅儿的娘亲却要躲起来呢?卿姨你说过的,雅儿是很好带的,不会给你们添麻烦。既然雅儿是好孩子,那母亲就不是好母亲!”彼时小小的我纵使嘟着嘴巴,义愤填膺数落自己的母亲。

“不不,”卿姨捂住我的口,眼眸中满是悲痛,“任何人都可以说她不好,唯独你不可以!这个世上不会有人比她更爱你、更想你、更希望陪伴在你身边,看着你长大,看着你有心上人,看着你凤冠霞帔十里红妆嫁与他人,看着你成为母亲,看着你相夫教子……”卿姨的眼泪簌簌下落,狠狠砸在我的手背上,“雅儿是好孩子,你的娘亲也是好娘亲。她不来寻你是因为她去了很远的地方,等到雅儿长大成人了,娘亲就回来了。”

“真的吗?”小小的我睁大双眼看着泪流满面的卿姨,心中有着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眼睛黑亮亮地闪烁着兴奋的色彩,“雅儿长大娘亲就会回来了?那雅儿十八岁那天,娘亲会来吗?”

“呜呜呜……”卿姨捂住自己的口鼻压抑着自己的情绪,最终却让哭声透过指缝渗透出来,“会来的,会来的,雅儿十八岁那晚,咱们就一家团聚了。”

门口传来气鸣声,许是慕叔叔将卿姨接回来了,我开心站在门口等待他俩。不一会儿便看见慕叔叔携着一个个子小小的妇人下了车,那妇人保养得极好,脸上皱纹痕迹很浅,她浅浅地笑着,左手与慕叔叔的右手十指相扣朝我走来,“雅儿!”

我眼前一亮,朝他们迎去,搀扶着那妇人的右臂,“卿姨,果然是你!多日不见您竟还是如此年轻,雅儿都快认不出您了!”

卿姨见到我有一瞬间失神,随即摆摆头,笑着对我说道:“小丫头,就你嘴甜!”卿姨拍了拍我的手,“我们雅儿也变得很漂亮了,卿姨要事再不老,那可不就成老怪物了?”

一家人寒暄过后便逐一落座,父亲坐在主位,左边分别为慕叔叔和卿姨,右边则为母亲的灵位和我。父亲招呼下人斟酒,举杯向我祝贺,“囡囡,生辰快乐!”卿姨和慕叔叔也举杯附和。

我看着三人眼中的真情和笑意,又看了一旁的空位和岿然不动的酒杯,心中百感交集难以言表,“谢谢爹,谢谢慕叔叔,谢谢卿姨,也谢谢母亲,让女儿过了一个团圆的十八岁生辰。女儿一辈子都会记得这一天!干杯!”

“干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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