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二去顾府为顾嫱送嫁回来，冯氏就受了风寒，请了百草堂的坐堂大夫过来诊脉开方，吃了两剂药之后，恶寒发热、头晕流涕等症状皆已消失，只有那咳嗽一症，换了很多张药方，还是一直缠缠绵绵不得根治，如今已经将近十五日了。

沈知杭将沈言清的书房找了个遍，也只找到了一本关于瘟疫的医书，与冯氏的咳嗽之症半点都搭不上边。

沈知杭无法，只能让阿久下学回来的时候顺便去一趟书肆，看能不能找到关于风寒咳嗽的医书。不过她也不抱多大的希望，毕竟经典的医书向来被杏林世家视为传家之宝，并不会流传到外面。

谢府书房里，阿久刚刚写完一篇策论，又从头浏览了一遍，他的字似乎变得更好看了，才将毛笔放在笔架上，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墨迹晾干。

抬头寻找谢栩的身影，发现他正单捧着一本医书坐在书桌前，手里还拿着一支毛笔，不知道在写些什么。

阿久突然想起今天早上二姐姐交代的事情，谢先生从小就跟着谢太医学医，应该有很多医书吧，不如就跟谢先生借书？

阿久还在犹豫是否借书，谢栩就已经发现他的动静，抬头看他，“写好了？拿来我看看。”

“嗯。”阿久应了一声，将已将晾得差不多的策论拿了起来，走过去。

谢栩接过，低头看了片刻，才点点头道：“写得还不错，字也长进了不少。”自那次了解清楚阿久的字哪里不妥后，他就亲手写了几篇欧体，供阿久参考，如今看来效果确实不错。

“谢先生夸奖！”阿久笑眯眯回道，“先生？我能跟你借几本医书吗？”

“怎么？对学医有兴趣？”谢栩挑了挑眉，不认同地看着他道：“你明年要参加童生考，现在还是要多看些四书五经，学医这件事，还是等考完童生考再说吧，到时我亲自教你。”

阿久怕谢栩误会，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二姐姐要看医书，不是我。”又皱起眉头道：“我娘亲十几日前受了风寒，喝了很多药，咳嗽还是不见好，我二姐姐才想着要寻些关于治疗风寒的医书来看看。”

谢栩蹙眉，问：“你娘亲除了咳嗽还有什么其他症状？看的城里哪个大夫？”

“是百草堂的孙大夫开的药方，除了咳嗽似乎没有其他症状了。”阿久认真回道。

谢栩敛眸思索了半晌，孙大夫的药方向来比较温和，看来是因为剂量太小所以药效不大。

起身从书架上抽了一本《孙子兵法》递给阿久，“仔细看一下前三篇，我去内院拿医书，有什么不懂的先记下来，我回来后就给你讲解。”

阿久应是，转身去了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乖乖看书。

谢栩走出外院书房，往内院走去，一路还在思考关于冯氏的咳嗽之症，该用哪个方比较好，迈进归去来兮的院门后才决定用祖父的宣肺丸试试。

回头吩咐白术去将放在药房里的宣肺丸拿一瓶出来后，谢栩这才走进书房去找医书，他的医书大多数都放在内书房里。

半刻后，书桌上已经放了五六本谢栩挑出来的医书。还是先借一本吧，看完了还可以再来借，这样似乎不错？

谢栩伸手将其中一本最薄的抽出来放在一边，又将其余几本放回原来的地方。回身时突然想起上次在顾府与沈知杭的无声对视，嘴角忍不住上扬，自己似乎还欠她一封道歉信？

两指夹起一张素白信笺，提笔写字，待墨迹晾干后，才将它夹进那本医书里。

等到阿久要回家的时候，谢栩才将医书和药瓶递给竹青，交代他：“这是宣肺丸，你回府后就给你们夫人送过去，每日两颗化水喝，早上起身时一颗，晚上睡前一颗，记住了吗？”等竹青又复述了一遍，他才点点头看向阿久，“我挑了一本比较简单易懂的，是一本入门医书，若是你二姐姐看完之后还有兴趣，你只管来跟我借书。”

“多谢先生。”阿久欢喜地作揖道谢，谢先生一手医术是谢太医所教，娘亲肯定不用再受咳嗽之苦了！

沈府。

“姑娘的头发又黑又密，可真好看。”鸦青正拿着布巾帮沈知杭擦头发，忍不住赞叹。

沈知杭两腿盘在榻上，敷衍地嗯了一声，继续看阿久下午拿回来的那本医书。她看书速度极快，此时已经看了将近四分之一。

一页看完翻到下一页，突然发现竟然有一张纸笺躺在书上，笔迹一看就知道是谢栩的，莫名的心虚，便迅速合上书。

“姑娘可是困了？”鸦青察觉到沈知杭的动作，“头发快干了，姑娘再等一会儿。”

“嗯，是有点困。”沈知杭挺直了腰，没有打开那本书却仍捧在手上。

过了片刻，鸦青才松开沈知杭那一拢黑发，“好了姑娘，快去床上睡吧，我帮你把书拿到书房。”边说边伸手想要把书拿走。

沈知杭将书移开，“不用了，我放在床头就好。你下去吧，早点休息，不用进来伺候了。”

“那我等会儿再来吹灯。”说着便拿着刚才擦头发的布巾出了内室。

看见鸦青出去后，沈知杭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刚才紧张到手心都出汗了，就怕被鸦青看到。

沈知杭起身走到桌边，打开书将那张纸笺拿了出来，在灯下细看。

“那日于顾府花园，无意间唐突了佳人，近日反复思之，实乃谢某孟浪，忏之愧之，故修书一封，以表歉意。”

左下方落款，谢泊之。

沈知杭忍不住脸红，好你个谢泊之，既然忏之愧之，为何还要反复思之？！恨恨地将纸笺夹进书里，突然想起那日自己似乎也一直盯着他看，脸又红了几分，耳尖尤甚，红得就像染了红胭脂。

用冰凉的双手拍了拍脸颊，热感才慢慢消散掉，但心底仍是不岔，既然你已经表示了歉意，那我也不能太过小家子气。于是拿起那本书蹑手蹑脚地走出卧室经过花厅进了书房。

因为沈知杭向来不太容易睡着，鸦青她们怕影响到她入睡，现在都在一楼，所以二楼并没有其他人。

随意拿起一支毛笔，蘸上墨水，在那张纸笺的空白处回道：“吾爱谢先生，风流天下闻。”（科普君：出自李白的《赠孟浩然》，原文是“吾爱孟夫子，风流天下闻。”，“爱”是钦慕的意思。）

两日后，阿久便将沈知杭看完的那本医书还给了谢栩。谢栩借着去内院拿书之名，回了趟内书房，关上门之后便立刻翻了翻那本医书，见纸笺还在，心里咯噔了一下，莫不是没看见？

待将纸笺拿了出来，才看见写在后面的一行簪花小楷，谢栩忍不住笑出了声，这沈二小姐，还真是半点都吃不得亏，怎么能这般聪颖...真是有趣。

“风流”一词，自然不是在夸赞他为人高尚风流倜傥，分明就是在讽刺他明知唐突了佳人却又不知悔改。

谢栩将纸笺收进书桌的抽屉里，锁上，执笔在一张空白的纸笺上写字，将它夹在早就选好的医书里面，然后转头看向窗外正开得热闹的红色石榴花，祖父催了那么久，是时候娶妻生子了。

等到晚上沈知杭谴走了所有丫鬟一个人待在书房里的时候，才敢翻开那本新的医书，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里面还会有一张纸笺。

果然。

看到纸笺时沈知杭心中不由紧了一下，微微吐了一口气，才将纸笺翻了过来。

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将那似乎很烫手的纸笺又塞回书里，把书丢在桌上提脚就走，走了两三步后又回转将书放在案首那堆杂书的最下面，才快步离开书房回了卧室，只可惜一直睁眼到天亮。

可一夜无眠的又何止沈知杭一个人，谢府内书房夜如白昼，谢栩待在书房写了一夜的草书。

只因为那张纸笺上面写的是：“谢氏泊之，年二十又一，苏州人士，虽无家财万贯，也算略有薄产，身无隐疾，尚无婚配，卿以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