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出了南院走到王府大门，黑娃背着木箱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这还是黑娃第一次走王府的正门，像他这种灰袍奴仆，按照规矩只能走侧门，今天算是跟着主子享受了一番高人一等的待遇。

这时走在前方的三小姐忽然顿足，俏丽的脸蛋露出一丝厌恶之色，柳眉蹙起，杏目瞪向前方台阶下。

闷头走路的黑娃，一不小心撞在凝香瘦瘦的后背。

凝香吓得一颤，黑娃急忙后退两步，装作啥也没发生。

凝香回头气狠狠的瞪向黑娃，趁主人没注意，提起裙摆，抬脚狠狠踩了黑娃鞋子一脚。

黑娃疼得抽一口气，抬眉眼神微怒的看向凝香。

凝香微抬下巴，一脸得意地轻哼一声。

“你干什么，我又不是故意的。”黑娃小声埋怨。

凝香扭扭脖子，秀发也跟着摇晃，笑嘻嘻地道：“我喜欢，你管得着么！”

“小肚鸡肠。”黑娃顶撞一句，凝香笑容一冷，提着裙摆作势还想踩他，黑娃急忙再退两步。

凝香不禁掩嘴一笑，神色鄙夷的道：“瞧你那点出息！”

“就你能耐，又丑又凶的恶婆娘。”黑娃躲在后面，眼神不屑一顾的道。

“你！”凝香笑容一滞，咬了咬下唇，冷哼一声转身不再理他。

三小姐停在王府大门的牌匾下方，气势恢宏的王府大门，门前铺了一层白石台阶，台阶上雕刻龙虎花纹。

中台阶下方，一位青年儒生面带笑容站在那儿，一手叉腰，一手拿一根鸡腿，扬了扬手上鸡腿，青年故作惊讶的对三小姐打招呼：“哎呀，这不是灵妃妹妹嘛，几日不见三妹风姿更胜往昔呀，不愧是咱青州城第一美人！”

听闻前方谈话，黑娃才知道这位三小姐的名讳。

韩王最小的女儿，韩灵妃。

韩灵妃眼神厌恶的盯着青年，似两人有深仇大恨一般，冷漠道：“二兄倒是悠闲，此番回王府，又在外面欠债了吧！”

青年表情一僵，哈哈一笑，“还是小妹懂我。”说着搓了搓油腻腻的手，“二哥最近手头紧，借我点银子花花呗！”

韩灵妃神色嘲弄地道：“真不巧，小妹最近也很穷，要不我跟父王说说。”

一听此话，青年立马收起轻浮之态，整了整衣冠，干咳一声，随手扔掉鸡腿，反手拿出别在后腰的折扇，哗啦一声，轻摇折扇，一脸正色地道：“为兄此番回府，有要事与父王商量，小妹你先忙，等二哥有空再找你玩耍。”

说罢青年摇着扇子，昂首走进王府，路过中年剑客时，脸色威严地对其点点头。

中年剑客脸皮抽搐一下，没敢跟他打招呼。

待青年消失在巷道，韩灵妃脸色缓了缓，淡漠地对几人说道：“走吧！”

中年剑客点点头，挥手示意身后两人跟上。

一路来到正街，街上来往行人络绎不绝，集市里十分热闹，叫卖讨价还价的声音此起彼伏。

中年剑客见那位心情有些烦闷，若有所思的开解一句，“二公子为人风趣不拘小节，您不必与他一般见识。”

“是么？”韩灵妃走在最前面，冷笑一声，“韩信这厮整日花天酒地，说什么去儒门修行剑术，结果拿着钱跑到阴阳宗瞎混，若非父王对他宠爱，怕是早就被家法打死几次了。”

中年剑客讪讪一笑，不敢做出评论。

韩王次子韩信，青州城有名的败家子儿，比起他那位在咸阳城当官封爵的大哥，韩信就是个彻彻底底的反面教材。

吃饭不给钱，买东西不给钱，逛花楼不给钱，赌钱输了赖账，若非他是王府公子，九条命也不够他死。

偏偏此人还整日跟狐朋狗友在酒桌上吹嘘，将来他会成为顶天立地的大人物，这话估计是在哄鬼。

一行人步行从古城北门出来，城外一片片矮矮的丘陵一望无际，官道上来往的商队拥挤哄闹。

距离北城门十多里地，有一处墓园，说是墓园，其实和乱葬岗没什么分别。

杂草丛生无人修剪，荒坟满地无人祭拜，四处都有盗墓贼光顾的痕迹。

黑娃跟在最后面，只觉此地阴气弥漫，给人一种寒气逼人的感觉。

这地方黑娃很熟，因为他的父母就被丁大石葬在此地，这还是丁大石为了感激黑娃救他一命，至于太平镇其余的逝者，都在山野里随地挖了个坑掩埋了。

这里虽然荒芜，至少有个正式的坟墓冠冢，哪怕过了十年百年，后人也能循着路来祭拜先祖。

若是埋在深山荒野，后人想祭拜也找不着地儿。

至于盗墓贼会不会刨你祖坟，你当盗墓贼瞎了眼浪费力气，来刨一个平民的坟墓。

一行又一行的讲究，盗墓贼偷光陪葬品，还是会掩埋好坟墓，不至于令逝者弃尸荒野。

又往前行了一段路，几人来到了一座规模略显宏大的坟墓。

这座坟墓四周杂草搭理得很干净，坟前两边栽种了两颗杉木。

杉木已生长得十分粗壮，树下盘坐着一位守墓的老者。

老者身穿黑袍面容枯槁，白发白须，给人一种行将就木的感觉。

韩灵妃走到老者跟前，弯腰行礼，然后回头对黑娃唤道：“丑奴，把箱子里的酒拿一壶给老先生。”

黑娃应了一声，轻手轻脚的放下箱子，打开盖子看了看。

里面整整齐齐的放满了糕点香烛黄纸，还有两壶上等的女儿红，用暗黄的瓷**装着，**口木塞缠着红布。

黑娃取出一壶酒，卑躬屈膝的走过来站在韩灵素身旁，弯腰把酒壶放在老人面前。

韩灵素亲自取了祭拜的物品，在丫鬟香儿的帮助下，开始在坟前的祭台祭拜。

墓碑上刻着无名氏，也不知坟墓里埋葬的是何人。

黑娃坐在老人面前，见三小姐神色低落，眉宇间隐隐透着悲意，猜测逝者应该是她的亲戚。

瞥了眼打盹儿的老者，黑娃目光停留在他的黑袍上。

双眼微微一眯，黑娃眼神一惊，挪屁股凑近点，冷声道：“老头，我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老者仿佛已经睡熟，发出很轻的呼噜声。

黑娃勾嘴冷冷一笑，伸手扯了扯他胡子，威胁道：“再装睡，我就把这壶酒碰倒，到时没酒喝，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老者双眉一抖，眼皮猛地睁大瞪着黑娃的手，开口道：“你作甚，我都这把年纪了，你还想吃我豆腐啊！”

黑娃脸皮抽搐一下，冷脸化作笑容，哈哈地扯了扯他胡子把手松开。

“丑奴，不得对老先生无礼。”跪在坟前的韩灵素，扭头看了眼黑娃，蹙眉道。

黑娃傻傻地憨笑着嗯了一声。

黑袍老者拿起酒壶，扯开木塞嗅了嗅酒香，美滋滋地啧啧两声，“小丫头还算懂事儿，要是能每天送我一壶好酒，也不枉老夫在此守墓十几年了！”

中年剑客守在十几丈外的荒地没过来，丫鬟香儿在焚烧一叠叠裁好的黄纸钱，韩灵妃跪在墓前低声诵着祭文。

听闻老者的话语，韩灵妃停下来，回首含笑道：“往后我便吩咐丑奴，每日给您送一壶好酒。”

一听此话，老者脸上顿时乐得跟开了花一样，捧着酒壶哈哈地笑个不停。

黑娃起身拍拍身上草屑，目光扫了眼四周坟墓，循着路径离开此地，朝远处的一座小坟堆走去。

来到坟墓前，看了眼凄凉的坟地，黑娃扯下面罩扔在地上，跪下来砰砰磕头。

一连磕了十几个头，这才停下，爬到墓碑前坐下，喃喃道：“爹娘，孩儿来看你们了，若是你们泉下有知，请保佑孩儿早日修成本领，杀死蟾蜍妖！”

此仇此恨不共戴天，少年暗暗发誓，早晚有一天，要将那蟾蜍妖抽筋扒皮，将它尸体放在爹娘的坟墓前，以慰二老在天之灵。

少年背靠冰冷的墓碑，目光模糊的盯着远方天际，脑子里回忆着过往的一幕幕画面，不禁眼泪滑落，顺着脸颊滴在衣襟。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何处话凄凉……”

泪眼模糊的少年，不由自主的念出了这句话。

“意境不错，很应景！”耳边突然传来声音。

黑娃回过神，慌忙擦了擦眼睛站起来，一看之下，不知何时韩灵素走了过来，周围杂草碎石很多，他却没听见半点声响。

“三小姐。”黑娃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

韩灵素点点头，美目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乱发披散，宽平的额头，鼻梁挺直，浓密漆黑的一对剑眉，五官轮廓给人一股锐气凌人的压迫感。

脸上的血痕已经很淡，麦黑的肤色使得此时的少年已看不出丝毫被妖毒侵蚀的异常之处。

冷俊的容貌，眼神深邃仿佛藏了无数的秘密一般，令人不自觉的想要去探知眼前这人。

黑娃见她还在盯着自己，连忙弯腰捡起面罩蒙在脸上。

“看样子以后不能再唤你丑奴了，毕竟那面罩下的脸庞，还是很耐看的。”韩灵妃微笑着淡漠地说道。

黑娃低着头拘谨的应道：“三小姐说笑了，小人觉得丑奴这名字很好。”

韩灵妃闻言，再扫了眼面前的少年，突地变得冷漠起来，威严的道：“我说不好，就是不好。”

黑娃愣了愣，只好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谁让自己是奴仆呢！

韩灵素神色烦躁的挥了挥手道：“看你愣头愣脑的，以后就叫韩木吧！”

黑娃恭敬的道：“多谢三小姐赐名。”

“回头我会找府上的人把你名字添上，祭拜了就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韩灵素说完转身朝外面行去，黑娃落后几步跟在她后面。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