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一般的寂静蔓延。

少女仍是那副精雕细琢的乖巧甜腻笑容，眼神却空洞洞的令人心惊；嗓音如莺声呖呖，说出的话却只透露着让人胆寒的讯息。

迄今为止不过二十年的生命里，就有十八年半的时间作为奴隶而活着，哪怕现在，她也依然没有忘记自己是个低贱的奴隶，没有人格的工具，“怎么弄也不会死的方便的玩物”。

从启蒙时期就被灌输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奴隶，泽拉苗早已丧失了自主意识，不仅没有“自尊”、“反抗”这类情感，也许连精神都已经不正常了。

因为奴隶生来就是被用来欺辱的、发泄的工具，而像泽拉苗这种不死不伤的体质，一向是那些热衷于做悖逆人性的实验，和在床笫间拥有恐怖暴虐倾向的人的——最爱啊。

没有人说话。

连前方发生了“真假考官人面猴”大戏都没能转走这边的注意力。

一片无声之中，泽拉苗渐渐从诡异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看到小杰几人沉默看着她，眼神里带了一丝沉重的怜悯，竟然目露迷茫，仿佛失去了对自己方才的言行的记忆。她迟疑地伸出手勾住银发蓝眸少年的指尖，细软怯弱的嗓音叫着他的名字：“奇犽……”

仿佛在祈求他不要生气了一样。

奇犽不动声色，桃花瓣形的双眼像冰蓝的海水一样平静。他握住少女纤细的手指，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视线下意识扫过她血迹斑斑却光滑洁白的膝盖，没有放开她的手。

“走吧。”

这个世界上，到处是黑暗。我们只是生活在黑暗里的，同类人而已。

……

失美乐湿地，位于优路比安大陆的北方，又称“诈欺师的巢穴”，是进入猎人第二试验会场的必经之路。湿地植被茂密，杂草丛生，常年大雾弥漫，又有多数以啃食人肉为生的，生性既狡猾又贪婪的珍禽异兽，十分难行走。

泽拉苗他们过来的时候，那个拖着猴子自称是真考官的男人已经直挺挺地躺在地上了，身上插着几张扑克牌，一看就知道是西索的杰作。

“答案揭晓，这位才是真正的考官~”

一手叉腰的小丑姿态妖娆，眯着细长的狐狸眼，盯着萨次道：“能够担任测试考官的都是协会的猎人，不可能连那种程度的攻击都躲不过。”

“我姑且把这当作是赞美，欣然接受了。”萨次面对西索的挑衅波澜不惊，把西索招呼过来的扑克牌丢到地上，目光里透露着警告的意味：“但是下一次如果你对我做出任何攻击行为，无论你有怎样的理由我都会取消你的考试资格。”

“是是~”

西索笑得眯起了眼睛。

泽拉苗微微歪头看着这一幕，觉得还是尽快把食物赔给西索比较好。

这个人真的太危险了啊。

闹剧结束，萨次考官也宣布朝第二次测试会场地点出发，刚刚结束了十几个小时长跑的考生们不得不苦逼的开始另一场马拉松。

这时，身后的队伍爆发出一阵惊讶的喊声。

泽拉苗抬头，看到之前没有跟着小杰一伙来找她的金发少女贝丽璐正站在一条浑身闪着金属光泽的紫色大蜈蚣身上，随着蜈蚣脚下冒出一片炫目的紫色火焰托着贝丽璐腾空而起，造型拉风到了极致。

看来她是打算从空中穿过失美乐湿地前往考试地点了。

泽拉苗定定地看着半空中的贝丽璐，有一瞬的意识模糊，眼眸中黑色雾气若隐若现。然而下一秒，两张扑克自下而上飙去分别砍在了贝丽璐和她脚下的蜈蚣身上，贝丽璐瞬间失去平衡从蠕动的蜈蚣背上尖叫着摔了下来，人和飞行工具一下都消失在了密林中。

泽拉苗恍惚地收回视线，一转眼发现西索捏着扑克牌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来自动物的本能让她一下子头皮发麻，啪嗒啪嗒直往前跑。

充满危机的湿地不可怕，被随心所欲阴晴不定的变态盯上才是真可怕。

看到自己的新朋友遇难，小杰立即向贝丽璐跑了过去，雷欧力和酷拉皮卡也紧随其后，只有奇犽一手夹着滑板，一手拉着泽拉苗继续跟着大部队慢悠悠地跑。

泽拉苗回头看了看消失在迷雾中的几人，又看看前面奇犽无动于衷的背影，觉得有些奇怪，指尖勾了勾少年的手心。

银发猫头也不回，声音懒懒的漫不经心：“你离那个女人远点。”

泽拉苗还没问为什么，奇犽就接着说道：“在山洞里对你出手的就是她，我和小杰在隧道时见过她的能力。而且我觉得她脑子不正常，老是对我说些乱七八糟的话，真恶心。”奇犽做了个想呕的表情。

啊，因为不会隐藏自己的情绪，已经被奇犽讨厌了吗？

泽拉苗在心里默默为贝丽璐点蜡，然后蓦地站在原地不动了。

“怎么了？”奇犽不得不停下来问。

“好饿……”

泽拉苗哭丧着脸，显得可怜巴巴的。

因为之前被西索杀过一次，加上膝盖那里的伤流了不少血，自愈完后的泽拉苗现在非常非常的饥饿，负担不起这第二次的耐力跑。

猫少年不耐地瞪眼：“忍着！现在没有东西给你吃。”随后拖着她继续跑。

再次化身死猪的泽拉苗一脸生无可恋，只觉得全身无力，眼前都在发虚，甚至有一种奇犽再跑快一点自己就会像风筝一样飘起来的错觉。

周围的感知度越来越低，不时能听到考生们的惨叫以及前面奇犽不满的嘟囔。泽拉苗饿得眼冒金花昏昏欲睡，却还能感到原本围绕在周围的考生越来越少，似乎有很多的人开始掉队。

在迷迷糊糊之中，泽拉苗突然感觉有一股杀气逼近了自己。

如同浓雾中蛰伏了一条毒蛇，泽拉苗连下意识的动作都来不及，就在下一瞬间被一股力量猛地钳住，身体脱离了地面被用力地甩了出去，砰地撞上一棵高耸的树木。

腰腹一阵剧痛，泽拉苗一头冷汗地缩成一团，狠狠咳了几声，原本牵着奇犽的右手现在空空如也。

泽拉苗呆滞地躺在地上，有点反应不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被奇犽扔出去了？

不对，那股力来自她身后，像是一股无形的绳子把她套住，狠狠甩向后方。

绳子……

这种感觉有点熟悉，像是已经经历过，就在山洞里，还有隧道里贝丽璐从她头顶经过的时候……

奇犽说山洞里对她出手的是贝丽璐，所以现在也是……贝丽璐？

泽拉苗现在毫不意外贝丽璐会对她抱有这么大的恶意，对方从一开始就非常讨厌她。她迷茫地看看四周，发现自己被扔在了一个雾很浓的地方，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连刚才自己是从哪个方向被扔过来的，都辨不清了。

泽拉苗彻底懵逼了。

怎么办……？

没有人给她答案，泽拉苗只好抱着膝盖坐下来，决定等等看后面会不会有人来。

等了差不多十分钟，人没有等到，却等来一只背上生着奇怪肉苞的巨大雾食人龟。

泽拉苗迟缓地眨眼，慢慢支撑着地面站起身。

仿佛一座移动小丘陵的雾食人龟一脸纯良无害盯着它的猎物，背上的肉苞渐次绽放，变成一颗颗成年人头颅大小的红彤彤的草莓，而后，它张开血盆大口猛地朝泽拉苗咬了下来！

泽拉苗瞳孔涣散地后退一步，之后噔噔噔疾跑正面迎上食人龟的大口，以肩膀被咬下的代价，手脚并用爬上了它的背，紧紧抱住一颗硕大的草莓吧唧啃了下去。

吃了一嘴的血腥味。

泽拉苗愣住了。

血味的草莓？

泽拉苗又兴奋了。

这不就是西索要的么！

阴差阳错“攻击”了食人龟弱点的泽拉苗，不顾雾食人龟凄厉的尖叫，连吃带兜地摘光了它背上的草莓后，才抱起鼓鼓囊囊的背包从疼得剧烈抽搐的雾食人龟背上跳了下来。

也不知这只巨兽吃了多少人的血肉才滋养出血腥味这么浓重的草莓，当然泽拉苗也一点都不关心，她只管自己吃，填饱了肚子后带点回去向西索交差，就圆满了。

也是这只怪物倒霉，遇到个为了吃的根本不怕死的，它咬她一口她也咬它一口，关键是人家还不怕疼……它能怎么办，它也很绝望啊。

一战告捷，泽拉苗抱着背囊又继续蹲在原地等，一直到她开始考虑把那只疼晕过去的雾食人龟也给烤吧烤吧吃了的时候，她终于见到了活人。

“……小杰，酷拉皮卡？”

“咦，泽拉姐姐？”小杰惊喜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的泽拉苗，而金发美少年酷拉皮卡则惊悚地看着她脚边不知厥了还是死了的巨型食人龟：“这是……发生了什么？”

泽拉苗舔了舔嘴角残余的鲜红果汁，一脸茫然无辜。

“原来如此，泽拉姐姐和奇犽走散了吗？我们也在找雷欧力呢。”

黑发刺猬头的男孩表情有些凝重，酷拉皮卡也心事重重的样子，让泽拉苗都不敢擅自停下来去采在路边看到的地雷蘑菇了。她一边跑一边听两人讲述发生的事。

原来倒回去找贝丽璐的他们竟然遇上了被考生围攻的西索，对方在解决了几个烦人的烂果实后兴奋地邀请他们参加“假扮考官的游戏”，自顾自地表示由他来检验他们是否有成为猎人的资格。

想也知道这是一场恶战，人生中第二次面对死亡危机的小杰得到了变态小丑的赏识，而放弃了酷拉皮卡的逃跑战术愤而返回的雷欧力，在毫无招架之力就被一拳轰倒后给西索扛走了。

小杰用野兽般的嗅觉循着雷欧力身上的香水味在前头带路，泽拉苗跟在旁边，手指握了握忧心忡忡的少年的指尖，无声安慰。

小杰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谢谢你，泽拉姐姐。我相信雷欧力一定会没事的。”

“说得是，既然西索说雷欧力已经合格了，那么应该不会再对他做什么了。”酷拉皮卡也赞同道。

不得不说小杰找路的能力简直逆天，两人跟着他转出浓雾没多久就顺利到达了第二会场。

在西索的指示下他们在一棵大树下发现了昏迷的雷欧力，除了一边脸肿得老高之外没有别的伤口。

三人不约而同的松了口气。

等待雷欧力醒来的过程中，泽拉苗偷偷跑去找了西索，对方正和那个钉子怪人在一起说着什么，发现她来，舔着扑克发出一阵诡异的笑声。

泽拉苗自动屏蔽掉，把背包里的草莓掏出来捧给他，并说明：“人血味的……我尝过了。”

小丑先生眯缝着狐狸眼，接过有他两个手掌大的草莓，金色的瞳孔泛起诡谲的波光，瞟了瞟泽拉苗：“从雾食人龟背上弄来的吗？美妙的香味呢……该夸奖你干得还不错么？”

泽拉苗摇头，伸出小指勾了勾：“约定，我做到了……”

“嗯哼，谁知道呢~”

“……我做到了。”泽拉苗认真地重复。

西索狐狸眼眯成狭长上挑的线，笑眯眯地捏了捏泽拉苗软嫩的指尖：“……嘛，算了~就勉强让你合格吧~”

泽拉苗便跟着笑起来，为自己成功达到了西索的要求，这样他们之间就不会再有任何纠缠了。

泽拉苗礼貌地鞠了个躬，转身要走，不料撞上个不平坦的胸膛，那人身上的圆头大钉子把她的额头硌得生疼。

“咔哒咔哒。”品味诡异的钉子先生伸爪指指泽拉苗的背包，又指指后面的西索，意图明了。

泽拉苗的脸唰的白了，反应极快的抱着自己的背包拔腿就想跑，可惜刚转了个身就被按住肩膀，一动也动不了。

“咔哒咔哒咔哒。”钉子先生状似随意地搭着泽拉苗的肩头，发出仿佛疑问般的声响。

泽拉苗哆哆嗦嗦地抱着背包，底气不足地：“只有……一个了……”

因为草莓很大，背包只能勉强塞下两个，一个给了西索后，剩下的那个自然就是泽拉苗的储备粮了。虽然她不是很喜欢人血味的草莓，但只要能减轻饥饿感的食物，她都不会轻易放弃的。

钉子先生坚持不懈地“咔哒”两声，泽拉苗就跟被猫爪踩住尾巴的小老鼠似的，眼带乞求地看向西索。

后者“嘿嘿嘿嘿”地怪笑一阵，捏着扑克自顾自在旁表演切草莓顺便看戏，丝毫没有从泽拉苗的眼神里领悟到与人共享的美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