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唱的塞壬》是一幅六英尺五英寸高的大幅面油画，韩虞张开双臂，抱着画框辛苦穿过狭窄的过道，爬上头等舱的旋梯，送到周尔雅的面前。

韩虞气喘吁吁地抱怨，“大少爷，您难道就不能纡尊降贵，踏足劳动人民的二等舱吗？你去狄薇的舱房不就好了，何必非要我费劲搬上来搬下去？”

“不方便。”

周尔雅一边取出放大镜，仔细瞧着荣佳梵的遗作，一边摇头回答韩虞。

韩虞以为他是不愿意踏足女子的舱房，低声嘀咕：“年纪轻轻，留过洋的，还是个老封建。”

周尔雅没搭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把这幅画看完，这才微笑回头，“阿虞，我看你才是老封建吧。这幅画，你肯定没有正眼看过。”

韩虞一下子红了脸，荣佳梵画得太逼真，他还真没好意思盯着画面看，不过周尔雅怎么会知道？

“我……我当然看了！你可不要胡说！”

这种时候，强词夺理还是有必要的。

周尔雅耸了耸肩，“如果你看过，就绝对不会相信荣佳梵会自杀。”

“啊？”韩虞发愣，画还能看出来这些？

“荣佳梵这幅画，对画中人充满了爱意，有表达不出的苦闷，但却倾泄在颜料上。这份爱没有得到回应之前，她是不会那么容易结束自己生命的。”

周尔雅指着画中人解释。

“等等等！”

韩虞打断了他，反问：“你是说荣佳梵和皮格马利翁一样，爱上了自己创造的艺术品？”

皮格马利翁是塞浦路斯的国王，他同样也是一个精湛的雕刻家。他看不上普通女子，却爱上了自己用象牙雕塑的少女，爱神被他的热情所感动，赋予这雕像以生命，让他们结为夫妻。

荣佳梵也有这种倾向？

“当然不是。”周尔雅叹息，“我现在更加肯定，你没有仔细看过这幅画，居然认不出来，这幅画是以谁为模特儿的。”

“以谁为模特儿？”韩虞继续发懵，这可是一幅裸体画，难道还有真人模特？

这……这年头的女孩子，怎么可能愿意？

难道荣佳梵是以自己为模特儿？

出于对死者的尊重，韩虞更不敢把目光投向画面。

周尔雅抚摸着光洁的下巴，在画框面前来回踱步，皮鞋踩着地板，发出踏踏踏的声音。

“你没有注意到这幅画是以谁为原型不奇怪，其他那些人也不敢多看这种惊世骇俗的画面。但是，她没有发觉，就实在太奇怪了。”

“她？”

韩虞一头雾水，不知道周尔雅是在指谁。

周尔雅指着画中人的颈部，靠近锁骨的地方，“这里有一颗朱砂痣，是最明显的特征。只要不是瞎子，应该都会注意到。”

“这么说我就是瞎子喽？”

韩虞气鼓鼓的，即使得到了提示，他也没办法得出答案。

周尔雅只能继续循循善诱，“你可以注意胸部和腰部的曲线，还有脚踝的结构以及大腿与小腿的比例……”

韩虞被打败了，摇手不停，“周兄，如果我不是知道你的为人，一定会觉得你是个大色狼。”

非礼勿视，除了色狼，哪有人会盯着女孩子看那么仔细？

周尔雅不以为意，“这不是必要的观察么？既然你还猜不出来，那我也就只能直接告诉你，这幅画的模特儿，就是狄薇。”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荣佳梵深爱的人，也是狄薇。”

噗！

韩虞正打算喝口热茶，一下子就呛到气管，全喷了出来，咳嗽了半天才止住。

“狄薇？这怎么可能……”

他试图反驳，但是画中人那修长的大腿与迷离的神情，如果周尔雅不提他不会联想，现在却不由自主脑海中就浮现出狄薇的脸。

还真像！

韩虞目光掠过画面那笼罩轻纱的女体，想起狄薇惊人的美丽，脸涨得通红，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这样充满诱惑力的女体，确实像是海中的塞壬，让人义无反顾地飞蛾扑火，哪怕是死亡也在所不惜……”

周尔雅轻轻抚摩着画面，韩虞只觉得非常尴尬，这种动作现在看来怎么都觉得有猥亵的意味。

他咳嗽一声，劝阻道：“周兄，人家是女孩子，还是尊重点好！”

“哦？”

周尔雅挑了挑眉毛，“我说到现在，难道你还没有意识到，你心目中这位女神，在这一场毒杀案中，有最大的嫌疑吗？”

什么？

韩虞还处于震惊中未曾反应过来，但是平静下来一想。

如果说荣佳梵不会自杀，那狄薇就显得非常可疑了。首先只有她一个人有可能有动机，她虽然不在现场，没有与受害人接触的机会，但毒杀可以事先安排，并非没有机会动手。

另外……她说的那些证词，全都是一面之词，有刻意引导之嫌。

韩虞的神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她确实是很可疑。”

尽管对这个柔弱而精彩的女子有些好感，但理性的韩虞也不得不承认，从客观角度来说，她是最有可能的凶嫌。

正在他思忖的时候，蔡副官从侧门走进来，凑到周尔雅身边，低声说了些什么。

周尔雅微微蹙眉，转头叫韩虞，“好像船长已经把这件事定案成自杀，准备举行海葬了。”

“不行！”

韩虞跳了起来，下意识怒吼，“这真相还没查明，怎么能随随便便下葬？”

船长在海上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包括警察权也由他来行使。由于航程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尸体保存不易，所以他也有权举行海葬，将尸体沉入大海。

韩虞赶到甲板上的时候，装着荣佳梵尸体的棺材已经被封死，几名强壮的水手正扛着它站在船舷。

船长手持黑色封皮的圣经，在为死者作最后安息的祷告。

“……你使人归于尘土，说你们世人要归回。在你看来，千年如已过的昨日，又如夜间的一更，你叫他们如水冲去，他们如睡一觉……”

祷文简短而没有诚意，船长顶着巨大的黑眼圈，显然昨晚也是未得安睡。他打着呵欠，大概希望尽早结束这些麻烦事。

“等一下！”

韩虞义愤填膺地冲上前，拉住了船长，“荣小姐是被谋杀的，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结束。”

船长本来就心思烦躁，他挥了挥手，两个强壮的水手上前，将韩虞扯开。

他拍了拍有些褶皱的制服衣袖，回头对周尔雅冷冷说：“周先生，请您看好你的朋友，不然我会以危害航海安全罪关他的禁闭。”

在航海过程中，船长确实有这样的权力。

奋力抵抗的韩虞被压制下去，海葬仪式顺利进行，最后棺材顺着跳板滑入大海，年轻的女孩生命只绽开了一朵白色的浪花，随后就陷入无底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