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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尘缘劫》序章:飞尘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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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镠大笑道:“哈哈,量你也想不出,茶圣陆羽也只得言到“山水上”便再无其他了,你且看每日清晨夜晚,那钱塘江面上漂浮的,是何物?我每日差上百人于江上不分昼夜以瓦瓮收集,一连数日,便成就了你我叔侄二人现今所饮之物。”

楚逸听到这里已是没了玩笑意思,面色凝重。心中道:钱镠本是盐贩出身,向来体恤民间疾苦,对于国内治理也是兢兢业业,可近些年来吴越国与周边国家的零星战事频频告捷,且国家富庶,钱镠也开始居功自大起来,广修宫殿,生活奢靡,一壶茶水,竟要劳数百民众之力,唉,这江南一方的安定也要被打破了吗?

钱镠笑道:“贤侄在想何事?”

楚逸方回过神,忙答道:“草民在想王上智慧之深,画道,茶道,棋道,不过稍加涉略,便有如此境界,草民何时能及王上分毫?”

钱镠言道:“贤侄可莫要妄自菲薄,本王虽于江湖事知之甚少,却也知道,我那胡钰兄弟的帮派,在你的经营下,日益壮大。哈哈,这茶贤侄若要品尝估计要等到数日之后了,眼下且先手谈一番,你我叔侄二人似乎还未较量过吧?”

楚逸拱手道:“草民求之不得,还望王上指点。”

二人遂在平、上、去、入四角分别摆上势子。

而后钱镠于平位六三路摆上一枚白子,楚逸在九三路应上一子,如是不住置子,然二人棋风颇为不同,楚逸善于边隅造势,入境极缓,钱镠开始便缠斗极烈,扑碰点罩,弃子争先,

几盏茶的功夫,黑棋便被白棋围的密不透风,连吃数子,眼见中央数十子又要被杀净,楚逸竟不去回防做眼,反在右下角填了一子,钱镠眼见楚逸欲放掉这数十子的黑棋,反下了一着无用棋。

固然不解,只道楚逸于围棋一道不甚精通,只需将中央黑棋再断一气,便任自己宰割,遂不加理会,于“平”部七九路,填上一子,楚逸却在“上”部七五路本非自身势力所及之处置了一子,钱镠摇了摇头,若说楚逸开局布局,固然有精妙可取之处,可眼下看来,完全是乱下一通。

钱镠遂在“平”部三七路下了一着,将自身中原势力与边角相连,如是二人又下了几十子,钱镠得出闲暇,将楚逸中央数十黑棋吃尽,眼瞧黑棋已然是全军覆没的境地,钱镠捋须笑问道:“贤侄,如何?”

不料楚逸却莞尔道:“草民斗胆,认为此局还有周旋,胜负未卜。”

钱镠闻言皱了皱眉,颇为不喜楚逸的棋品,未免有些纠缠,钱镠还想与楚逸说而后更为重要之事,却也未形于颜色,隧言道:“那便如贤侄所言,我亦想看看贤侄有何高招,能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楚逸待钱镠说完,于方才黑棋被吃尽的空白之处置了一子,这着棋下得甚是精妙,钱镠沿此棋往后推演了十几路,却发觉无论如何断,中央黑棋终要与边角势力所连,钱镠无奈之下,只得封住当中一路,如是这般,已然奄奄一息的黑棋有一丝周旋之地,二人又下了数十着。

中央黑棋竟从白棋重重包围之下脱身而出,此刻形势便大为不同,冲出的黑棋,大有一番天地,或反扑,或与沿上沿左行进数子,都能形成一条大龙,对中腹白子形包围之势,反观白子一方不容乐观,能着子的点已然不多,且无论往哪方延伸,处处受黑棋掣肘,这时钱镠再观楚逸方才下得每一着无用棋,寻常棋,竟都精妙万分,都恰好堵在白棋行进要地。

二人复下了数十子,此刻钱镠身后衣袍早已为汗水所浸湿,棋盘中的黑白子俨然化作了两军对垒,白衣将军手下兵卒虽多,但沿路不断冲杀,皆是黑军包围埋伏,左冲右突,已然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危矣,哀矣。

钱镠望着满盘皆输的局面不由得呆住,“啪”的一声棋子从手中滑落,摔在棋盘之上,喃喃道:“贤侄棋艺高深莫测,本王不及。”楚逸恭敬道:“非也,并非王上棋艺不精或是草民棋艺精湛,不过。”钱镠问道:“不过什么?”

“不过是草民昔年流落江湖之时,偶然间见到两位前辈高人,当中一人黑衣黑须黑眉,另一老者白衣白须白眉,他们二人棋风便与王上与草民相似,一人善守,一人善攻,他们只间关于棋理的只言片语草民耳习目染,便觉受用无穷,故今朝侥幸胜过王上。”

这话勾起了钱镠兴致,道:“世间竟有如此奇人?他们如何对话,贤侄且跟我学习一番。”

楚逸道:“也并非完全对话,乃是胜者与败者所授的致胜之理,只听那白衣老人对黑衣老者道:这棋盘虽小,然方寸之间,暗蕴宇宙真理,行军之理与治国道理,宇宙之理我穷尽一生也只得窥探其中一二,我便借治国道理,行军之理,与你讲取胜之法。”

“首先呢,守者,要固守一方势力,先示弱,再养势,待敌方攻无可攻,又无险可守之时,势已养成,一旦出手,定是势如破竹,让敌人无从招架。”

“攻者,忌贪忌急,亦需先稳固边角小势,须图渐进,方寸之地的局面若是稳固不了,如何想着逐鹿中原?即便胜势极大,亦须谨慎小心,自以为无恙之处,往往致人性命,莫要居功自大,亲贤臣良将,远小人佞臣,勤政爱民,否则,出兵征战之时,内忧外患,内外相连,便是无可挽回的境地。”

“攻守兼备者,最是难得,攻亦是守,守亦是攻,看似懦弱无能,实则着着步步为营,任四方危乱,我自巍然不动,敌方自乱矣,没了章,没了法,而我们起先的守势便皆化作攻势,防守作的营地皆化作陷阱围栏,敌人便如困兽入笼一般,虽有势,却无力,任人宰割。”

钱镠起先觉得甚有道理,先前楚逸便是从白棋包围之中复兴起势,而后内外相连,将局势扭转,而且将围棋之理比作行军打仗,治国道理也颇有意思。

只是,越听越觉得心惊,不免想到自己,近些年来,喜功居高,只觉劝谏的大臣也不过些世俗盲瞽之言,倒宠信了不少宦官。只觉自称霸吴越而今,虽是国泰民安,却是一味向中原各国称臣纳税,但觉势力已足,称臣未免耻辱,近些年来已有称帝之念。

听到楚逸转述黑白二位老者之言,不免想到,来日我若是起兵征战,会不会陷入内忧外患,无可挽回的局面?向中原表面称臣,暗下发展民生农业,整顿内政,修养生息,不也是积势?以守为攻,任他国战乱,我从中取利,莫不是更为明智之举?称臣有何不可,韩信犹有胯下偷生!

前些日子,有一大臣劝谏道:王上并无帝王之气,被自己处死,如今想到有些过头。

数十年前董昌(昔日两浙节度使,唐末称大越罗平国皇帝,被钱镠等人平乱)的事便入昨日一般浮现在眼前,当年他的叛乱还是自己平定的,他才死了几十年自己便忘了吗?自己若是盲目征兵称帝,不正是步了昔年董昌的后尘?

钱镠叹了口气,随即闭目道:“贤侄,今日得你金玉良言,便是救了本王一命,救了吴越百姓一命啊!”

楚逸恭声道:“王上切莫自谦,草民还有一言想要呈给王上。”

钱镠忙声道:“贤侄快说!”

但闻楚逸朗声道:“如董昌那般以皇帝之名,行节度使之事是为愚,如王上这般,以吴越王之名,行皇帝之事,是为智,还望王上斟酌一二,两浙富庶,纳税一二本无关紧要,可若要兴兵,地狭兵少,无险可守,百姓危矣。”

钱镠道:“善!”

待楚逸出及宫门,精力已然透支,倚着墙歇息了许久,方才与钱镠的言语斗棋,不亚于此生最惊心动魄的恶斗,甚至更为凶险,成则好,败便是牵扯两浙无数生灵。

可这两浙的百姓,便是死得精光,与我楚逸又有分毫干系?

想到这里,楚逸不免自嘲得笑了笑:“世人皆道我楚逸无恶不作,今日此行倒还当真是对不起我的名号!”遂摇了摇头,迎着夕阳缓缓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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