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半音阶

一

2012年。

所有的开始都指向一个地方，即她决定在他的世界里踩一个脚印的那个时刻。那天，政治老师在讲台上气势磅礴地说出“无心插柳柳成‘萌’”而不自知，但她却在哄笑当中想，她要有心插柳去。为此她请班里最喜欢写文言文的章洲给她打造了一篇文案。她要用做手账的漂亮胶带纸来张贴它的四周。在男神能看到的地方让他看到自己的名字。

下午上课铃打响时，她在高三教学楼下的公告栏前看自己的寻物启事。突然，一个学姐拍拍她，嗨，你饭卡在我们班，把那个撕了吧。

疏可跟着学姐来到学姐的高二12班，取了饭卡。学姐，疏可举起寻物启事，要不这个给你做纪念吧？学姐摇摇头。疏可拿着寻物启事有些失落地往高一教学楼走去。她碰见了刚进校门的艺朵，她迈着优雅的步子迎面走过来，披着柔顺的头发，一阵好闻的香水味道。说你看到亲同学怎么这幅表情。疏可摇摇头，把寻物启事递给了她。她打开寻物启事，读了起来。

“鄙人于十一月十五日，以拙心糙思，失饭卡于无地。

既烦足下躬身掠之，再有劳阁下不以寒班之微，鄙人之愚，道路之阻，

重顾焦急之心，体视燃眉之情，莅临高一ａ部９班，方疏可敬上。”

艺朵看完之后哈哈大笑，级花的矜持顿失：“大才女，你怎么这么有才？”

“不是我写的。我们班章洲写的。”

“章洲？”艺朵反问道。“就是写古诗那个吗？”

“嗯哼。”

“厉害厉害。太好玩了。”两人在楼梯口分手。

成绮在擦黑板。看到疏可走进来，就放下板擦走过来。“你没贴啊？”

“找到了。”

成绮看着她把饭卡拿出来。“这不是很好吗？”

是挺好。“可是我的寻物启事就白写了。”

“是人家章洲白写了。”

“没关系，下次丢了饭卡，还可以再贴嘛。”章洲笑着说。

疏可失落地坐在座位上。昨天晚上，她因为想着男神哥哥无法写作业，课间就拉着凡莹一起去高二楼去观赏尖子班。她不知道男神在哪个班，但是在一楼大厅里的成绩榜上看到了他的名字，很靠前。

你看什么呢？凡莹转过头来拉她。

没看什么。她摇摇头，我们去偶遇男神吧。

凡莹坏笑着。两个人手拉着手在陌生的楼道里穿行。学姐们会好奇地看一眼她们。就在这个课间，疏可把饭卡丢了。

要说事情的缘由，还得追溯到前几天的高三成人礼，他们在礼堂观众席百无聊赖地等着全校学生缓缓入场。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两个男生从她们班旁边走过。前面的那个高高的个子，平头，皮肤黝黑，结实有力，坚毅又阳刚的脸庞上漆黑而笃定的眼睛。疏可想到了风，接着她就感受到了那个男生带起来的风，那是在平凡的日子里突然有一丝罗曼蒂克和超现实主义的叽叽喳喳的背景音。

“就是那种，有些痞，但是又特别自信的气场。”

“对对对！”女生们一致同意。

“他是高几的？”

“没穿校服！”

疏可的目光像机关枪一样扫射整个礼堂，恰巧和班主任的视线对上，她缩回座位上老实了一会儿，假装好凡莹说这什么，然后继续搜索那个帅气的男生。他从观众席后方穿过，又走向后台，又有好一会儿，他出现在舞台一侧。此时他换上了正装，忙着递话筒，搬桌子，和体育老师一起指挥。他是今天的主持人。他可能是高二的学生。成绩不错。文艺活跃分子。

“他一定体育非常好。”凡莹小声地说。

疏可一愣，原来凡莹也在关注着他。

他在一夜之间成为了女生热烈讨论的话题。疏可夸张地形容道：万丈光芒，万千宠爱，万众瞩目，万众一心。章洲回过头来：可可，万众一心不是这么用的。疏可说：我不管啦。所有的少女的心都给了他啊。梦中的男主角。黑马王子。那种一下子摄人心魄的潇洒和魄力，这种突然切身体会到男神光辉的时刻让她永远难忘。体育老师安抚大家安静下来，各位领导就坐，礼堂里终于安静了，像风吹过田野之后每一颗麦苗都安静了的那一瞬间，半音阶一样细碎的麦苗停止了颤动的刹那。四位主持人登场。她紧张而期待地等着他介绍自己。咳嗽声。他们走向舞台中央，站定。小声的说话声。两男两女。西装礼服。他最高，声音深沉，共鸣真好。终于，在他们浮夸的吟诵的排比句之后，她听到了：

“我是主持人文搴舟。”

二

中午放学，疏可像往常一样在一楼门口等果果一起回家。等了很久，果果班里同学走过来说，果果今天没来，不用等了。

于是疏可自己一个人走。自己走的话，她就会走学校侧门，绕过小树林，经过艺体楼。这一天，从琴房里传出来流畅的钢琴声，让她吃了一惊。仔细一听，是肖邦练习曲里面第二条。在流畅饱满的半音阶之外，左手张弛有度，还努力在做右手内声部的效果，从容有力。她原本觉得这是一首特别像蚊子哼哼的普通练习曲，今天突然发现是很有音乐性的。艺体楼后面的树上也闪着半音阶一样的细碎光芒。她好想进去看一看是谁在弹。为什么大家都在吃午饭，他在练琴。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向琴房迈出一步，她赶紧回家了。

母亲问她怎么才回来。她说没等到果果。吃完饭，疏可打开钢琴，踩下中间的弱音踏板，母亲走过来，欲言又止，疏可没有管她，自己弹了起来。琴房里的那个人的强悍演奏激起了她的一阵斗志。肖邦练习曲她还弹不了那么难的，但她也不那么差。她一边弹着，一边想象着有一天可以和那个人较量一番。但是当自己的琴声充满挑衅和竞争的意味之后，她一下子弹糊了一片。她转念一想，自己其实已经被他的琴声打败了。她只想知道那个人是谁。她合上钢琴，回到卧室，母亲这才松了口气，说，赶紧看书吧。

墙报终于开始出了。他们把墙壁清理干净，决定画一点不一样的。章洲说，你可以问问陈行简，他是学美术的。

陈行简是谁？疏可小声问。

章洲指了指他右后放的一个座位。

哦，这位。从来趴在桌子上睡觉，老师老扔粉笔头的。他这时恰好抬起头，睁开惺忪睡眼，与疏可对视上了。一双很干净的大眼睛，头发卷卷的。他腼腆一笑，疏可原本还有的一点犹豫顿时消失了。她于是走过去问，你帮我画墙报好吗？

陈行简还没反应过来。

我听说你是学美术的，你得贡献一份力量。

啊，墙报啊。陈行简坏笑一下。没问题，一百分力量都可以出。

陈行简把黑框眼镜戴上，跟着疏可一起来到外面走廊上。两面墙都画啊？他指了指墙壁。疏可挠挠头，你可以尽情发挥你的才华嘛。陈行简一摊手：可我不知道画什么啊。疏可急了，你想画什么画什么嘛。就画个背景，我们再贴上一点东西就好啦。陈行简说，那你提个建议。命题作画，我不擅长。

你就画个树，画个海，画个天，画个人。结束。她随意指了指。哦，这样啊。陈行简点点头。

第二天，陈行简把他的颜料都带了过来。走进教室，他把颜料盒子举高，得意地向她示意。

章洲拦住他问，你们想好画什么了吗？陈行简说，大树，蓝天碧海，小孩。

章洲一愣，疏可耸耸肩。章洲说，你们可以找一个主题啊。是表现自然，童趣，还是梦幻？

哥们，你怎么一说话就这么文绉绉的啊。陈行简打量着章洲，好像在研究一个模型。你这么一说，好像我的任务都变得崇高起来了呀。

大课间，陈行简把家伙什儿都摆了出来，他开始随意地画起来。一颗树占满了半面墙。其他班的学生经过都看着他画。疏可在旁边讲着，一个小男孩和家里人赌气了，于是就爬到了树上，他发誓永远不从树上下来。于是他在树上过了一辈子。

陈行简忿恨地画着树枝。恕我直言，大姐，他怎么拉屎？

他在树上过得非常自如，甚至他都有洗澡的方法。这本书叫做《树上的男爵》。一个男生的声音。他们回头望去，是一个其貌不扬，很瘦，苍白，一脸学霸气的男生。

什么书？陈行简很自来熟。

男生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看着他们。后来他又说，你们可以画一艘船。画一片海洋。

1900么？疏可一笑。

你也看过？

这又是啥？陈行简被他们弄得摸不着头脑了。

一个电影。讲的是一个钢琴师一辈子没有下船的故事。

是不是还有一辈子不出门的故事？陈行简烦恼地看着他们。

《杀死一只知更鸟》。男生说。

一辈子在海里？

《海底两万里》。男生很快想到了答案。

一辈子画画？

《月亮与六便士》。

还能有什么？

安徒生的一个童话，一辈子穿着红舞鞋跳舞！疏可灵机一动。

我天！

其实也没有一辈子。很难有那么完全的一个故事，但是一旦他们开始了这件事情，就一直做下去了。不管有什么原因。

那我希望一辈子睡觉。陈行简嘀咕道。

那你先把墙报画完。疏可把颜料递给他。

你帮我拿个水杯。陈行简撒娇道。

突然打上课铃了。疏可问：你认识刚刚那个男生吗？陈行简说，不认识，但是眼熟。

于是两人把家伙什收好，回到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