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早，生理时钟还是维持在六点的时间就起床，丰崎从床铺上坐起，睡眼惺忪地看了眼外头已经露出鱼肚白的天色。

春假开始，但是生理时钟并没有因为放假就怠慢。

就算春假了，排球部的训练也没有停止过，早上八点就要到场去集合了。

所有东西都整理完，什麽都准备好，就只差踏出门了，只是在手一碰上门把的那一瞬间，丰崎收回手，再度陷入犹豫裡。

今天挺不想去排球部，如果可以的话乾脆用生病的这个藉口带过就好。

这个想法闪过脑海后，丰崎只是愣住，她明明想过要把排球部经理的这份工作做到最好，为什麽会突然冒出这种莫名的想法？

而且居然要用拙劣的理由去掩盖。

「小沙织，妳放在桌上给大家准备的食物忘记带去了吧？」母亲提着冷藏箱走到站在玄关处的丰崎身旁。

丰崎接过，一脸看起来心事重重，也不说任何一句话，她对自己刚才冒出的想法感到厌恶，觉得自己变得不像自己。

又产生想逃避的心情，不想去面对。

「抱着想为他人加油的心情走出去就好，妳之前不是这样告诉妈妈的？」

丰崎抬起眸，不明所以地看向母亲，完全忘记自己是什麽时候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脑海中去试着搜寻记忆也完全搜寻不到。

「排球部经理要好好当，找到自己的努力的方向就好，妈妈会支持妳，只要妳别做出错误的选择。」

「我……」

那种内心莫名的闷，让丰崎不知道从何开口，她又再次闭上嘴，什麽都不想说。

母亲只是将手掌心收成一个拳头，轻轻地压上了丰崎的背，丰崎那种茫然和莫名的内疚才从心裡稍微消散一点。

但是这些感觉，并不会随着时间的过去就从胸口消散，反而像是鬼魂那样的持续缠住她不放。

她对谁都感到抱歉，对荻原感到抱歉，无法帮助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因为言语霸凌而休学，荻原让她想到被她藏得很深的那道伤口。

对及川也是，但是，不知道为什麽对他感到抱歉，对他感到抱歉的地方是哪些？丰崎自己也完全弄不清楚。

她开始会在意起他，还想跟他说些什麽，但是她却步了。

偶尔，在练习时间，她的目光，会不自觉地停留在及川那裏多个几秒，偷偷望向他，在及川转过来后，她又将目光移回去，始终没敢跟他对上眸。

及川看向总是有意无意在躲着他的丰崎，莫名感到烦躁了，但是情绪没表现在脸上，他继续和队友们准备练习。

从及川很少再和她说话的那一天开始，两个人都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完全没有什麽对话。

日子照常过，彷彿什麽都没发生过，她看着队员们为了宫城预选赛开始每天进行着繁重的练习，看及川坐在队友们中间在那用手移动白板上的磁铁和他们讨论着阵容和战术。

丰崎将内心那些莫名的感情压下，照样过着日子，独自站在球场旁的板凳区守望着队员们的背影。

下了场的金田一，跑到丰崎身旁，样子开心坏了，像是想要得到讚美一样。

「丰崎前辈有看到吗？我刚才扣了很多次好球！」

拿着纪录簿的丰崎看向金田一后，同意地点首，然后伸出手，金田一还搞不清楚她的用意，只是问：「是低下头吗？」

「嗯。」丰崎还是会对后辈露出温柔的样子。

抱着疑惑的金田一只是弯下身，随即就感觉到头上有温暖的触感覆上，眼前的经理开始揉着他的头，一旁休息的渡也正好看到，他走过来跟着弯下身。

「那个，我也想要经理的鼓励。」渡的表情很殷切地看着丰崎，在她眼中的渡看起来就像是摇着尾巴等着被主人摸头的大型犬一样。

丰崎伸出手，在渡的头顶温柔地拍了拍。

国见则在一旁默默喝水看一会被经理鼓励而感到开心的两个队员，没多久也跟着走过去弯下身。

在球场上扣下及川举来的球的志户，看到那些后辈受到摸头鼓励后的得意模样，随口说一句，「真好啊，小鬼头们被经理摸头啊，等等我也可以过去吧。」

「等一下，志户。」

「什麽？」

「我刚才那颗球有点失误，等等我再多托几个好球给你扣，先别那麽快就休息，回来，你回来啦。」

及川的话把志户给拉回来，于是他又不得不回来原处，再多扣几下及川托给他的球。

等志户终于能够下场休息时，丰崎已经拿着纪录簿走到球场的另外一边帮其他队员做纪录了。

志户转过头去看及川，表情彷彿在说「都是你害的啦」，后者见到了，一秒露出了得逞的眼神。

坐在板凳区那裏环顾所有队员的入烟，最后把目光放在及川身上，看着他跟队友嬉闹完后又回到专心的模样，但是状态无论如何都没有回復到原来的样子，反而是一直在下降的状态。

及川担起毕业前辈们的期许，背负很多人的期待，不少地方媒体也很看好及川在预赛时会带着队伍一举打败那个始终居于宫城县内的豪强之冠白鸟泽。

在及川接下队长这个职位之后，这些越来越多的期待变成了一个无形的重担，就这麽一直被他傻傻扛在肩膀上。

可本人好像完全没表现出任何压力，依旧是以从容自得的那种姿态在所有人的目光下活着。

失败这种事情跟及川本人彷彿是绝缘，很难画上等号。

「及川如果状态再没好回来的话……」入烟看向及川的方向这麽说着，「开场就是不乐观的。」

沟口也跟着入烟的视线看过去。

刚才再度失误的及川站在球场与队友互相击掌，还被同级生大力拍了下屁股。

☆

在食堂，所有队员们正在用餐，远远就听到岩泉怒吼的声音。

「垃圾及川你居然把我全部的白饭弄走啊？」岩泉拿着自己空掉的碗恶狠狠地瞪向及川手上那一碗装得是满满的白饭。

刚才岩泉去夹肉回来就发现自己的那一大碗白饭平白无故没了，会干出这种事的就只有一个人了。

「弄一点你的饭又不会死。」坐在对面的那个始作俑者还说着风凉话。

「可你弄走了一整碗啊，王八蛋！」

岩泉伸出筷子一下把及川盘子裡的那好几片肉全部一併扫走，将它们塞入自己嘴裡，及川惊讶瞪大眼，把自己面前的盘子拿去一旁，保住仅剩的最后一片肉。

「这样就扯平了。」岩泉嘴裡还在嚼着肉，见及川想夹自己的那一盘，便迅速移走它。

「你们到底几岁啊？」松川看向互相抢肉的及川和岩泉，也没有要阻止他们的意思。

坐在一旁看好戏吃饭的花卷还有其他人，他们盘子裡的肉也难逃及川的魔掌，本来还很安定的用餐时间，被及川这麽一搞，就变成了「抢肉大会」，已经快分不清到底是谁在抢谁的肉了。

国见纳闷地看向闹哄哄的三年级区，自言自语道：「为什麽那麽前辈们喜欢抢肉？而且又喜欢去逼别人吃肉？」

「因为可以补充肌肉纤维和蛋白质啊。」渡回答。

国见点头，发现自己的碗底已经朝天了，因为练习量过于庞大让他觉得吃一大碗饭的份量似乎不够，只好再去装第二碗。

「妳不去用餐吗？」走到打饭的地方，帮忙乘饭的本来是个食堂大妈，现在换成丰崎在那。

「刚才已经用餐完了。」「这样啊，那麽拜託丰崎前辈了。」

食堂大妈从厨房裡走出来，还拿着一盘盛了满是肉片的铁盒，走到食材区那裡放好它。

「这孩子知道我忙，吃过饭后就赶快来帮我了。」食堂大妈看向早已来排在国见后方等着打饭的两三位少年这麽说着。

其中一位是及川了，他拿着碗过来，和打饭的丰崎对上视线的时候，眼前的她只是别开视线，接走及川手上的碗，指尖和他的指尖微微擦到，又像是触电一样迅速抽走。

她垂首忙着自己的，而及川的视线继续紧紧盯着她不放，那目光彷彿像是要在她身上烧出一个洞。

丰崎将饭盛满后，再把碗交给及川，依旧不看及川一眼，及川见她这样总闪躲他视线的模样，表情马上垮下来。

「请慢用。」「谢谢。」

及川接过碗，想到她一直在避开他，心裡就没来由的燃起一股无名火。

他快步走离丰崎面前，忍下了冲动，然后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上，内心的不满和烦躁全写在脸上了。

队长你已经开始露出破绽了。松川看着从打饭区回来的及川在心裡暗自偷笑。

温田和志户等其他队员都一脸不明所以地看着沉下脸的及川，刚才本来还很快活的气氛都没了。

岩泉看及川这样，也没继续和他胡闹，就算去揍他，那也是建立在他作死的份上才会去揍。

「要不要选个一天来烤肉，让那些一年级的小鬼也要吃一下烤肉吧。」花卷打破了这个莫名沉闷的气氛，其他人一听见「烤肉」，眼神都发亮了。

「挑在明天吧？」「就明天好了，已经迫不及待了！」「明天！烤肉！」

其他同级生兴奋得在那你一言我一语。

「你们又不是一年级小鬼，为什麽表现得比一年级小鬼还亢奋？」岩泉吐槽那些激动的同级生。

及川全程没加入大家的对话，默默吃着饭，恢復冷静后的他变得沉默，还不时将视线投去在厨房和食材区那裡忙进忙出的丰崎。

「就这麽决定是明天了，我去和经理交代一下明天要买什麽吧。」花卷从座位上站起，就走去找丰崎了。

「等一下……」及川有种自己该做的事情被抢走的感觉，他就这麽看着花卷跑去找丰崎，一时之间忘记他现在是站在什麽立场了，这样还能当作没事的去找她说话？

从一开始，就是他很少和她说上话的，还造成了不必要的误会。

及川将视线投向正在记着笔记的丰崎身上，好久。

抱歉，对不起。他很想这麽告诉她。

他还想再像之前那样跟她好好聊天。

☆

提着两大袋东西的丰崎，才刚从超市出来没多久，从远处就看到站在人行道一隅的及川，他彷彿在那等她等很久。

丰崎移开视线，往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快步往前走。

走个没几步，眼前的视线被阴影挡住，丰崎抬起头，及川挡住了她的去路，表情还是一如之前那样望着她。

「和学校是反方面哦。」

她没回答及川，也不知道怎麽开口，掉头往后走，两个装着许多物品的袋子沉甸甸的，及川再度比她快走到前方，伸出手挡住她的去路。

「看起来很重，不要自己提啦。」「不……我自己来，你先回去。」「为什麽不让我帮妳提？」

及川硬是拿过丰崎手上装着食材的那一大袋。

「这个比较重，我来就好。」

丰崎拗不过及川，只好让他帮忙。

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还是没说上什麽话，那种心裡的闷还是跟着丰崎，缠着她一阵子，在她以为及川可能还在责怪她的同时，及川现在却跑来她身旁帮她提东西。

及川是如此的任性，她赶不走，只好任着他跟在自己身旁。

两人之间再次沉默下来的空气简直让人发慌。

「抱歉，你还在生气吧？」那些积在内心的苦闷还有内疚，还有无数的话，最终也只变成短短一句，自丰崎口中而出，她只好鼓起勇气打破了。

「为什麽说抱歉？及川先生才应该向妳道歉。」「你突然不和我说话，我觉得你可能在生气。」「生气的话就不会来这裡等妳了。」

丰崎还是不怎麽相信及川的说法，继续埋首走着自己的。

「经理，妳上次也跟我说过真心话，那麽作为交换，就换我来告诉妳真心话，这样就扯平了。」

及川指的是保健室的那一次对话，他这麽一讲，本来不知道怎麽开口的丰崎才肯抬起头。

「因为不想要妳再经历和以前同样的事情，才会阻止妳别干涉我和我前女友的问题，因为后果可是相当严重啊。」

丰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可是……你还是有点生气吧？」

及川酝酿有一阵子，才回她：「生气的话的确有一点，但是才没有半点责怪妳的意思，妳从头到尾根本没有做错什麽事啊，前女友的退学不是妳造成的，拜託妳继续和我说话吧。」

他对她坦承了，也把话说清楚了，但是丰崎好像还是对他的话感到不太同意。

不，比起不太同意，感觉她的表情看起来比较像是还没释怀，为什麽？

及川弄不懂她的心思了。

准备过马路的时候，丰崎看着对面的信号灯上亮着牵手的两个红色小人。

「你很幼稚啊。」丰崎唸了他一句。

「幼稚？」及川不解。

「我是指上次洗衣粉的那件事情。」

这麽想还真的有这麽一回事，及川没想到她还记这种芝麻小事记到现在，记到春假都快结束了。

「嗯，及川先生真的很幼稚。」及川垂下眸揉揉鼻子，像是在掩饰眼底溢出的笑意。

信号灯上的那两个小人从红色变成了绿色，一前一后的走着，前面的那个还牵着后面的手，两个小人的中间还有个爱心在一明一暗的闪着。

他和她继续并肩往前走，垂下的手不时会不经意碰到彼此的一下，觉得两人似乎走太近的丰崎只是往一旁移。

及川那只垂下的手改成搂住她的肩，让她走在他的右手边。

「妳去走裡面吧。」

ｔｂ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