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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堪天下》第三章 师门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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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灵均摇摇晃晃的走在杂草丛生的后山,终于爬到了山下,远远便见一队官兵朝山上走去,他吓的捂住嘴,想着师父往日卜卦,十次有九次都是不准的,便也宽下心来,悄悄的藏在草丛里,想等着这队官兵下山后,再返回山上。

如今时值天佑三年刚刚开春,去年十一月时,哀帝李祝准备亲伺圜丘,各个衙门早就做好了准备,只待哀帝祭天,梁王朱全忠把持朝政多年,见李祝如此,只认为他举行郊天之礼是有意延长大唐国祚,那梁王弑杀成性,哀帝见其面露狠色,此事只得不了了之。

李祝一怒之下想起皇宫中的藏书阁内有一本袁天罡与李淳风所著的《推背图》,他与国师二人在藏书阁内寻了两日,终于在暗格中发现了《推背图》,国师将《推背图》取出,细细推演后,竟发现宫中所藏之图是假的!

二人揣测,天顺圣皇后武则天曾因袁天罡与李淳风二人预言,险些年少殒命。太宗皇帝死后,曾下遗诏令武则天削发为尼,后高宗登基,虽将她接回皇宫,还封了皇后。可高宗逝后,武则天仍废黜李显,自封为帝。

大概因了早年际遇,她因袁李二人预言险些丧命,后出家为尼这才躲过一劫,她称帝后,大肆推崇佛教,道教也不复往日荣光。那国师想到,袁天罡与李淳风这等神人,未免武帝破坏,定然将《推背图》的原本藏好,细细想来,只可能藏于袁天罡的师门之所,便有了如今官兵上山的一幕。

白须道人与诸位弟子刚刚换好衣服,他突然想起袁灵均那夜所说的话。

“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一后二主尽升遐,四海茫茫总一家。不但我生还杀我,回头还有李儿花。”

白须道人突然宛若顿悟一般,“哈哈”大笑,高声道了句:“灵均儿,为师终于懂了,为何祖师爷选的竟是你!”言罢,拿起笔挥毫泼墨一番,将那画卷铺开,放到供桌之上,又令人拿来二十一个苹果,仔仔细细的摆在盘中,放在那画的最中间,这才盘腿坐于大殿蒲团之上。

白须道人今天穿上了平日过节祭祀之时才穿的华服,高坐于殿上,他透过大殿,遥遥的看向门外的天,声如洪钟般道了句:“今天,便念上一段往生咒吧。”

众弟子皆轻轻念起往生咒。刚念及第一个字时,那白须道人轻轻道了一声“来了”,忽地,门外的一队官兵冲进道观,直捣正殿!

领头的将军昂首阔步的走进来,冷傲的看向白须老道,“将《推背图》交出来!”

大殿内陡然安静了下来,只留下白须道人声如洪钟般的唱念之声。诸多弟子看向白须道人,但见他闭着眼,也不理会那将军所言。

将军高声喝道:“《推背图》可在此处!”

却听白须道人猛喝一声:“继续念!”如今道教不似往日,道观内也不过堪堪十几个弟子,这十几人头一回听白须道人声音威严,表情肃穆,也顾不得那将军,只得继续轻声将往生咒念了下去。

白须道人理了理衣裳,也不理那将军,跟着弟子们一起念着咒。那将军见状,大喊了一声:“停下!”可众道士依旧充耳不闻,他一时气急,猛地拔起腰间佩刀,狠狠的砍向身旁一弟子,只见手起刀落间,那弟子的头颅便落了下来!

殿内忽的安静下来,诸位弟子惊恐的看向那弟子的头颅,不敢作动。

这将军提着剑,剑尖划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这声音仿若划在人的心尖上,让人止不住抖了抖。将军故意走得很慢,弟子们努力克制着自己,不让身体抖起来。将军终于走到了老道面前,将剑架在老道的脖子上,狠声说道:“本将军知道,你们祖师爷乃袁天罡,将《推背图》交出来,我还能饶你性命,如若不然,休怪老子不客气!”

白须道人睁开清明的双眼,看向将军,淡然的问:“将军还知道什么?”

将军将剑逼的更紧,泠然道:“本将军知道,你定然不肯乖乖交出这《推背图》了!”说着,一把抓住白须道人的衣襟,低声说道:“就不知,你舍不舍得这些徒弟。”

“将军。”白须道人昂起脸,“你近日家宅不宁,还是莫要广开杀戮的好。”那将军闻言微微一愣,手渐渐松了下来,老道理了理衣襟,继续道:“你母亲乃勾栏间的舞妓,你却逢人便说自己乃大家嫡子。你的夫人虽是将军嫡女,可却也是你与她私定终身,无媒苟合,诓骗来的,若不是你那夫人珠胎暗结,将军又怎会将她许给你?”

将军闻言,惊得又退后几步,险些跌坐在地上,可老道依旧坐在蒲团之上,面无表情,继续用冷漠的声调说道:“你那嫡长子文不成武不就,前些年便犯了官非,若不是你暗中调停,他怕是早就被人下了狱!”

“贵府的二夫人与人苟合,她脸上的痣本就是爱沾染桃花之相,将军还终日带在身边,军营之中多是男儿,又怎会家宅安宁?”

这将军近几日本就因府内的妾室与部下苟合之事,颇为困扰,且这事闹得沸沸扬扬,军营之中上下皆知,他虽处置了妾室与那部下,可仍止不住营中部下的议论。如今也不知这老道是真的推算得出,还是有人和他提起,竟了解的如此清楚!

周围部下纷纷看向将军,后面几个还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那将军恼羞成怒,拔起剑,高喝一声:“够了!”

“你可知日后会如何?”白须老道抬起眸子定定的看着他,那眸子仿佛含着某种力量,让他说不出话来。只听老道继续用平平的语气说道:“回去后,你必定会加官进爵得了主子的重用。”将军听至此处,放松下来,可老道却继续说道:“可你那主子,不过是受他人摆布罢了,那人又怎会甘心?那人过两个月便会成了万乘之尊,可他头一个杀的便是你!到时候你身首异处,祸及妻儿,便是连你养的外室子嗣……”

“够了!够了!”说着,将军握紧手中的刀,狠狠的刺向旁边一个弟子身上,那弟子被他刺穿心脏,登时死了过去!

“也会客死异乡,不-得-善-终!”

将军径直走到那第二个弟子跟前,一刀捅进弟子腹部,鲜血顿时涌了出来,将他地上的蒲团染成了一个红墩子。那弟子还在不停的挣扎,手捂着肚子又爬回蒲团之上,却继续跟着殿内其他人大声念着,而后,终究脱力狠狠的摔在地上。

“你说不说!”将军怒喝一声,可白须道士仍旧充耳不闻,他走到第三个弟子身旁,那弟子还不等他说话,吓的直接跪到地上,可将军直接一刀砍向他,他拼命一躲,可腿上仍旧被那刀划破,他拖着腿上的伤,爬到白须道人跟前,惊恐的说道:“师父,师父,快告诉他吧,告诉他吧,徒儿不想死,不想死啊!”

白须道人身体不由的抖了抖,那弟子的手死死的抓住白须道人的腿,将军拖住这弟子的伤腿猛的一拉,挥起大刀,竟将这弟子生生砍成了两段!

白须道人睁开眼睛,呢喃般自语道:“师祖果真不欺我,宝图现世,定会杀戮不断,血流成河!”说罢,叹了口气,又闭上眼睛,继续念起《往生咒》。

一个个弟子的头颅砍下,可殿中念咒声变得更大,十几人不消片刻,却只剩下白须老道与大师兄两人。

大师兄虽身子不停的颤抖,可依旧闭着眼,继续念着往生咒,也不知是给他同门的师兄弟,还是给自己。那将军开口,又大喝一声:“将《推背图》交出来!”

白须道士也不再念咒,站起身,理了理衣服,看向供在殿内三清像前的那盘苹果,“哈哈”大笑几声,“荡荡中原,莫御八牛。泅水不涤,有血无头。二十一个皇帝,又如何能有第二十二个?灵均儿,为师想了四年,终于懂了,这天下,要姓朱了!”

那将军目光微凛,想到大唐至哀帝为止,已有二十一任皇帝,心下不禁开始思忖白须道士所言,却见那道士猛然将桌上二十一个苹果一挥而下,苹果散落了一地,白须道士高声道:“大唐!亡矣!”

殿内官兵无不窃窃私语,那将军为保国祚,只得挥刀砍向那白须道士,手起刀落间,带出的血,恰恰落在那二十一个苹果之上!

将军看这大殿内一地尸骸,冷言道:“搜!”众官兵纷纷撤去。

大师兄见白须道人也死了,不再念咒,跪爬向将军,握着将军的脚尖,颤声说道:“我说,我说,我知道那图在哪……”

袁灵均躲在草丛中已快睡着了,忽然听到空中白鹤长鸣,师门大山陡然间散了雾气,就连苍翠的树林也不如往日般翠绿,立在山下的山门大柱轰然断裂,那四只养在师门的白鹤哀啼三声,向西飞去,袁灵均心中隐隐猜到师门诚如那白须道士所言,大限已至,他随白须道人学了几天观气的本事,知道那白雾散尽,苍翠不在,便是师门失了活力,强忍住心中悲痛,跪地向那大山狠狠叩拜,直到额头磕破,渐渐渗出血来,才站起身,从包袱中将那宝图拿出来,藏在自己的鞋垫底下,将头上的浩然巾取下,规规整整的放进包袱之中,这才离开向最近的县城走去。

这边,大师兄刚说完话,将军见他吓的嘚嘚瑟瑟,甚至还尿了一地,厌恶的甩了甩腿,将大师兄踢到供桌边,大师兄整个人都俯到了供桌之上,供桌上的贡品掉了一地,盛装贡品的盘子也碎在地上。

将军冷言道:“还不快说!”

大师兄刚要说话,看到桌上的画卷吓的脸色惨白,他后退跌坐在白须老道的蒲团之上,耳边竟传来白须老道的怒喝之声:“畜生!尔敢!”这大师兄登时吓的晕了过去。

那将军走到大师兄跟前,看他晕了过去,冷哼一声,抬头看着那三清像,恍惚间那三清像好似在低头看着他,他不由觉得背后有丝丝冷意,随即冷笑一声:“老子出生入死这些许年,还怕了个臭道士不成!”

他低头看向供桌,上面竟铺着一张图画,画面与大殿内景象别无二致,就连地上苹果上的血点也一模一样!而那图上的白衣道士,隐约间,还对着他颇为玩味的笑。

他吓的猛然一抖,那画落在地上,突听身后士兵回来的细碎的跑步声,他不敢在大殿久留,忙命人架起大师兄,大步走出殿外,却不曾看到,那卷轴被血迹染红,渐渐露出一个小孩叩拜的身影。

皇宫内,大队官兵无功而返,那将军却不敢将白须道人的话说与哀帝听。哀帝见寻不到《推背图》,不由叹息,转头看向国师,国师忙道:“圣上的机缘未到,这《推背图》乃李唐之物,终究会回来的。”

哀帝不过十三岁,朱全忠把持政权多年,让他束手束脚,最近两个月,更是明里暗里的让他禅让退位。国师也曾暗示那《推背图》中自有法子能解他如今的困局,因此他更是对国师深信不疑,他如今只以为机缘未到,忙令将军下去再寻那《推背图》下落,国师拘礼退下,目光泠然,向宫内的摘星楼走去。

国师回到摘星楼,一四五岁的男童忙迎上前去,这人便是这国师的徒弟,他本姓宋,是南方一观星世家的嫡子,自幼被家人送来国师门下学艺,这李国师待他若亲子,遂改姓李,赐名李凌恒。国师见他走了过来,牵起李凌恒的手,走向屋内。

李凌恒本就早慧,自幼与他长居深宫之中极会看人脸色,见国师不似往常一般与他说话,也赶紧的随他进去,而后又为他倒上一杯清茶,乖巧的站在他身侧。李国师见他如此懂事,不由心下一软,他一向待李凌恒亦徒亦子,便拉过李凌恒,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恨恨的说道:“宫内藏书阁的《推背图》竟是假的,就连袁天罡的师门也搜不到那图,究竟藏在哪了?”

李凌恒歪着头,看着国师,小声道:“师父,这图不是太宗用来勘测国运的么?咱们要了又有什么用?”

国师闻言,眼睛里冒出炙热的光芒,他将李凌恒放下,整个人都变得格外躁动,他走了几步,又蹲下,拉着李凌恒,“当年太宗皇帝派袁天罡与李淳风推测大国运,世人皆知这《推背图》不过是二人的预言,可却甚少人知道,这《推背图》还有副册。”

李凌恒本就好听故事,赶忙急切地问道:“师父,这副册也是讲大国运的么?”

国师却站起身,走出屋子。他站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看着长安城内车水马龙,又看了看天上那飘散的云彩,颇有些向往的说道:“副册便是袁李二人集大成的修仙之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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