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阳决定卖掉他的妻子。

他想了一个昼夜，终是下定了决心。

提笔，将自己所需贩卖之物悉数写于豕皮上。

卯时刚过，便是唤来女仆阿千，将豕皮交到她的手中。

“天光三分之时，找人将消息传遍整个和风部，就说我南家贩卖只此一日，过期不候。”

阿千点头称是，拂衣而退。

正欲出门吩咐下人着手此事，她的目光却是落在了豕皮之上，不觉乍惊。

“少主人！”

南阳剑眉微皱。

“何事？”

“昨夜，少夫人熬的那碗血参不知尚在否？”

南阳抬头，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

“照做便是！”

阿千低头回应。

“喏！”

终是闭门而退。

天光尚早，夜寒微凉。

阿千回望一眼身后。

正房内，灯火长明，少主人立于桌案前，不知思量何事。

再是一瞥府间，灯火阑珊，不曾有一丝萧条之气。

想到豕皮上一一记载，阿千凉意更甚。

蓦然转头，朝厢房奔去。

…………

巳时未到，南家厅堂便是座无虚席，府邸前更是门庭若市。

和风大部，名门望族，尽皆汇聚于此。

因为南家要贩卖物品，卖尽家产。

小至珠宝首饰，药石丹丸，大至兵器功法，田亩店铺，甚至家宅住所，家眷人丁，一一贩卖。

消息出自南府少主——南阳。

双亲辞世，南阳悲恸，南府眼见中落，却是少夫人一手挑起。

如今气象回升，渐近鼎盛，南阳竟是传出卖尽家产之说。

“南阳少主大气，当真是下决心卖空府间物件。”

南阳点头，语气坚决，道。

“自是如此，却不二价！”

说话者默然，目光落于豕皮标价上，神情微妙。

此间物件繁多，价格却是公正，甚至偏低。

想来不过是这南阳惹了什么祸端，只得弃家逃命。

这是个机遇，我要抓住它。

人心不足，有人开口压价，却是被直接请出府门。

立于大厅中央，南阳剑眉星目，一袭白袍，无风微荡。

这个少年不好糊弄！

得寸便收，众人依次出手。

养气珠，宁神玉，护心坠……

一件件首饰被悉数贩卖，几近一空。

凝血草，三叶果，增骨丹……

药石丹丸更显抢手，转瞬便空。

“这些可全是老夫人遗留之物，作个念想也……”

盯着被尽数搬空的首饰，阿千于心不忍。

“少主人……”

“丹药可是南府近些年珍藏……”

南阳负手而立，置若罔闻。

贩卖在继续……

天残诀被买走，那是暗藏珍世之秘的残卷；

青锋剑也是廉价卖出，那是南阳昔日最珍爱的兵器；

赤阳经更是被分而购之，那是南家薪火相传的功法；

…………

“少主！”

“南府大宅不能卖啊！”

“还有这些田亩店铺，都是南府的直接进项。”

“一旦出手便是断府中根本！”

“不能卖啊！”

阿千分寸已失，再次出声。

南阳神情冷厉，却不曾有半分犹豫。

场间人言，他自是心知肚明。

阿千所言极是，竭泽而渔远非明智之举，孰重孰轻也当一眼辨之。

不过南阳彻夜未眠，却是早有打算。

重生至十年前，正道大昌，邪魔退避，九州一派祥和。

他怎能不千般感慨，万般珍惜。

前世的南阳虽天赋平平，然家境优渥，乃整个和风大部的顶尖家族。

更兼南阳本人心性坚韧，经六载苦修，终是以剑证道，破入圣境，成就无上剑仙之称。

大道已成，南阳故心存懈怠，更是自顾跻身正道宗门，一心沉于进退周旋之礼，浸那觥筹交错之法。

他本性良善，又兼大道初成，更是胸襟开阔，古道热肠，多仗义疏才，锄危济弱。

半载不过，仁义之名传扬开来，遂是博得一白袍剑仙之称。

名声渐起，南阳自是欣喜。

只是，镜花水月，虚无缥缈，当一击即破。

灾变降临始料未及，速度之快更是猝不及防。

先有三才天灾降世，后是九法地劫来袭，致使山河破碎，不堪入目。

九州内陆更显大乱，群魔并起，道门自危，好一派地狱景象。

灾乱面前，眼见道门倾覆，众人竭力撺掇，尽捧白袍剑仙之名，南阳偏是一力当头，护正道周全。

但天灾浩大，穷他一人之力却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终是不幸身陨。

南阳垂危之际，天灾才不过堪堪崭露头角，而他也是有幸窥见九州隐藏的上层力量。

各大隐世道门纷而并起，无尽道门天才涌而不绝，如群星璀璨般于灾劫中大放异彩。

正天道的路百川，寒泽狂蛮黎不二，龙门鬼才卿酒酒……

这样不世出的天才太多太多了，而他们的名字也如春风十里一般，传播在整个九州大陆之上。

只可惜那时的南阳早已化作微末之光，黯淡退场。

那是一个英雄辈出的年代，那是一个群魔乱舞的时代。

生而于此，自是不幸，却也光荣。

能够与他们交手，共放异彩，我南阳纵是一死，又当如何！

…………

临死之刻，南阳终是看透一切，大彻大悟。

这般乱世，声名已无大用，生存才是唯一目的。

单靠善良，是远远不够守护自己所爱。

南阳有太多的不舍，太多的遗憾，他不甘心。

若是人生能够重来，他定然不会再入正道，拘泥礼教，束缚如藩篱，陷于名利，终是憾憾而终。

…………

岂知，天道无常，南阳意外重生至十年前。

十年前，十六岁的南阳初入道途，离剑仙之巅尚远，九州更是繁荣昌盛。

不过，尽是些表面风光。

南阳清楚地记得，一年后，大灾变的序幕便是在暗中拉开。

始于北地的一场兽潮，无声无息……

而后三年，大清河被冰封……

再三年，四大障壁悉数崩塌……

又三年，异族尽起……

十年之期，不过前奏而已；十年之后，才显黑暗年代……

前世的南阳知此困境，便是与天争时，不过止步剑仙。

今生，离灾变之始只余一年，又当如何！

太快了！

时间太紧了！

南阳geng本来不及完全成长起来，便会被淹没在大灾变之中。

重生而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

痛恨悲叹嘛！这一生又只能止步剑仙嘛！他不是！

不怨天，不尤人，只恨自己人微力轻。

如今重返少年时代，便是灾变在即，南阳也是万般欣喜。

年轻却好！年轻便是代表未知，代表着无限的可能性！

一年光阴，着实不长，南阳得抓紧时间了。

怀念往昔，绝无可能，问道苦修，那是后事。

重生第一件事，南阳十分清楚。

断！舍！离！

断，断无用之物！

舍，舍身外之情！

离，离世外之人！

一念皆斩！

南阳前世便是看不清这一点，为太多无用之物追逐，让太多身外之情羁绊，被太多世外之人牵扯。

一念及此，南阳更是坚定了自己的决心。

珠宝首饰，药石丹丸，已然售空。

兵器功法，田亩店铺，也被悉数瓜分而去。

下一步，便是出售家宅住所，家眷人丁。

同样，家宅住所轻松售出，家眷人丁也多有买主。

甚至连阿千也有中意人家。

“阿千自幼精于财事，生财之法也多有涉猎，少主人若是困于财境，阿千尚还有是些用处的！”

“少主人！阿千可以留下的，是吧！”

南阳不答，静默无语。

…………

人潮半开，却是有女进场，衣锦绿衫，正是南府少夫人——顾凉。

阿千喜出望外，及至身前，遂将诸事娓娓道来。

顾凉无言，接过豕皮，浏览而下，目光落至最底，蛾眉微蹙。

“你要我行那插标卖首之事！”

场间却是无人言语。

南阳微微颔首。

“正是。”

(本章完)